初秋的午后，陽光帶著點慵懶的余威，透過高大梧桐枝葉的縫隙，在青城一中鋪著細碎石子的林蔭道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諝饫锔又m和少年人特有的、躁動不安的氣息。
高二（一）班的教室后門猛地被推開，帶起一陣小小的風。一個穿著校服、留著寸頭的男生，外號“猴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蒼白，聲音因為急促而劈了叉：“晚姐！晚姐不好了！顧言被高三那幫體育生堵在舊籃球場了！領(lǐng)頭的就是那個剛轉(zhuǎn)來的刺頭，張猛！”原本有些嘈雜的教室瞬間一靜。
幾十道目光“唰”地一下，齊齊聚焦在教室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那里坐著一個女生。她沒穿校服外套，只穿著簡單的白色短袖T恤，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白皙得晃眼的小臂。
烏黑柔順的長發(fā)隨意地攏在腦后扎了個高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張過分精致的臉。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嫣紅，此刻正微微抿著，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極黑，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此刻正從攤開的厚厚一本《高等數(shù)學競賽真題集》上抬起，眸光銳利如刀鋒。一米七的身高，即便坐著，那雙腿在課桌下也顯得格外修長。
蘇晚。青城一中無人不知的傳奇。常年霸占年級第一寶座的超級學霸，同時也是讓校內(nèi)外混混聞風喪膽的“校霸”。傳說她曾單槍匹馬撂翻過校外七八個持械的混混，起因僅僅是對方在她回家的路上罵了一句臟話。教室里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她的反應(yīng)。幾個平時跟蘇晚關(guān)系還不錯的女生臉上露出擔憂。蘇晚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墨玉般的眸子沉了沉，瞬間凝起一層薄冰。她“啪”地一聲合上了那本厚重的習題集，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金屬筆帽在她指尖靈巧地一轉(zhuǎn)，隨即被精準地丟進筆袋。她站起身。簡單的白T恤和深藍色校服長褲，硬是被她穿出了颯爽利落的味道。
午后的陽光恰好勾勒著她高挑的身形，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在腦后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她沒說話，甚至沒看猴子一眼，徑直邁開長腿，朝教室外走去。步伐沉穩(wěn)，卻帶著一股無聲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昂镒印壁s緊跟上，小跑著在前面帶路，嘴里還喋喋不休：“晚姐，那張猛狂得很，仗著自己練過幾年散打，還有他那幾個跟班，都不是善茬！顧言那細胳膊細腿的，怕是……”
蘇晚腳步?jīng)]停，眼神更冷了幾分。舊籃球場位于學校最偏僻的西北角，水泥地面裂縫里頑強地鉆出幾叢野草，銹跡斑斑的籃筐在風中發(fā)出輕微的呻吟。這里早已被廢棄，是校園“灰色地帶”的代名詞。
此刻，場地的氣氛卻劍拔弩張。五六個身材明顯比同齡人壯碩一圈的高三體育生，松松垮垮地穿著背心或運動服，圍成一個半圈，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戲謔。為首的是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平頭男生，肌肉虬結(jié)，脖子上掛著一根粗糲的銀鏈子，正是剛轉(zhuǎn)學不久、以“拳頭硬”著稱的張猛。
他一只腳不輕不重地踩在一個滾落在地的籃球上，歪著頭，眼神像打量獵物般盯著圈中心的人。圈中心站著的少年，與周圍粗糲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淺藍色校服襯衫，身形清瘦，肩膀的線條略顯單薄。微長的劉海有些凌亂地垂落，遮住了小半光潔的額頭和好看的眉骨。
皮膚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冷白，此刻在眾人不懷好意的目光下，更顯得脆弱易碎。他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濃密的陰影，薄唇緊抿著，透著一股倔強的蒼白。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看起來有些舊、但洗得很干凈的帆布書包，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一只誤入狼群、只能豎起全身絨毛試圖保護自己的幼獸。
顧言。青城一中另一個“名人”。以優(yōu)異的成績和那張過分漂亮卻總是帶著幾分憂郁和怯生生的臉聞名。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依附于蘇晚這棵大樹、需要被保護的“小嬌夫”?！拔?，小白臉，”張猛旁邊一個染著黃毛的體育生嗤笑一聲，伸出手指，極其侮辱性地想去戳顧言的肩膀，“聽說你挺會告狀的？蘇晚是你媽啊，整天護著你？”顧言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瞬，抱著書包的手指收得更緊，指節(jié)白得近乎透明。
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避開了那根手指，動作帶著一種受驚小動物般的倉惶。他抬起眼，那雙濕漉漉的、如同蒙著江南煙雨般的眸子飛快地掃過眼前幾張不懷好意的臉，里面清晰地盛滿了驚懼和無措，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顫動?！拔摇覜]有…”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風中飄搖的柳絮，瞬間被對方的哄笑聲淹沒?！皼]有？”張猛咧開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顧言完全籠罩，帶著濃重的壓迫感，“上個禮拜在食堂，不是你跟蘇晚那娘們兒嘀咕，害老子被教導主任叫去訓話？”他腳下一用力，那個被踩著的籃球猛地被踢飛，“砰”一聲砸在旁邊的鐵絲網(wǎng)上，發(fā)出巨大的回響，驚得顧言肩膀又是一抖，臉色更白了。
“哥幾個今天心情好，給你兩個選擇。”張猛伸出兩根粗壯的手指，在顧言眼前晃了晃，笑容惡意滿滿，“一，跪下，從老子褲襠底下鉆過去，再喊三聲‘爺爺我錯了’?！彼D了頓，欣賞著顧言瞬間血色褪盡的驚恐表情，慢悠悠地補充，“二嘛…讓哥幾個揍一頓松松筋骨，保證讓你那張小白臉?gòu)尪颊J不出來！怎么樣？選吧！”
周圍的哄笑聲更大了，充滿了殘忍的快意。顧言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秋風里最后一片枯葉。他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迅速氤氳起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水汽，淚光在眼眶里搖搖欲墜，襯得他越發(fā)脆弱可憐。
他抱著書包的手臂環(huán)得更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就在張猛不耐煩地伸出手，準備強行去抓顧言的衣領(lǐng)時——“砰?。?！”一聲沉悶得如同重錘擂鼓的巨響，毫無預(yù)兆地在眾人耳邊炸開！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籃球，裹挾著凌厲無匹的破空之聲，如同出膛的炮彈，精準無比、兇狠絕倫地砸在張猛那只即將碰到顧言衣領(lǐng)的手腕上！“嗷——?。?！”
張猛猝不及防，只覺得手腕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劇痛，仿佛骨頭都被砸裂了，他慘叫一聲，抱著手腕踉蹌著連連后退好幾步，臉色瞬間由兇狠漲成了豬肝色，額頭上冷汗唰地就下來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哄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石破天驚的一球震懵了，下意識地朝著籃球飛來的方向望去。廢棄籃球場的入口處，逆著午后有些刺眼的陽光，站著一個高挑的身影。
蘇晚。她微微側(cè)著身，還保持著投擲后手臂揮出的姿勢，馬尾辮的發(fā)梢在空中劃過一個冷冽的弧度。陽光勾勒著她流暢的手臂線條和緊致的腰線，那雙墨玉般的眸子此刻淬滿了寒冰，凌厲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冷冷地掃過場中每一個呆若木雞的體育生，最后定格在捂著劇痛手腕、驚怒交加的張猛臉上?？諝夥路鹉塘?。
死寂。只有風吹過廢棄鐵絲網(wǎng)的嗚咽聲，以及張猛粗重壓抑的痛哼。蘇晚放下手臂，站直身體。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邁開長腿，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著場中心走來。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鼓面上，敲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那雙普通的白色帆布鞋踏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清晰而冷硬的“嗒、嗒”聲，敲碎了死寂，也敲碎了張猛等人剛剛還囂張無比的氣焰。
她徑直走向顧言。圍在顧言周圍的幾個體育生，被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冰冷刺骨、毫不掩飾的煞氣所懾，竟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絲慌亂地向后退開，下意識地讓出了一條通道。蘇晚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仿佛他們只是路邊的塵埃。她徑直走到顧言面前。顧言在蘇晚出現(xiàn)的那一刻，那雙盛滿了驚惶淚水、如同受驚小鹿般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那是一種溺水之人終于抓住浮木的、混合著極度依賴和委屈的光芒。當蘇晚走到他面前時，他所有的強撐瞬間瓦解，身體一軟，像是再也支撐不住，帶著濃重的鼻音，極其依賴又委屈地低喚了一聲：“晚晚……” 聲音又軟又糯，帶著驚魂未定的顫抖，尾音幾乎要哭出來。
他下意識地就想伸出手去抓蘇晚的衣角，尋求庇護。蘇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冰封萬里的眼神，在觸及少年蒼白驚惶的臉龐和眼中搖搖欲墜的淚水時，不易察覺地融化了一瞬，掠過一絲極其淺淡、卻真實存在的心疼。
但下一秒，那抹心疼就被更深的冰冷和戾氣所覆蓋。她沒有回應(yīng)顧言伸出的手，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去安撫他。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蘇晚猛地伸出手，卻不是去牽顧言，而是一把揪住了少年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耳垂！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和……
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慍怒?！邦?、小、言！”蘇晚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籃球場上，“跟你說過多少次？離這些垃圾遠點！你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嗎？”她的語氣是冷的，眼神是凌厲的，但揪著顧言耳朵的動作，卻帶著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近乎親昵的管教意味。顧言被她揪得微微偏過頭，白皙的耳垂迅速泛起一片緋紅。他吃痛地蹙起了好看的眉頭，眼中水汽更盛，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瞬間就沾濕了，像被雨水打濕的蝶翼。
他不敢掙扎，只是用那雙濕漉漉、委屈巴巴的眼睛看著蘇晚，小聲地、帶著濃重的鼻音辯解：“晚晚…疼…我沒有…是他們……”那副模樣，可憐到了極點，也委屈到了極點。仿佛剛才被逼到絕境的恐懼，此刻在蘇晚面前全化成了被“冤枉”的委屈。
他這副模樣，落在任何外人眼里，都只會激起無限的保護欲和同情。然而，就在蘇晚揪住他耳朵、厲聲質(zhì)問的這一剎那——沒人注意到，顧言低垂的眼簾下，那濃密睫毛遮掩的眸底深處，方才所有驚懼、無助、委屈的脆弱水光，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過的、冰冷幽暗到令人心悸的寒芒！快得如同幻覺，瞬間又被更濃重的水霧覆蓋。蘇晚揪著他耳朵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還想再訓斥兩句。但就在這時——“蘇晚?。。 币宦曪柡瑒⊥春吞咸炫鸬呐叵缤軅矮F的嘶吼，猛地從她身后炸響！手腕劇痛、感覺顏面掃地的張猛徹底暴怒了！他雙眼赤紅，額頭青筋暴跳，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完全失去了理智。
什么顧忌，什么后果，統(tǒng)統(tǒng)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撕碎眼前這個讓他丟盡臉面的女人！“我操你媽的！給老子死?。?！”伴隨著這聲歇斯底里的怒吼，張猛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蠻橫的沖力，不顧一切地朝著背對著他的蘇晚猛撲過來！
砂鍋大的拳頭高高揚起，帶著風聲，狠狠砸向蘇晚的后腦！這一下要是砸實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周圍的體育生們也被老大的瘋狂舉動驚得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驚呼出聲。“晚姐小心！”猴子在入口處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
被蘇晚揪著耳朵的顧言，瞳孔驟然收縮！那副委屈可憐的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幾乎要撕裂他偽裝的驚駭欲絕！他下意識地想掙脫蘇晚的手去推開她，身體猛地前傾，失聲喊道：“晚晚——?。?！”
然而，就在張猛那含恨的拳頭即將觸及蘇晚飛揚的馬尾發(fā)梢的千鈞一發(fā)之際——蘇晚動了！她沒有回頭！仿佛背后長了眼睛。揪著顧言耳朵的那只手甚至沒有松開。
電光火石之間，她以左腳為軸心，身體猛地一個迅疾無比、流暢得如同舞蹈般的旋轉(zhuǎn)！深藍色的校服長褲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那條修長、筆直、充滿了爆發(fā)力的右腿，如同一條蓄勢已久的鋼鞭，攜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自下而上，后發(fā)先至，精準無比地踹在張猛因前沖而門戶大開的小腹上！“呃——！?。 ?/p>
一聲沉悶到令人牙酸的撞擊聲，伴隨著骨頭不堪重負的細微脆響，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膜！張猛前沖的龐大身軀像是被一輛高速行駛的卡車迎面撞上！他臉上的猙獰和狂怒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駭所取代，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
他整個人被踹得雙腳離地，弓成了一個巨大的蝦米，口中噴出一小股胃液和口水的混合物，連慘叫都只發(fā)出了一半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張猛那壯碩的身體，以一種極其狼狽、完全失控的姿態(tài)，在空中劃過一道短促而沉重的拋物線，然后——“轟隆?。。 币宦暰揄?！他重重地砸在幾米開外布滿灰塵和碎石的水泥地上！
像一袋破敗的沙包，落地后還因為巨大的慣性翻滾了兩圈，才徹底癱軟不動。塵土飛揚，只剩下他蜷縮在地上，抱著劇痛的腹部，發(fā)出痛苦到變調(diào)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和干嘔聲。整個世界，死一般的寂靜。
那幾個剛才還囂張跋扈的體育生，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個個臉色煞白，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
他們看著地上如同死狗般蠕動呻吟的老大，再看看場地中央那個依舊揪著少年耳朵、仿佛只是隨手撣了撣灰塵般平靜的高挑身影，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們的心臟，扼住了他們的咽喉。猴子在入口處，下巴砸到了腳面，徹底石化。而被蘇晚揪著耳朵的顧言，也徹底僵住了。
他臉上那驚駭欲絕的表情還未來得及褪去，就凝固成了另一種極致的震撼。他微微張著嘴，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水光還未干涸，此刻卻清晰地倒映著蘇晚冷冽的側(cè)臉和她那條剛剛完成雷霆一擊、此刻正緩緩落地的長腿。
他懷里的帆布包，不知何時滑落了一點，露出了里面一本厚重書籍的燙金硬殼封面，書名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只有蘇晚自己知道，在剛才那電光火石、雷霆萬鈞的一踢之后，她揪著顧言耳朵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微微蜷縮了一下，指尖傳來一絲細微的麻意。那一腳，她用了七成力。
她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目光，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冰冷刺骨，帶著尚未散盡的凜冽煞氣，緩緩掃過那幾個呆若木雞、篩糠般發(fā)抖的體育生。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么起伏，卻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戳進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我的人?！薄罢l、給、你、們、的、膽、子、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