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那場風波,余韻悠長。
整個后宮都在議論,議論令貴妃那句殺人不見血的話,議論嘉貴妃那張被氣到扭曲的臉。
永壽宮的大門,關(guān)得嚴嚴實實。
外人看來,是避其鋒芒,是暫退一步。
只有魏嬿婉自己清楚,她不是在退,而是在磨一把更鋒利的刀。
她坐在窗下,手里把玩著一枚羊脂玉佩,玉佩溫潤,可她的心卻一片冰冷。
贏了嘉貴妃一次,不代表以后都能贏。
這一次是出其不意。
下一次,金玉妍只會用更瘋狂,更沒有底線的手段來報復。
還有皇后,還有海蘭。
她們就像潛伏在暗處的狼群,隨時會撲上來,將她和女兒撕成碎片。
【額娘?!?/p>
腦海里,璟妧的聲音準時響起,帶著一絲戰(zhàn)略復盤后的嚴肅。
【今天這一仗,打得漂亮?!?/p>
【但是,也暴露了咱們最大的短板?!?/p>
魏嬿婉捻著玉佩的手指,停住了。
【咱們能預知大的劇情走向,能看穿她們的最終目的。】
【可咱們不知道細節(jié)。】
【就像今天,如果不是恰好在御花園碰上,而是嘉貴妃在某個咱們不知道的角落,用別的法子刁難,咱們就被動了?!?/p>
【咱們需要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璟妧的聲音,變得鄭重起來。
【咱們需要一個,能把整個紫禁城邊邊角角的動靜,都匯總到咱們這里的人?!?/p>
【【進忠】,就是最合適的人選?!?/p>
魏嬿婉的心,重重一跳。
她當然想到了進忠。
這個在皇帝面前伺候的太監(jiān),機靈,通透,更重要的是,他有野心。
可她之前,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棋子,一個傳遞消息的信鴿。
女兒的意思,顯然不止于此。
【額娘,要把信鴿,養(yǎng)成鷹犬。】
【要讓他從一個單純的盟友,變成咱們事業(yè)的合伙人?!?/p>
【給他錢,給他權(quán),給他他最想要的東西?!?/p>
【讓他為咱們,織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p>
魏嬿婉徹底明白了。
這不是收買。
這是【投資】。
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她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賭的,是進忠的忠誠與能力。
她緩緩放下玉佩,眸色沉靜如水,深處卻燃起了一簇火焰。
“王蟾。”
她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養(yǎng)心殿外頭候著?!?/p>
“見到進忠公公,就說本宮有要事請他來永壽宮一趟。”
“務必,客氣些?!?/p>
王蟾躬身領命,快步退了出去。
一個時辰后,進忠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永壽宮的殿門外。
他依舊是那副恭謹又帶著幾分精明的模樣,只是眉宇間,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令貴妃這個時候,如此鄭重地請他過來,所為何事?
他踏入殿內(nèi),一股暖香撲面而來。
令貴妃正坐在主位上,見他進來,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進忠公公來了,賜座?!?/p>
春嬋立刻搬來一個繡墩。
進忠連忙躬身謝絕。
“娘娘面前,奴才哪有坐的份?!?/p>
魏嬿婉也不勉強,只是揮了揮手,讓殿內(nèi)伺候的宮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春嬋和瀾翠。
殿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不同尋常。
進忠的心里,那份疑惑更重了。
“進忠公公,”魏嬿婉的聲音很柔,“你在宮里多少年了?”
進忠一愣,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話,奴才十二歲進宮,至今已有十五年了?!?/p>
“十五年……”魏嬿婉輕輕嘆了口氣,“真是辛苦了。”
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對瀾翠使了個眼色。
瀾翠會意,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室。
片刻之后,瀾翠和春嬋兩人,竟抬著一口沉重的描金紅木箱子,走了出來。
“砰”的一聲。
箱子被放在了進忠的面前,激起一陣細微的塵土。
進忠的瞳孔,猛地一縮。
魏嬿婉沒有說話,只是親手,打開了箱子的鎖扣。
“啪嗒。”
箱蓋開啟。
滿室,瞬間被一片璀璨的金光所籠罩。
進忠的呼吸,在這一刻,停滯了。
那不是一箱子珠寶,也不是一箱子古玩。
那是一箱子,整整齊齊,碼放得一絲不茍的,黃澄澄的金條。
還有一沓沓厚實的,蓋著內(nèi)務府印戳的銀票。
金光刺眼,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他跟在皇帝身邊,見過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shù),可從未見過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如此震撼的場面。
這幾乎是令貴妃如今,能拿出來的,大半身家。
“娘娘……您這是……”
進忠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喉嚨里像著了火。
他想不明白。
魏嬿婉站起身,緩緩走到他的面前。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雙美麗的眸子里,再無半分柔弱,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銳利。
“進忠,本宮問你。”
“你想一輩子,只做一個在皇上跟前伺候,看人眼色行事的太監(jiān)嗎?”
這句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進忠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魏嬿婉。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野心。
那是一種他熟悉,卻又比他所見過的任何野心,都更加龐大,更加熾熱的東西。
“這些,你拿去用?!?/p>
魏嬿婉伸出纖纖玉指,指向那滿箱的金銀。
“本宮不要你只在御前,為本宮說幾句好話?!?/p>
她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進忠的心坎上。
“本宮要你,把整個后宮,從翊坤宮到啟祥宮,從鐘粹宮到咸福宮,每一宮的份例用度,人情往來,宮人調(diào)動,給本宮聽清楚?!?/p>
“本宮還要你,把手伸出去,伸到內(nèi)務府,伸到御膳房,伸到敬事房,伸到所有本宮需要知道的地方,把那些藏在暗處的腌臜事,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給本宮看明白?!?/p>
“本宮更要你,替本宮在前朝,也安插上眼睛。”
“哪位阿哥最近和哪位大人走得近了,哪位大臣又在背后搞什么小動作。”
“本宮,全都要知道?!?/p>
轟!
進忠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被魏嬿婉這番話里所描繪的藍圖,給徹底震懵了。
這不是爭寵。
這是在織網(wǎng)。
一張要將整個紫禁城,都籠罩在內(nèi)的,巨大的情報網(wǎng)。
而她,竟然要將這張網(wǎng)的樞紐,交到自己手上。
巨大的震驚過后,是無法抑制的,狂喜。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個他從未敢想象過的,通天之路。
只要他接下這口箱子,他就不再是那個仰人鼻息的進忠公公。
他將成為令貴妃麾下,權(quán)柄最重,也最核心的,那個人。
他將成為這紫禁城里,黑暗中的無冕之王。
機遇,就在眼前。
風險,同樣巨大。
可他進忠,從來就不是一個怕?lián)L險的人。
他猛地,雙膝跪地。
這一次,不是因為規(guī)矩,而是因為那份被全然信任的激動,那份對未來權(quán)勢的渴望。
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
“奴才進忠,愿為娘娘,赴湯蹈火!”
“從今往后,奴才的這條命,就是娘娘的!”
“娘娘讓奴才往東,奴才絕不往西!”
“娘娘讓奴才咬誰,奴才就撕下他一塊肉來!”
他的聲音,是嘶啞的,卻透著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狠戾與決絕。
魏嬿婉滿意地笑了。
她知道,她賭對了。
從這一天起,永壽宮的銀子,像水一樣,悄無聲息地,流進了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
御膳房里,那個總是板著臉的劉總管,在收下一根小黃魚后,對前來打探消息的小太監(jiān)露出了春天般的笑容,順便提了一嘴,皇后娘娘最近的飲食,偏愛清淡滋補,似乎在為誰調(diào)理身子。
敬事房里,掌管宮女太監(jiān)調(diào)派的吳公公,在與進忠喝了一頓酒后,拍著胸脯保證,以后永壽宮要人,一定挑最機靈,最本分的。回頭就把兩個眼線,安插進了嘉貴妃的啟祥宮,當個灑掃的小太監(jiān)。
內(nèi)務府的庫房總管,在收到一尊價值不菲的玉觀音后,主動將各宮申領物品的賬冊,謄抄了一份副本,悄悄送到了進忠手上。
甚至,連前朝御史臺的一個小小筆帖式,也因為家中急需用錢,收了進忠遞來的一百兩銀票,成了令貴妃最外圍的一只耳朵。
進忠就像一個最高效的織網(wǎng)工。
用魏嬿婉提供的金絲銀線,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將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鋪展開來。
網(wǎng)上的每一個節(jié)點,都是一個貪婪的人心。
而驅(qū)動這一切的,是永壽宮源源不斷的,金錢。
幾天后。
進忠再次出現(xiàn)在永壽宮。
他的腰桿,挺得比上一次更直,眼神里,也多了一份盡在掌握的沉穩(wěn)。
他呈上來的,不再是口頭的消息,而是一本薄薄的冊子。
魏嬿婉翻開冊子。
上面用蠅頭小楷,清晰地記錄著幾條最新的動向。
【純貴妃近日頻繁賞賜三阿哥,并斥責六阿哥學業(yè)不精?!?/p>
【嘉貴妃遣人出宮,往玉氏宗親府上送密信一封,內(nèi)容不詳。】
【舒妃葉赫那拉·意歡,近日時常獨自前往梅林,神情落寞?!?/p>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jié),卻能窺見人心。
而最后一條,讓魏嬿婉的瞳孔,微微一凝。
【皇后娘娘,已于昨日,為十二阿哥永璂,密請了兩位滿人諳達,一位漢人師傅,皆是翰林院清流,不涉黨爭。】
這個消息,如同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
璟妧和她的心聲,都不知道這件事。
皇后,已經(jīng)開始為自己的兒子,鋪路了。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悄悄地,落下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子。
【干得漂亮,額娘!】
璟妧在心里,吹了聲口哨。
【咱們的情報網(wǎng),開張大吉!】
魏嬿婉合上冊子,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敲擊著。
一下,又一下。
極有韻律。
永壽宮,從此,不再是信息孤島。
她在這盤棋上,終于有了自己的,遍布棋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