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玉容在軍營中安頓下來,卻不敢再靠近霍挽。
他怕適得其反,將她推得更遠(yuǎn)。
霍挽帶兵操演,他便在遠(yuǎn)處靜靜凝望。
霍挽出營入城采買,他便跟在她身后,將她買過的東西依樣買一份,默默送至她帳前。
霍挽未曾驅(qū)趕,卻每每在他注視下,故意與裴觀瀾談笑風(fēng)生。
她會同裴觀瀾切磋武藝,亦會在裴觀瀾堆起雪人時展露笑顏。
與裴觀瀾在一處時,霍挽身上煥發(fā)的生氣與活力,是沈玉容整整五年都未曾見過的。
明明,這樣的笑容他也曾擁有過。
卻被他親手推開。
有時,望著霍挽與裴觀瀾并肩的身影,他會生出錯覺,仿佛那個陪在她身邊說笑的人是自己。
可一眨眼,幻象消散,徒留刺骨的現(xiàn)實(shí)。
三月,大雪初停,戎夷趁機(jī)來犯。
霍挽整兵迎敵,裴觀瀾協(xié)同作戰(zhàn)。
得天樞軍與虎賁軍增援,北境可用之兵大增。
短短十日,大宋與戎夷大小交鋒八場,未嘗一敗。
戎夷生于北境,長于北境,對山川地勢的熟悉遠(yuǎn)超大宋軍隊(duì)。
連番失利令其兇性大發(fā),竟以整支軍隊(duì)為餌,誘霍挽入彀。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飛羽箭自遠(yuǎn)處破空而來,精準(zhǔn)點(diǎn)破敵軍埋伏方位!
正是這瞬息之機(jī),霍挽率眾殺出重圍!
刀光劍影間,霍挽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跌伏在地,正被兩名戎夷騎兵戲耍圍攻。
是沈玉容!
方才冒險(xiǎn)為她點(diǎn)出生路的,竟是他!
恰在此時,裴觀瀾率援軍殺到。
見霍挽朝沈玉容方向沖去,他韁繩猛擰,策馬如電般向那男人奔去。
此役,大宋險(xiǎn)勝。
沈玉容悠悠轉(zhuǎn)醒,見霍挽安然坐于榻前,長舒一口氣。
“沈玉容,你可曾想過,稍有差池,你便會葬身于此?”霍挽注視著男人毫無血色的臉。
沈玉容唇瓣翕動。
“我......只是不想看你受傷。”
這是他來北境后,阿挽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
“你與我不同。
你有父母兄弟,有世俗牽掛?!被敉煺Z氣并不平靜,“即便你不將自己性命當(dāng)回事,他們呢?你忍心看王爺王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她失去過至親,更懂死亡對生者的殘忍。
沈玉容抬手,想撫平她緊蹙的眉頭。
“從前錯事太多,這些尚不足彌補(bǔ)萬一。
阿挽,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展顏?”
霍挽拂開他的手。
“我承認(rèn),從前很喜歡你。
可我霍挽,拿得起,放得下。
我不需要你的補(bǔ)償?!?/p>
她頓了頓,嘆息道。
“你還不明白嗎?沈玉容,我們都回不去了。
小獅子,和阿挽,都回不去了?!?/p>
久違的稱呼刺入耳膜,沈玉容眼眶驟紅,怔在原地,連霍挽何時離去都未察覺。
“人去樓空方知情根深種。
沈玉容,你與她,不合適?!迸嵊^瀾不知何時立于榻前。
自天樞軍處知曉沈玉容與霍挽的過往,他對此人頗為不齒。
可當(dāng)沈玉容命懸一線時,他還是將人救上了馬背。
不僅因他冒死點(diǎn)破敵軍生門,更因霍挽。
沈玉容若死,這心結(jié)或成她永世之痛。
裴觀瀾不愿再見她死氣沉沉的模樣。
沈玉容扯了扯嘴角。
“你很得意吧?!?/p>
裴觀瀾不語。
“若上蒼令我的腿傷痊愈如初,今日站在此處的,絕不會是你。”
沈玉容自嘲一笑。
“你陪在她身邊也好。
總不能叫威風(fēng)凜凜的璇璣大將軍,嫁與一個瘸子?!?/p>
裴觀瀾皺眉。
“時至今日,你還以為霍挽是因你的腿傷才離開你?你可以自怨自艾,但莫將這污名扣在霍挽頭上!”
“她若嫌棄你的腿傷,五年前就該一走了之!而非在北境與京城間往返奔波,為你遍尋名醫(yī)!誠然,從馬背將軍淪為行動不便之人,令人扼腕,但這并非你將滿腔怨憤發(fā)泄于霍挽的借口!”
“若換作是我,”裴觀瀾目光灼灼,“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傷心,更不會在她與旁的女人間搖擺不定!你千里迢迢追來,不過想博她憐惜。
可你為她做了什么?你在此處,不過是徒增她的煩憂罷了。”
“沈玉容,放過她吧?!?/p>
面對裴觀瀾的詰問,沈玉容竟尋不出半句辯駁之詞。
他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嘔出一大口鮮血,殷紅刺目,濺染素白被褥,像極了霍挽曾經(jīng)最愛穿的那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