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長公主府的角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道纖細身影披著墨色斗篷閃出，很快融入夜色。云昭綰步履匆匆，穿過兩條街巷，來到丞相府后門。
守衛(wèi)見來人掀開斗篷露出面容，立即無聲行禮，側(cè)身讓路。云昭綰輕車熟路地穿過回廊，來到裴錦羨的書房前。窗紙上透出溫暖的燈光，映出一個修長的剪影。
她剛要抬手敲門，門卻從里面打開了。裴錦羨倚在門框上，嘴角噙著笑："長公主殿下深夜造訪，微臣惶恐。"
云昭綰掃了他一眼，徑自走進書房："少裝模作樣，你早知道我要來。"
裴錦羨關(guān)上門，笑吟吟地為她解下斗篷："今日朝堂上趙闊吃癟，以他的性子，必會有所動作。你若不來找我商量對策，反倒奇怪。"
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一室書香。東墻掛著前朝名家的山水，西面整墻書架上擺滿典籍。正中一張紫檀木案，上面攤開著幾份奏折，旁邊擺著一盤未下完的棋局。
云昭綰走到棋局前，指尖輕觸一枚白玉棋子："趙闊今日退讓得太輕易，不似他平日作風。"
"因為他早有后手。"裴錦羨從案幾下取出一封密信遞給她，"河西節(jié)度使的奏折雖被我們截下，但他另派人快馬加鞭送了私信給趙闊。"
云昭綰展開信件，眉頭漸漸蹙起："他要調(diào)換北境三州的守將？"
"正是。那三位將軍都是先帝一手提拔的忠良，若被替換成趙闊的人..."裴錦羨沒說完，但意思已明。
云昭綰放下信，目光落在棋盤上："你覺得該如何應(yīng)對？"
裴錦羨執(zhí)起一枚黑棋，在指間把玩："直接反對會引起趙闊警覺。不如...以整頓軍務(wù)為名，先將那三位將軍調(diào)回京城受賞，同時派我們的人暫代其職。待風波過去，再設(shè)法讓他們官復原職。"
云昭綰沉思片刻，忽然伸手從裴錦羨指間取過那枚黑棋，"啪"地落在棋盤一角："你又在讓我。"
裴錦羨眨了眨眼："什么？"
"這步棋。"云昭綰指著棋盤，"你故意下在無關(guān)緊要處，讓我有機會圍殺你這條大龍。裴錦羨，連下棋都要耍心眼？"
裴錦羨啞然失笑，舉手作投降狀："冤枉啊，是殿下棋藝高超，微臣甘拜下風。"
云昭綰不為所動，徑直走到書架旁，從暗格中取出一卷名冊翻看。裴錦羨挑眉："你連我書房暗格都知道？"
"八歲那年你帶我來過，忘了？"云昭綰頭也不抬，"你說這里藏著你最寶貝的東西。"
裴錦羨笑容微滯，目光不自覺地飄向書架更高處的一個雕花木盒，又迅速收回："那么久的事，難為你還記得。"
云昭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回到正題："兵部侍郎陳明是趙闊的人，若要通過他調(diào)動將領(lǐng)，必走漏風聲。"
"那就繞過兵部。"裴錦羨走到她身邊，指著名冊上一個名字，"樞密院直學士周煥，是先帝的門生，可靠。通過樞密院直接下令，以檢閱邊防為名召三將回京。"
兩人靠得極近，云昭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她不動聲色地退開半步："此計可行，但需皇上親自下詔才不引人懷疑。"
"這個簡單。"裴錦羨笑道，"明日我陪皇上練箭時提一句，就說北境將士勞苦功高，當親自召見嘉獎。昭瑞最聽你的話，你稍加引導即可。"
云昭綰微微點頭，忽然一陣夜風吹開窗子，燭火搖曳。她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側(cè)臉在明暗交錯的燈光下如冰雕玉琢。
裴錦羨望著她的側(cè)顏，忽然輕聲道："記得小時候，你總愛躲在御花園的假山后面看書。有一次被三皇子他們發(fā)現(xiàn)，搶了你的書。"
云昭綰身子微僵，那段記憶浮現(xiàn)在眼前——八歲的她被幾個皇子圍住，最心愛的詩集被搶走拋來拋去。她抿著唇不哭不鬧，只是眼神倔強。
然后十二歲的裴錦羨出現(xiàn)了，他像一陣風沖過來，二話不說就和皇子們扭打在一起。最后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卻硬是把書搶了回來。
"你那時真傻。"云昭綰輕聲道，"為了一本書得罪皇子們。"
裴錦羨笑著走到她身邊關(guān)窗："值得。那是我第一次看你笑。"
云昭綰心頭微動，卻見裴錦羨突然神色一凜，抬手示意她安靜。他迅速熄滅了幾盞燈，拉著她隱入書架后的陰影中。
"有人在外面。"他貼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云昭綰屏息凝神，果然聽到極輕的腳步聲從回廊傳來，在書房外停留片刻，又漸漸遠去。裴錦羨的手仍握著她的手腕，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
"趙闊的人？"她低聲問。
裴錦羨點頭，松開她的手："近來府上多了些生面孔?？磥砦覀兊耐鶃硪岩鹚⒁狻?
云昭綰整理衣袖，神色恢復如常："既如此，日后減少見面。有事通過林嬤嬤傳遞消息。"
"遵命。"裴錦羨拱手，眼中卻帶著促狹，"不過長公主夜訪男子府邸，若傳出去——"
"裴錦羨。"云昭綰打斷他，鳳眸微瞇，"你我是為朝廷大事，何必說這些輕浮話？"
裴錦羨立刻正色："是微臣失言。"但轉(zhuǎn)眼又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你我也算青梅竹馬，何必如此生分？私下叫我一聲錦羨又何妨？"
云昭綰不理他，重新披上斗篷："我該回去了。記住，北境三將的事要快。"
裴錦羨送她到門口，忽然道："昭綰。"
云昭綰回頭，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小心些。"裴錦羨眼中再無戲謔，只有深深的擔憂，"趙闊不是易與之輩。"
云昭綰微微頷首，轉(zhuǎn)身沒入夜色中。
三日后，云昭綰正在書房批閱奏折，侍女匆匆來報："殿下，皇上突發(fā)高熱，太醫(yī)們都去了紫宸殿！"
云昭綰手中朱筆一頓，墨汁在奏折上暈開一片鮮紅。她立即起身，連朝服都來不及換，直奔皇宮。
紫宸殿內(nèi)亂作一團。小皇帝云昭瑞躺在床上，面色潮紅，額上布滿細密汗珠，嘴唇卻蒼白干裂。幾位太醫(yī)圍在床邊，低聲討論著方子。
云昭綰走到床前，伸手撫上弟弟的額頭，觸手滾燙。她心頭一緊，轉(zhuǎn)頭問太醫(yī)："怎么回事？"
太醫(yī)院首座躬身道："回殿下，陛下是受了風寒，加之近日勞累，故而發(fā)熱。老臣已開了退熱的方子，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體質(zhì)特殊，有幾味藥需特別斟酌。其中一味雪靈芝，太醫(yī)院庫存不足......"
云昭綰正要發(fā)怒，忽聽殿外傳來一陣騷動。接著裴錦羨大步走入，身后跟著一個小廝，捧著一個錦盒。
"微臣聽聞陛下染恙，特來探望。"裴錦羨行禮道，隨即示意小廝上前，"這是家父珍藏的百年雪靈芝，或可解燃眉之急。"
云昭綰深深看了他一眼，命太醫(yī)驗看。確認無誤后，立即命人煎藥。
待藥煎好，云昭綰親自扶起弟弟，一勺勺喂他服下。小皇帝昏昏沉沉，勉強吞咽幾口便又昏睡過去。
"你們都退下吧。"云昭綰命令道，"本宮在此守候。"
眾人退出，唯有裴錦羨留在原地。云昭綰抬眼看他："裴相還有何事？"
裴錦羨走近幾步，壓低聲音："昭瑞的病來得蹊蹺。今日午膳后還好好的，突然就高熱不退。"
云昭綰眸色一沉："你懷疑有人下毒？"
"不確定。但我已命人封存了陛下今日所用膳食，正讓信得過的太醫(yī)秘密查驗。"裴錦羨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若真有人敢對皇上不利......"
云昭綰握緊了弟弟的手："查。一查到底。"
裴錦羨點頭，又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這是解毒丹，可防萬一。你先服一粒，再給昭瑞服半粒。"
云昭綰接過瓷瓶，指尖與他的相觸："多謝。"
裴錦羨笑了笑："你我之間，何必言謝？"他看了眼窗外漸亮的天色，"我該去上朝了。你...保重。"
云昭綰守了一整夜，直到黎明時分，昭瑞的燒終于退了些。她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看向窗外泛白的天際，想起裴錦羨送藥時眼中的關(guān)切，心中微暖。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裴錦羨正站在太醫(yī)院密室中，面色陰沉地看著一份檢驗報告。御膳中確實被摻入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來自西域，少量即可致人高熱不退，日久則傷及肺腑。
"查。"裴錦羨對身旁心腹冷聲道，"從御膳房到送膳太監(jiān)，一個不漏。記住，暗中進行。"
心腹領(lǐng)命而去。裴錦羨望向紫宸殿方向，眼中寒光閃爍。有人敢動昭瑞，就是動昭綰。而這一點，他決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