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蘇恒，在城市的夜色里，亡命狂奔。
我的體力，在“狐血”的改造下，已經遠超常人。但抱著一個人，終究還是有極限的。
更何況，身后那兩個道士，如跗骨之蛆，緊追不舍。
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們在屋頂上快速移動的破空聲。
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被追上。
“往……往南邊……臨江路，三槐里……”懷里的蘇恒，用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那里有我們的同伴？”我急切地問。
“不……不是……”蘇恒搖了搖頭，“是……一個……可以……暫時躲避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他就徹底地昏了過去。
我來不及多想，立刻按照他的指示，調整方向，向著臨江路沖去。
臨江路，是本市有名的老街區(qū)。這里保留著許多民國時期的建筑，道路狹窄，小巷縱橫，最適合用來躲避追蹤。
我七拐八拐，終于找到了“三槐里”的牌坊。
這是一條非常僻靜的小巷，兩邊都是斑駁的、爬滿了青藤的院墻。
巷子的盡頭，有一家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掛著“無名茶館”招牌的小店。
店門口，掛著兩盞昏黃的、紙糊的燈籠。
就是這里了！
我抱著蘇恒，想都沒想，一頭就沖了進去。
奇怪的是，那兩個追了我?guī)讞l街的道士，在看到我沖進這條巷子后，竟然停住了腳步，沒有再追進來。
我從門縫里，看到那個老道士玄真，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無名茶館”的招牌，眼神里，充滿了忌憚。
“師父，怎么不追了？”清風不解地問。
“這里……是‘它’的地盤?！毙娉谅曊f，“那只老貓，不好惹。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p>
說完，兩人便不甘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松了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的衣服，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我轉過身，打量著這間救了我們一命的茶館。
茶館不大，里面只擺著四五張老舊的八仙桌和長條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茶香和檀香的味道。
一個穿著對襟短褂、頭發(fā)花白、腰背佝僂得像只蝦米的老婆婆，正拿著一塊抹布，慢悠悠地擦著桌子。
“婆婆，”我抱著蘇恒，小心翼翼地開口，“打擾了，我們……”
“噓。”老婆婆沒有回頭，只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客人來了，就安生坐下喝杯茶。外面的事，進了這門，就都了了?！?/p>
她的聲音，很蒼老，也很……奇怪。像是指甲劃過砂紙，帶著一種非人的質感。
我這才注意到，整個茶館，除了我們，還有另外兩桌“客人”。
一桌，坐著一個穿著旗袍、身段妖嬈、卻長著一顆狐貍腦袋的女人。
另一桌，則是一個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但脖子上，卻長滿了綠色鱗片的男人。
他們，都不是人！
而他們，在看到我懷里的蘇恒時，眼神里，都露出了一絲驚訝和……敬畏。
那個狐貍腦袋的女人，甚至還站起身，對著昏迷的蘇恒，遙遙地，行了一禮。
我瞬間明白了。
這里，是一間……只對妖怪開放的茶館。
“把他，放到里屋的床上吧?！崩掀牌沤K于擦完了桌子，轉過身來。
我這才看清她的臉。
她的臉上，布滿了老年斑和深深的皺紋，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金色的、如同貓一樣的……豎瞳。
她，也是妖怪。
一只……老貓妖。
“多謝婆婆。”我感激地說。
我將蘇恒，抱進了里屋。
里屋的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
我將蘇恒安頓好，走了出來。
老貓妖已經為我沏好了一杯茶。
“坐吧。”她說。
我坐到她的對面，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好茶?！蔽矣芍缘刭潎@。
“山野里的苦茶，算不得好。”老貓妖笑了笑，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倒是你，一個凡人，身上卻帶著天狐大人的氣息，還能從金光觀那兩個牛鼻子的手里逃出來，不簡單?！?/p>
“天狐大人？”我愣了一下。
“就是你懷里那個。”老貓妖指了指里屋，“蘇恒大人，是我們這一帶，所有小妖的庇護神。要不是他老人家鎮(zhèn)著，我們早就被金光觀那些牛鼻子，抓去煉丹了?！?/p>
我的心，又是一陣刺痛。
我一直以為，蘇恒只是個需要我保護的、柔弱的兄弟。
我卻不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卻是無數(shù)弱小妖怪的“神”。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忍不住問。
“人？”老貓妖笑了，“他可不是人。他是一只，活了一千多年的九尾狐。是真正的，上古異種?！?/p>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是前朝那會兒。那時候，他還年輕氣盛，不像現(xiàn)在這么……溫和。”老貓妖的眼神里，充滿了回憶。
“那時候，金光觀的老觀主，比現(xiàn)在這個玄真，要霸道一百倍。他想強取蘇恒大人的內丹，煉制飛升之藥，率領門下弟子，在青城山，布下天羅地網，圍剿了大人七天七夜。”
“那一戰(zhàn)，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方圓百里的生靈，都遭了殃?！?/p>
“最后，蘇恒大人雖然贏了，但也受了極重的內傷。從那以后，他的性子，就變了。變得……越來越像個人了?！?/p>
“他收斂了所有的妖氣，隱居在這座城市里，再也不問世事。只是偶爾，會出手，幫一幫我們這些被欺負的小妖?！?/p>
老貓妖嘆了口氣，看著我，眼神復雜：“我們都以為，他會就這么平平淡淡地，再過上個幾百年。卻沒想到，他會為了你這么一個凡人，散盡自己……千年的修為?！?/p>
“年輕人，”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你可知，千年的修為，對一只妖來說，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放棄了所有，放棄了大道，放棄了長生，放棄了……他作為‘妖’的一切?！?/p>
“他現(xiàn)在，比一個剛化形的小妖，還要脆弱?！?/p>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你?！?/p>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那個金光觀，”我抬起頭，看著老貓妖，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他們?yōu)槭裁匆分覀儾环牛克麄兊降紫敫墒裁?？?/p>
老貓妖渾濁的眼睛，瞇了起來。
“還能干什么?！?/p>
“他們，要的不是你的命。”
“他們要的，是你兄弟的那顆……舉世無雙的，九尾天狐內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