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什么是絕望嗎?那不是眼淚,也不是嘶喊,而是骨頭縫里滲出的、冰冷的死寂。是日復(fù)一日看著靈魂在名為“活著”的沼澤里緩慢沉淪,腐爛的氣息浸透了呼吸。兩年零九個月,一千多個被碾碎的晝夜,葉婉兒的心,早已不是被鈍刀子割,而是被磨成了齏粉,風一吹,就散了。** 她沉默地凝視著驗孕棒上那兩道刺目的紅杠,像兩道燒紅的烙鐵燙在視網(wǎng)膜上。指尖下意識地撫上平坦的小腹,那里空蕩蕩的,卻仿佛蟄伏著無數(shù)冰冷的藤蔓,隨時會絞碎她殘存的臟器。這是第幾個了?記憶在胃酸里泡得腫脹發(fā)白,每一次回想都泛起令人作嘔的腥甜。她麻木地將那小小的刑具丟進馬桶,水流轟鳴著將它吞噬,恍惚間,旋渦深處似乎伸出無數(shù)青白細小的手指,抓撓著她的腳踝,留下刺骨的寒意。
鑰匙轉(zhuǎn)動鎖孔的聲音,在死寂的別墅里被無限放大,帶著不祥的金屬摩擦聲。莫文鵬踏進來的瞬間,空氣驟然凝固,沉甸甸地壓下來,裹挾著他身上慣有的、冷冽如刀鋒的氣息。他目光掃過沙發(fā)上蜷縮的身影,漆黑的眸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陰翳,旋即被更深的、淬了毒的恨意取代。
“起來。”
聲音不高,卻像砂紙刮過冰面。他精準地揪住她烏黑的長發(fā),粗暴地向后拽去。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葉婉兒被迫仰起臉,頸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輕響。痛楚讓她眼前發(fā)黑,恍惚中似乎看到他眼底閃過一絲非人的、獸性的幽光。
昂貴的羊毛地毯紋路在她失焦的視線里扭曲、蠕動,像無數(shù)張無聲獰笑的臉??諝饫锲〉膲m埃似乎都帶著冰冷的惡意。莫文鵬像野獸一樣侵占他的身子,當一切結(jié)束時,她像一具被掏空內(nèi)臟的皮囊,重重砸回冰冷的地板。皮膚上的青紫瘀痕在昏暗光線下詭異地跳動著,仿佛皮下有活物在游走。
“葉婉兒,”莫文鵬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那弧度像極了手術(shù)刀劃開的傷口,“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嗎?”他頓了頓,欣賞著她空洞的眼神,“像廉價窯洞里被玩壞的貨色,連呻吟都透著股下賤的腥臊?!?/p>
葉婉兒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片死寂的陰影。這些話,早已在她千瘡百孔的心里筑了巢,生根發(fā)芽,結(jié)出名為“麻木”的毒果。走?家族聯(lián)姻的鎖鏈沉重地捆縛著她,一旦掙脫,便是萬劫不復(fù)。莫文鵬深知這一點,所以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將她釘在這座名為“婚姻”的刑架上。
莫文鵬冰冷的視線掃過她下意識護住小腹的手,動作驟然凝固。鷹隼般的眸子危險地瞇起,銳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釘死在那微小的胚胎上。室內(nèi)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你懷孕了。” 聲音低沉,毫無波瀾,卻比驚雷更致命。
“沒有!” 葉婉兒矢口否認,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聲音里裹挾著無法掩飾的恐慌。話一出口,心便沉入了無底寒潭。完了。她太了解眼前這個男人的多疑與狠絕。
果然,莫文鵬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徹骨的冰寒。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淬毒的冰錐:
“打掉。”
即便早已預(yù)知結(jié)局,這兩個字依舊像兩把燒紅的鋼釬,狠狠捅穿了葉婉兒最后一點微弱的希冀。她臉色慘白如紙,漆黑的瞳孔里一片荒蕪的死寂,定定地看著他。
莫文鵬捕捉到她眼底那絲破碎的光,唇邊溢出一聲極盡諷刺的冷笑:“你以為,你這種下賤的容器,配孕育我的血脈?”
“可……” 葉婉兒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這是你的……骨肉?!?/p>
“投生在你骯臟的子宮里,” 莫文鵬俯身,冰冷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帶著地獄般的寒意,“就是他最大的原罪,也是他活該承受的不幸?!?/p>
絕望如潮水般滅頂。葉婉兒死死咬住下唇,鐵銹味瞬間彌漫口腔。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那張曾讓她魂牽夢縈、如今卻如同惡魔的臉,嘶聲質(zhì)問:“莫文鵬……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瞬間?”
“呵……” 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嗤笑,充滿了荒謬與鄙夷。莫文鵬眼中翻涌著濃稠的、化不開的恨意,聲音卻平靜得可怕:“愛?葉婉兒,你是在說夢話嗎?” 他猛地伸手,再次狠狠揪住她的頭發(fā),迫使她仰視著自己眼中那片猩紅的煉獄,“我愛誰,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嗎?!我愛的人,早就被你親手逼走了!用你那下三濫的手段!你早不聯(lián)姻,晚不聯(lián)姻,偏偏在我們即將見父母的時候,像條毒蛇一樣纏上來!我恨你!恨不能啖汝肉,飲汝血!你這種下賤胚子,怎么不去死?!我怎么可能愛你?我恨不得你立刻灰飛煙滅!”
“那你殺了我??!” 積壓已久的痛苦和屈辱轟然爆發(fā),葉婉兒眼中燃起瘋狂的火焰,凄厲地嘶喊:“你想要我的命,我給你!現(xiàn)在就動手!”
“殺你?” 莫文鵬狠狠將她甩開,看著她如同破敗的玩偶般摔在地上,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太便宜你了,葉婉兒。我要你活著,清醒地活著,在這無間地獄里,生不如死地活著。每一天,每一刻,都品嘗著這深入骨髓的絕望!”
沉重的摔門聲,如同地獄的喪鐘,將她徹底遺棄在無邊的黑暗與死寂里。葉婉兒赤身裸體地癱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殘留的劇痛遠不及心口被生生剜空的萬分之一。
“我沒有……我沒有逼她……我沒有……” 她蜷縮起來,像初生的嬰兒般無助,喃喃自語如同夢囈,一遍又一遍,徒勞地試圖洗刷莫文鵬強加給她的污名。淚水早已干涸,只剩下喉嚨深處發(fā)出的、野獸受傷般的嗬嗬聲。兩年多的日日夜夜,悔恨如同附骨之疽,啃噬著她的靈魂。為什么?為什么要把自己推進這樁用幸福獻祭的聯(lián)姻?
十二年相識,兩年多婚姻。她天真地以為,時間總能消磨一些恨意,總能換來一絲信任。可她錯了,錯得離譜。莫文鵬的心,是萬載玄冰,是淬毒頑石。每一次蒼白無力的辯解,換來的只是他更深的鄙夷和那句冰冷的審判:“不是你下藥,你為何會在我的床上?”
她無法解釋。兩年前那場精心設(shè)計的局,那杯混濁的酒,醒來時身邊莫文鵬那如同噬人惡鬼般猩紅的雙眼,掐在她脖子上那冰冷窒息的觸感……至今仍是午夜夢回時最深的恐懼。
而舒欣艷,那個他心尖上的人,就在那場混亂之后,留下只言片語,消失得無影無蹤。莫文鵬發(fā)了瘋般找了三個月,最終,他將所有的瘋狂和絕望,化作了對葉婉兒更深的恨。
她記得,那個陰沉的下午,她被如同死狗一樣從家里拖出來,丟在冰冷的地面。莫文鵬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著絕望的陰影,漆黑的眼眸里沒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葉婉兒,你不是做夢都想嫁給我嗎?”
她驚恐地搖頭,那時的他,是從地獄最深處爬出的修羅。
他殘忍地笑了,俯身揪住她的頭發(fā),溫熱的唇貼近她冰涼的耳廓,一字一句,如同惡魔的低語:“你毀了我的全世界……那我就親手,毀掉你的人生?!?/p>
噩夢,從那一刻起,再無盡頭。
葉婉兒大口地喘息著,胸口像是壓著千斤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破碎的肺腑。麻木的心臟只有在撕心裂肺的哭泣時,才讓她感覺自己還殘留著一絲活氣。
她蜷縮在地板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雙臂死死地環(huán)抱住小腹,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那個注定要離去的微弱存在。
對不起,寶寶……媽媽無能……
……
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器械,麻木的順從……手術(shù)臺像一個巨大的白色墳塋,埋葬了她最后一點關(guān)于“母親”的虛幻念想。身體被掏空的不僅是那個未成形的胚胎,還有她僅存的一絲溫度。
踏、踏、踏……”
清晰而規(guī)律的皮鞋叩擊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由遠及近。葉婉兒捂著抽痛的腹部,腳步虛浮地剛走出手術(shù)室,聞聲茫然抬頭。
莫文鵬。
他逆著光走來,身姿挺拔,面容在光影切割下顯得格外冷硬。葉婉兒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絲微弱到近乎可笑的、源自本能的悸動悄然滋生。
下一秒,那清冷的聲音,卻將她瞬間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寒冰深淵:
“你的腎,取出來?!?/p>
莫文鵬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輕柔,拂過她汗?jié)竦聂W角,滑向她烏黑順直的長發(fā)。那動作,不像撫摸愛人,更像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物品。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瑓s讓葉婉兒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四肢百骸僵硬得無法動彈。
“你……說什么?” 她的聲音飄忽得如同游絲,臉色慘白得如同身后的墻壁。
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中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哀求:“文鵬……你……是不是說錯了?”
莫文鵬深邃銳利的目光鎖住她,刀刻般的俊美五官緩緩漾開一抹極盡譏誚的弧度。
“你聽得很清楚。” 他的手指,帶著冰涼的觸感,從她頭頂緩緩下移,最終精準地、帶著暗示性地按在她后腰的某個位置,聲音冷漠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這顆腎,還有點用。別浪費了,挖出來?!?/p>
“不——!” 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葉婉兒猛地推開他,踉蹌著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絕望如同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勒得她無法呼吸。十二年!她愛了這個男人整整十二年!換來的,是三次親手扼殺骨肉!如今,他竟要活生生剜走她的器官!
“欣艷回來了。” 莫文鵬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仿佛她激烈的反應(yīng)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塵埃。冰冷到極致的聲音,清晰地穿透她的恐懼:“這些年她受盡苦楚,腎衰竭,需要換。你的配型,正好?!?/p>
舒欣艷回來了?!
這個消息像一記重錘砸得葉婉兒頭暈?zāi)垦?。還未等她消化這晴天霹靂,“挖腎”兩個字已如同索命符咒再次響起。
“我不!文鵬!我不要!求求你!”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過去,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秀美的臉上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裂:“我給你錢!多少錢都行!去找別的腎源!求求你……不要挖我的……不要……” 卑微的哀求,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錢?” 莫文鵬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瞇起的眼眸里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諷刺,“你以為你還是葉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葉家早就完了!你拿什么給我錢?”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聲音淬著劇毒:“這是你欠欣艷的!區(qū)區(qū)一顆腎,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利息!” 說罷,狠狠將她摜倒在地,決絕轉(zhuǎn)身,衣角帶起一陣冰冷的風。
“不——?。?!”
凄厲絕望的哭嚎撕裂了醫(yī)院的寂靜。葉婉兒狼狽地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干,此刻才明白,絕望的深淵,永無止境。
別墅死寂如墓。莫文鵬從不在這里過夜,這里只是他折磨她的刑場。葉婉兒拖著仿佛被拆卸重組過的殘軀,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挪回臥室。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尖叫著疼痛。
手機突兀地響起,屏幕上閃爍著那個她兩年多未曾聯(lián)系的名字——哥哥,葉旻澤。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yù)感攫住了她。顫抖著按下接聽鍵。
“葉婉兒,” 電話那頭的聲音,冰冷、陌生,淬著刻骨的恨意,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耳膜:“爸媽死了。你滿意了嗎?”
嗡——
大腦一片空白。世界瞬間失聲,失焦。
“什么……哥?你說什么?爸媽……” 她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忙音。
爸媽……死了?
巨大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瞬間沖垮了她搖搖欲墜的理智。她像瘋了一樣沖出別墅,赤著腳,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冰冷堅硬的路面上。尖銳的石子刺破腳底,留下斑駁的血痕,她卻渾然不覺。這皮肉之苦,怎及得上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塊肉的劇痛?
當她狼狽不堪、披頭散發(fā)地出現(xiàn)在葉家門口,映入眼簾的,是刺目的白幡,是肅殺的靈堂。
轟——!
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崩塌了。
她像一頭瀕死的困獸,嘶吼著沖破阻攔,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兩具冰冷的棺槨。當看清里面安詳卻毫無生氣的熟悉面孔時,支撐她的最后一絲力氣被徹底抽空。
“爸……媽……” 她癱軟在地,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悲鳴,巨大的哀慟如同實質(zhì)的重錘,將她死死釘在原地,連呼吸都帶著撕裂的痛楚。為什么?!為什么要把她所在乎的一切,都如此殘忍地奪走?!如果要懲罰,為什么不直接拿走她的命!
“你現(xiàn)在假惺惺地跑來做什么?!” 一個飽含怒火與憎恨的聲音,如同驚雷在她身后炸響。
葉婉兒淚眼朦朧地回頭。
“哥……”
啪!
一記用盡全力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臉上。巨大的力道讓她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臉頰火辣辣地疼。
“別叫我哥!” 葉旻澤雙眼赤紅,額頭青筋暴跳,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他像拎起一塊破布般,粗暴地將葉婉兒拽起來,狠狠把她的頭按在冰冷的棺木上,失控地咆哮:“看清楚!看清楚!這就是你干的好事!爸媽被你害死了!被莫文鵬那個畜生害死了!要不是你當年犯賤惹到他,葉家怎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是……莫文鵬?” 葉婉兒瞳孔驟縮,巨大的震驚甚至壓過了悲痛,“不可能……他答應(yīng)過……他答應(yīng)過不動你們的……” 她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
“滾!” 葉旻澤眼中噴火,像甩開什么骯臟的垃圾一樣,狠狠將她推出靈堂,指著門外,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葉家沒有你這種女兒!給我滾!你不配站在這里!不配祭奠爸媽!”
“哥!不要!” 葉婉兒撲倒在地,滿臉淚水和塵土混合的污跡,絕望地哀求,“讓我再看一眼爸媽……求求你!就一眼!讓我送送他們……” 她掙扎著爬起來,對著靈堂的方向,瘋狂地磕頭。額頭撞擊著堅硬冰冷的地面,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鮮血混著淚水蜿蜒而下,模糊了她的視線。
“滾!” 葉旻澤臉上只剩下鐵一般的冷漠和極致的厭惡。他不再看她,對旁邊的人厲聲道:“把她丟出去!”
兩個男人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葉婉兒,像丟垃圾一樣將她扔出了葉家大門。
“哥——?。?!”
葉婉兒凄厲的哭喊被厚重的門扉無情隔絕。她趴在冰冷骯臟的地上,塵土和血污糊了一臉,狼狽得如同被遺棄的野狗。所有的委屈、痛苦、絕望、恨意……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她錯了……
她竟然愚蠢地相信了魔鬼的謊言!
莫文鵬……你好狠!好毒!
悲極反笑。她趴在地上,先是低低地嗚咽,繼而肩膀劇烈地聳動,最后竟發(fā)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碎而癲狂的大笑,笑聲里浸滿了這世間最深的絕望和仇恨。
冰冷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落下來,迅速淋濕了她的單薄衣衫,刺骨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葉婉兒蜷縮在泥濘里,哭聲和笑聲漸漸微弱下去,最終,眼前徹底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