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悶熱的、知了聒噪的午后，我截住了剛開完會、獨(dú)自穿過林蔭道的他。樹影斑駁，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諝庹吵淼脦缀跄郎呐K在喉嚨口瘋狂擂鼓。
“蘇堂！”我喊他的名字，不是“蘇營長”，也不是“蘇叔叔”。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他停步，轉(zhuǎn)身，眼神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慣有的審視，像鷹隼鎖定目標(biāo)。
那目光讓我腿肚子發(fā)軟，但箭在弦上。我深吸一口氣，像沖鋒的士兵，閉著眼把排練了千百遍的話一股腦倒出來：“我喜歡你！從…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了！我成年了！我不小了！”語無倫次，臉燙得能煎雞蛋。
四周死寂，只有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和知了不知疲倦的鳴叫。我死死閉著眼，不敢看他，等待審判，或者更可能是，一聲冰冷的呵斥和轉(zhuǎn)身離去的腳步聲。
預(yù)想中的斥責(zé)沒有落下。時間仿佛被拉長，粘稠得令人窒息。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轟鳴。就在我快要被這沉默的酷刑壓垮時，一股強(qiáng)烈的、混合著煙草和汗水的男性氣息猛地逼近。
我驚惶地睜開眼。
蘇堂不知何時已近在咫尺，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他深邃的眼眸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暗地翻涌著某種我完全看不懂的激烈情緒，復(fù)雜得令人心驚。那不是面對下屬的嚴(yán)厲，也不是平日的冷硬，那是一種近乎獸性的、被強(qiáng)行壓抑住的掠奪欲。他一只手猛地?fù)卧谖叶鷤?cè)的樹干上，粗糙的樹皮硌得我生疼，另一只手卻帶著灼人的溫度，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
力道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迫使我不得不仰頭直視他眼底那片洶涌的暗潮。
“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粗糲的巖石，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唇上。那氣息灼熱，危險，帶著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毀滅感。
我被他眼中那陌生的、幾乎要將我吞噬的黑暗嚇住了，身體僵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沉重的、帶著怒意和某種更可怕東西的注視。
他死死盯著我，捏著我下巴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就在我以為下巴骨都要被他捏碎時，他眼底那片翻騰的暗色風(fēng)暴驟然凝滯，隨即像是被強(qiáng)行摁滅的火焰，瞬間褪去，只余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寒潭。
他猛地松開鉗制，像甩開什么燙手的東西，后退一步，拉開了距離。剛才那攝人的壓迫感瞬間消散，仿佛剛才那充滿侵略性的一幕只是我的幻覺。他恢復(fù)了那副冷硬如鐵的軍人姿態(tài)，只是呼吸還有些粗重，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重新裹上了冰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胡鬧?；厝??！?/p>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背影在斑駁的樹影里顯得格外決絕。捏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殘留著他指腹的薄繭觸感和那股令人心悸的力道。下巴的疼痛是真實的，可他眼中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幾乎要將我生吞活剝的火焰，更是真實得讓我渾身發(fā)冷。
我靠著粗糙的樹干，大口喘著氣，像剛從深海里掙扎上岸。剛才那短短幾秒的對峙，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和勇氣。我以為的告白，換來的是近乎暴戾的警告和更深的冰封。巨大的失落和一種莫名的恐懼攥緊了心臟。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像只鴕鳥，又羞又怕。下巴的痛感還在，提醒著我他的力量和那可怕的失控瞬間。就在我迷迷糊糊快睡著時，枕頭邊的手機(jī)屏幕突然亮了。
一個沒有保存名字、卻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信息內(nèi)容只有一個字，冷冰冰地躺在屏幕上，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
【嗯?！?/p>
沒有稱呼，沒有標(biāo)點(diǎn)。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嗯”。像是一個遲到的、極其吝嗇的回應(yīng)，又像是一聲含糊不清的嘆息。它輕飄飄的，卻瞬間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不安、恐懼、羞恥，被這一個字奇異地?fù)崞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眩暈的狂喜和一種隱秘的、見不得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