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的疫情通報,在三日后送入咸陽宮時,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喘息——正如李維所言,蒙恬嚴(yán)格執(zhí)行“隔離、焚燒、沸水煮飲”三法后,新增染疫者的數(shù)量竟真的放緩了!雖未能根除,卻打破了“觸之即死、無藥可解”的天譴流言。
這個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章臺宮激起了復(fù)雜的漣漪。始皇帝看著奏報上“疫勢稍緩”四個字,目光久久未動。旒珠之后,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既有對“天書防疫法”的震驚,更有對李維這個“妖人”價值的重新掂量。
“傳李維。”
當(dāng)李維再次踏入章臺宮時,殿內(nèi)的氣氛已悄然改變。文官們看他的眼神,少了幾分“妖物”的鄙夷,多了幾分忌憚;武將們則帶著審視,仿佛在評估一件新繳獲的兵器;而趙高和胡亥的目光,依舊像淬毒的冰錐,只是藏得更深了。
“李維。”始皇帝的手指點著案上的東郡奏報,“‘隔、焚、凈’三法,確有其效。你那‘家傳殘卷’,還有何記載?”
李維心臟一緊,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疫情暫緩只是敲門磚,秦始皇要的是更深層的“天書秘密”。他定了定神,躬身道:“陛下,殘卷所載,多為零星片段,草民不敢妄言。但……關(guān)于那隕石刻字之人,草民倒有一猜?!?/p>
“哦?”始皇帝的目光銳利起來,“講?!?/p>
“此人能識‘天書’,必與草民一般,得見殘卷。但其心術(shù)不正,借隕石刻字,又布疫病,絕非為秦著想。”李維頓了頓,拋出一個大膽的猜測,“草民斗膽推測,此人或為六國余孽,潛伏于東郡,妄圖借‘天譴’動搖大秦根基!”
將“另一個穿越者”定性為“六國余孽”,既能解釋其動機(jī),又符合秦始皇對“反賊”的認(rèn)知,最關(guān)鍵的是——將禍水引向了秦始皇最痛恨的群體。
“六國余孽?”始皇帝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寒,指尖在案上重重一叩,“查!給朕徹查東郡!凡識字者、外來客、形跡可疑者,一律嚴(yán)加盤查!若真是六國余孽所為……”他眼中閃過一絲暴戾,“朕要讓他知道,什么叫‘焚書坑儒’的滋味!”
李維暗自松了口氣,暫時將“穿越者”的風(fēng)險掩蓋了過去。但他知道,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
果然,始皇帝話鋒一轉(zhuǎn),目光再次落在“天書”上:“你既識‘天書’,便再寫些有用的字來。譬如……關(guān)乎‘強(qiáng)秦’之字?!?/p>
這是要他主動交出更多現(xiàn)代知識!李維咬了咬牙,決定拋出兩個既重要又不至于過于驚世駭俗的字。他取過神機(jī)筆,在新的竹片上寫下:
“路”。
一個“足”字旁(簡化為“辶”),加一個“各”字。簡潔明了,直指交通。
“鐵”。
左邊一個簡化的“金”字旁,右邊一個“失”。代表著金屬與力量。
當(dāng)“路”與“鐵”二字出現(xiàn)時,蒙恬(已從東郡返回述職)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熾熱的光芒!作為常年征戰(zhàn)的將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兩個字的分量——暢通的道路意味著軍隊調(diào)度的速度,精良的鐵器意味著兵器與農(nóng)具的革新!
始皇帝的呼吸也微微一滯。他撫過“路”字的走之旁,仿佛看到了馳道通達(dá)天下的景象;觸過“鐵”字的金旁,仿佛握住了比青銅更堅硬的力量。
“此二字……何解?”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路’者,車馬所行之道也。草民殘卷記有‘大道通,四海一’之語,意為道路暢通,方能鞏固一統(tǒng)?!崩罹S解釋道,“‘鐵’者,金石之精也。其堅逾銅,可鑄利器,可制農(nóng)具。若能廣采鐵礦,精研其法,大秦兵器可銳,糧草可豐。”
他刻意簡化了冶鐵技術(shù)的描述,只點出“堅逾銅”的優(yōu)勢,避免暴露更多細(xì)節(jié)。
“好!好一個‘路’!好一個‘鐵’!”始皇帝猛地站起身,玄黑袍袖無風(fēng)自動,“蒙恬!”
“臣在!”
“傳朕旨意,征發(fā)徭役,擴(kuò)修馳道!凡‘路’之所及,皆插秦旗!”
“臣遵旨!”
“少府令!”
“臣在!”掌管手工業(yè)的官員連忙出列。
“朕命你,即刻組織工匠,隨李維前往礦山!凡他所言‘鐵’之法,一概照辦!若能煉出逾銅之鐵……”始皇帝眼中閃爍著野心的火焰,“朕賞你萬戶侯!”
“臣遵旨!”
李維的心沉了下去。他被推上了“冶鐵指導(dǎo)”的位置,這比仿制神機(jī)筆更危險——冶鐵涉及的技術(shù)鏈條太長,他那點皮毛知識,根本撐不起“逾銅之鐵”的期望!
果不其然,退朝時,趙高帶著胡亥堵住了他的去路。
“李工師好手段啊?!壁w高皮笑肉不笑,“憑兩字便得陛下如此器重,怕是忘了天工坊的仿筆還沒成吧?”
胡亥則貪婪地盯著他手中的神機(jī)筆:“李維,你那支筆借本公子用幾日?待本公子學(xué)會寫‘鐵’字,父皇定會更高興?!?/p>
李維握緊筆,強(qiáng)忍著厭惡:“公子恕罪,此筆乃陛下命臣仿制之基,不敢私借。至于仿筆……臣定當(dāng)加急?!?/p>
趙高瞇了瞇眼,忽然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李工師,東郡的‘余孽’還沒抓到呢。你說,要是讓陛下知道,那‘天書’不止你一人會寫……”
李維渾身一僵,猛地抬頭,對上趙高那雙充滿算計的眼睛。他明白了,趙高不僅想奪筆,還在懷疑他隱瞞了什么,甚至可能猜到了“另一個穿越者”的存在!
“趙府令多慮了?!崩罹S強(qiáng)作鎮(zhèn)定,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天工坊,李維看著案上堆積的礦石和熔爐圖紙,只覺得頭皮發(fā)麻。他懂的只是“高溫熔煉”“去除雜質(zhì)”這些原理,具體怎么砌熔爐、控火候、選礦石,他一竅不通。
更讓他焦慮的是,袖中的神機(jī)筆,墨水已經(jīng)所剩無幾。上次寫“路”“鐵”二字時,筆尖的出墨已經(jīng)明顯滯澀。這支筆一旦失效,他最后的依仗也沒了。
“工師,少府令派人催了,問何時開始試煉?”小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李維深吸一口氣,看著窗外咸陽宮的方向。他知道,自己必須賭一把——用僅存的墨水,寫下一個更關(guān)鍵的字,一個能讓秦始皇暫時擱置冶鐵、轉(zhuǎn)而關(guān)注新方向的字。
他顫抖著擰開筆帽,最后一點墨汁在筆尖凝聚。在一張空白竹片上,他寫下了一個字:
“海”。
三點水旁,加一個“每”字。簡單,卻蘊含著比“路”“鐵”更廣闊的野心。
他要將秦始皇的注意力,引向徐福曾提及的——東海。那里,或許藏著另一條生路,也藏著……更大的未知。<|FCResponseEnd|>## 第十二章 墨涸筆鈍,海圖初顯
“海?”
始皇帝的指尖懸在竹片上那個簡潔的“?!弊稚戏?,目光深邃如淵。青銅燈樹的火光在他瞳孔里跳躍,映出幾分探究,幾分疑慮,還有一絲被“未知疆域”觸動的隱秘興奮。
“此字何解?”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
李維站在丹陛之下,袖中的手死死攥著那支幾乎耗盡墨汁的神機(jī)筆,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這是最后的籌碼了。
“陛下,”他的聲音帶著刻意壓制的激動,“‘?!撸俅w處也。家傳殘卷有云:‘東有巨海,廣逾萬里,中有大洲,物產(chǎn)豐饒,遠(yuǎn)超九州’。”
他刻意將“大?!迸c“新大陸”的概念模糊化,只強(qiáng)調(diào)其“廣闊”與“富饒”,精準(zhǔn)戳中秦始皇對“天下”的終極渴望。
“遠(yuǎn)超九州?”始皇帝猛地抬頭,旒珠碰撞的輕響里,藏著壓抑不住的震動,“徐福曾言東海有仙山,莫非……便是你說的‘大洲’?”
機(jī)會來了!李維心臟狂跳,連忙躬身:“陛下圣明!草民不敢斷言仙山是否存在,但那巨海與大洲,殘卷確有勾勒!若能探得海路,駕巨舟遠(yuǎn)航,其利遠(yuǎn)勝擴(kuò)修馳道、冶煉鐵器!”
他故意抬高“海路”的價值,試圖用“未知疆域的誘惑”暫時取代秦始皇對“冶鐵”的迫切。冶鐵他半懂不懂,但若論“世界地理”,他腦中的那張世界地圖,便是最大的底氣。
“殘卷有勾勒?”始皇帝的目光驟然銳利,“圖在何處?”
李維喉頭滾動,冷汗浸濕了后背:“殘卷……無全圖。但草民……草民幼時曾依殘卷描述,默記過零星輪廓。”
“默記?”始皇帝顯然不信,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發(fā)出規(guī)律的“篤篤”聲,“畫出來?!?/p>
李維的呼吸瞬間停滯。沒有神機(jī)筆,沒有精準(zhǔn)的繪圖工具,僅憑記憶和毛筆,要在竹簡上畫出世界地圖的輪廓?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但他沒有退路。他看向案旁侍立的內(nèi)侍,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請……請陛下賜筆墨竹簡,草民……愿一試?!?/p>
筆墨很快呈上。李維深吸一口氣,將那支墨盡筆鈍的神機(jī)筆悄悄藏回袖中,抓起沉重的狼毫。筆尖飽蘸濃墨,懸在光滑的竹簡上,卻遲遲不敢落下。
世界地圖的輪廓在他腦海中翻滾:亞歐大陸的廣袤,非洲的三角輪廓,美洲的狹長,還有環(huán)繞其間的藍(lán)色海洋……這些在現(xiàn)代地圖上清晰無比的形狀,要用毛筆在竹簡上勾勒,何其艱難!
他閉了閉眼,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不能貪多,只能聚焦“東?!迸c“大洲”——也就是后世的太平洋與東亞、東南亞海域。
筆尖落下,在竹簡上拖出一道粗笨的弧線,如同一條扭曲的蛇。那是海岸線。他屏住呼吸,憑著記憶,在弧線內(nèi)側(cè)勾勒出秦國的輪廓,然后向東延伸,畫出朝鮮半島的雛形,再向南,是模糊的“百越”之地……
最難的是“東?!敝狻K玫珪炄境龃笃瞻?,代表廣闊的海洋,然后在墨色邊緣,小心翼翼地畫出幾個小點和狹長的線條——那是他記憶中的日本列島、琉球群島,以及更遠(yuǎn)處、模糊的菲律賓群島輪廓。
“此處,”他的筆尖點在日本列島的位置,聲音干澀,“或為徐福所言仙山所在。”
“此處,”筆尖移向更東的空白,“便是殘卷所載‘巨?!?,廣逾萬里?!?/p>
“再向東,”他的筆鋒頓了頓,最終還是畫下一道模糊的弧線,“傳聞有大洲,其土肥沃,多金銀礦產(chǎn)……”
他不敢畫得太細(xì),更不敢提及美洲或歐洲,只在“東?!狈秶鷥?nèi),勾勒出一個模糊的“海外世界”。
竹簡上的“海圖”,線條歪歪扭扭,比例失真,與他記憶中的衛(wèi)星地圖判若云泥。連他自己都覺得粗糙可笑。
殿內(nèi)一片死寂。始皇帝盯著那幅“殘卷海圖”,久久未言。文官們竊竊私語,眼中多是鄙夷——這畫技,連孩童涂鴉都不如。蒙恬皺著眉,顯然對這“虛無縹緲”的海路不感興趣。
趙高站在陰影里,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仿佛在看一場注定失敗的鬧劇。
就在李維心灰意冷,以為這最后一搏也要失敗時,始皇帝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令人心悸:“徐福?!?/p>
一直縮在角落、幾乎被遺忘的徐福猛地一顫,連忙出列:“臣……臣在!”
“你說的仙山,”始皇帝的指尖點在竹簡上那幾個代表日本列島的小點,“是在此處?”
徐福的目光落在“海圖”上,瞳孔驟縮。他從未見過如此“簡陋”卻又隱隱透出某種“格局”的繪圖方式,但那幾個海島的位置,竟與他多年航海探查的模糊記憶有幾分暗合!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不敢顯露,只是躬身:“陛下,臣……臣不敢確定。但東海之外,確有島嶼林立,或……或便是此處?!?/p>
“或便是此處?”始皇帝冷笑一聲,忽然看向李維,“你說,要探海路,需何條件?”
李維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有戲!他連忙道:“需造巨舟,可載百人,抗風(fēng)浪;需選善水者,識星象,辨潮汐;需備足糧草淡水……”
“這些,朕都可給你?!笔蓟实鄞驍嗨?,目光銳利如刀,“但朕要的是結(jié)果。一年內(nèi),朕要看到你說的‘大洲’跡象。若不然……”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寒意,足以讓任何人脊背發(fā)涼。
“草民……遵旨!”李維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退朝時,夕陽的余暉透過宮殿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維握著那支徹底沒了墨水的神機(jī)筆,只覺得渾身脫力。他賭贏了,暫時將秦始皇的注意力引向了東海,但“一年內(nèi)探得大洲跡象”,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更讓他不安的是,趙高不知何時跟了上來,與他并肩而行。
“李工師好手段?!壁w高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毒蛇吐信,“從‘天圖’到‘海圖’,步步都踩在陛下的癢處。只是……”他忽然湊近,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那支筆,沒墨了吧?”
李維的心臟驟然停跳!他猛地轉(zhuǎn)頭,對上趙高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對方嘴角的冷笑,像一根冰錐,狠狠刺入他的心臟。
“沒了墨的筆,”趙高輕笑一聲,加快腳步,將李維甩在身后,“還能叫‘神機(jī)’嗎?”
李維僵在原地,看著趙高遠(yuǎn)去的背影,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被趙高發(fā)現(xiàn)了。
那支曾點醒龍庭、震懾朝堂的神機(jī)筆,如今成了一支鈍筆。而他,即將帶著一支鈍筆,一張粗糙的海圖,駛向未知的東海。
前路,是驚濤駭浪,還是……另一個陷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袖中那支冰冷的、沒了墨的筆,硌得掌心生疼,像一個沉默的預(yù)兆。
咸陽宮的鐘聲在暮色中響起,悠長而沉重,仿佛在為他即將遠(yuǎn)航的命運,敲響了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