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兩年光陰悄然溜走。臨江府城西劉舉人那間飄著墨香的暖閣學堂里,瑯瑯讀書聲依舊,只是坐在最前排的那個寶藍色小身影,早已褪去了初入學時的懵懂,眉眼間多了幾分沉靜的書卷氣,偶爾閃過的一絲狡黠靈光,更顯其與眾不同。
燕文,這位當年以“筍絲書志”名動一時的小神童,如今已是劉舉人座下最得意的門生之一。啟蒙的《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早已滾瓜爛熟,就連稍深些的《幼學瓊林》、《龍文鞭影》也理解得頗為透徹。他不僅學得快,更難得的是那份超乎年齡的悟性和……一點就透的“小腹黑”。
這不,劉舉人撫著長須,看著眼前的小弟子——燕文、王瑞(小胖子這兩年學問沒長多少,體重倒是穩(wěn)步提升)、以及另一位家境清寒但極其刻苦的學子張明遠,心中甚是欣慰,尤其是對燕文。
“從今日起,爾等便隨升入上乙班,研習稍深的四書章句。”劉舉人聲音嚴肅,目光掃過三人,“四書乃圣賢之道,根基不牢,地動山搖。需得沉心靜氣,日日精進?!?/p>
“是,先生!”三人齊聲應道。
王瑞苦著臉,已經(jīng)開始想象那些拗口的“之乎者也”了。張明遠則眼神堅毅,握緊了拳頭。唯有燕文,小臉上表情平靜,甚至還帶著點……期待?他悄悄戳了戳愁眉苦臉的王瑞,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道:“別怕,王瑞哥哥?!畬W而時習之’,先生講的時候,你就想著……想著新出爐的醬肘子,保準記得牢!”
王瑞:“……” 好像……有點道理?這小子的歪理邪說怎么總有點對癥下藥的意思?
下課后,劉舉人特意留下燕文,考校他昨日新學的《大學》開篇。燕文站得筆直,口齒清晰,不僅將原文背得一字不差,解釋起來也頭頭是道,甚至還能引申幾句自己的小見解,雖顯稚嫩,卻頗有見地。
“嗯,甚好。”劉舉人難得地露出笑容,從書案上拿起一方半舊的硯臺——正是當年燕雄托付的那方澄泥硯!“此硯伴你啟蒙,如今你學業(yè)精進,此硯便正式贈予你。望你如這硯臺一般,內(nèi)蘊光華,經(jīng)得起打磨,承得住墨香,書寫錦繡前程?!?/p>
燕文鄭重地雙手接過那方沉甸甸、浸潤著兩年時光與墨香的澄泥硯,小臉上滿是肅穆:“學生謹記先生教誨!定不負先生,不負此硯!”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只會耍小聰明的“文霸”,而是一個真正踏上求學之路的學子。
燕府后院,早已不是當年燕風胡亂比劃的小空地。燕雄大手一揮,專門辟出了一塊寬敞平整的演武場,甚至還請了兩位口碑不錯的武師輪流教導。
此刻,演武場上,一個矯健的身影正上下翻飛。兩年時光,燕風抽條般長高了不少,身姿挺拔如小白楊。她束著利落的馬尾,穿著一身方便活動的窄袖勁裝,手持一柄未開刃的柳葉刀,正與其中一位武師過招。刀光霍霍,身法靈動,騰挪閃轉(zhuǎn)間竟隱隱有章法可循,不再是當初的野路子。
“好!風丫頭這招‘燕子抄水’使得漂亮!” 燕雄背著手站在場邊觀戰(zhàn),看得眉飛色舞,比自己談成一筆大買賣還高興。他早把當年讓燕風學規(guī)矩的念頭拋到九霄云外了,看著孫女英姿颯爽的模樣,只覺得這才是他燕家的種!
黃氏和陳氏也在一旁看著。黃氏手里拿著繡繃,眼神卻時不時飄向場中,嘴角含笑:“這丫頭,總算把力氣使到正地方了。瞧這精氣神,多好!” 陳氏則有些心疼地看著女兒額角的汗珠,手里攥著干凈的帕子,隨時準備遞上去。
一套刀法練罷,燕風收勢站定,氣息微喘,小臉因為運動而紅撲撲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她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刀花,沖著場邊的家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爺爺!奶奶!娘!我練得怎么樣?”
“好!好極了!”燕雄第一個鼓掌,“比你爹強多了!你爹當年拿根燒火棍都能把自己絆倒!”
無辜躺槍的燕安正端著他的寶貝紫砂壺踱步過來,聞言嗆了一口茶,無奈道:“爹……風兒,練武強身是好事,但也需適度,莫要傷了筋骨?!?/p>
燕風幾步蹦到家人面前,接過陳氏遞來的帕子胡亂擦了擦汗,豪氣干云地一揮手:“爹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我還要留著這把子力氣保護姐姐和文兒呢!” 她目光掃過安靜的東廂,“對了,大姐呢?又躲屋里繡花了?”
東廂房內(nèi),氣氛與演武場的火熱截然不同。熏籠里燃著淡淡的鵝梨帳中香,溫暖而靜謐。燕蕓正坐在窗邊的繡架前,纖纖玉指捏著細如發(fā)絲的繡花針,對著繃子上那幅已近完成的“蝶戀牡丹”圖出神。陽光透過窗欞,在她姣好的側(cè)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兩年過去,她身量長開,眉目如畫,褪去了幾分少女的青澀,更添嫻雅韻致。
只是此刻,她那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著,眼神也有些飄忽,顯然心思并不全在繡花上。
“蕓兒,” 黃氏帶著陳氏推門進來,臉上帶著慈愛又有些鄭重的笑意,“又在琢磨你這嫁妝繡品呢?”
燕蕓回過神,忙放下針線起身:“奶奶,娘親?!?臉上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霞。
陳氏走到繡架前,仔細看了看那栩栩如生的牡丹和蝴蝶,贊道:“蕓兒的手是越發(fā)巧了。這牡丹繡得跟真的一樣?!?/p>
黃氏拉著燕蕓的手坐下,開門見山:“蕓兒啊,翻過年你就及笄了。這終身大事,也該提上日程了。奶奶和你娘商量著,先給你相看相看,若有合適的,先把親事定下,待你及笄后再風風光光出嫁,你看如何?”
燕蕓的臉“騰”地一下全紅了,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聲如蚊蚋:“全憑奶奶和娘親做主……” 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雖常在市井間“搜集情報”,聽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可真輪到自己頭上,那份屬于閨閣少女的羞澀與對未來未知的忐忑便涌了上來。
“好孩子,”黃氏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奶奶和你娘定會為你仔細挑選,不求大富大貴,但求門當戶對,人品端方,能待你好?!?陳氏也柔聲道:“是啊,蕓兒,娘只愿你將來平安順遂,夫妻和樂。”
正說著,燕風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帶著一身陽光和汗氣:“大姐!奶奶!娘!你們說什么呢?是不是要給大姐找婆家了?” 她嗓門洪亮,一句話把燕蕓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風丫頭!胡說什么!”黃氏嗔怪地瞪了燕風一眼,眼里卻帶著笑。
燕風渾不在意,湊到燕蕓身邊,大大咧咧地拍著胸脯:“大姐別怕!相看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guī)湍惆殃P!要是那小子敢有一點歪心思,看我不打得他滿地找牙!我的拳頭,可是連武館師傅都夸過的!” 她揮了揮小拳頭,一臉認真。
燕蕓看著妹妹那護犢子的模樣,心里的羞澀倒是被沖淡了不少,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輕輕點了點燕風的額頭:“你呀!就知道打打殺殺!快擦擦汗,仔細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