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年冬夜》劇本圍讀后的項目啟動酒會,選在了市中心一家頂級酒店的空中花園宴會廳。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鋪開的星河。廳內(nèi)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水晶吊燈折射著炫目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香檳、高級香水以及成功在望的興奮氣息。導(dǎo)演、制片、投資方、主要演員和核心主創(chuàng)齊聚一堂,慶祝項目順利啟航。
作為原著作者兼編劇顧問,以及本劇靈魂人物“周默”的塑造者,沈疏白自然無法缺席。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比平時多了幾分正式,卻依舊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清冷疏離。他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香檳,獨自站在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陰影里,像一株生長在喧囂邊緣的寂靜植物,與這流光溢彩的名利場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窗外遙遠(yuǎn)的霓虹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杯壁。下午圍讀時,紀(jì)宸那如同驚雷般炸響、帶著駭然探尋的目光,和劇本里那段被念出的、直指他靈魂的文字,依舊在他腦海中反復(fù)沖撞,帶來陣陣眩暈般的后怕和冰冷刺骨的恐慌。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維持住表面的平靜,才能站在這里。
紀(jì)宸無疑是場中最耀眼的存在。他換上了一身銀灰色的高定西裝,襯得他身姿愈發(fā)挺拔,笑容完美,舉止得體,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方賓客之間,如同天生的焦點。只是,若細(xì)心觀察,會發(fā)現(xiàn)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少了幾分平日的意氣風(fēng)發(fā),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郁和……時不時飄向角落的、復(fù)雜的探尋。圍讀時那個打敗性的念頭,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在他心底掀起的驚濤駭浪遠(yuǎn)未平息。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將沈疏白的存在視為理所當(dāng)然的“兄弟”或僅僅是“合作者”。
酒過三巡,氣氛愈發(fā)熱烈。幾家受邀的權(quán)威娛樂媒體自然不會放過采訪新晉影帝兼大熱項目男主的機會。在制片人的示意下,幾位記者端著酒杯,掛著職業(yè)化的笑容,圍攏到了紀(jì)宸身邊,閃光燈此起彼伏。
“紀(jì)影帝,恭喜《第五年冬夜》項目啟動!聽說您對‘陳光’這個角色非常有共鳴?”
“紀(jì)老師,再次飾演一個被深沉愛意包圍的角色,有什么新的感悟嗎?”
“宸哥,看您和七分白老師合作很默契,能談?wù)剬@位神秘作家的印象嗎?”
問題大多圍繞項目,紀(jì)宸應(yīng)對得體,笑容無懈可擊,只是提到“七分白”時,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又掃向了那個角落,看到沈疏白依舊獨自站在那里,側(cè)影單薄而孤寂,仿佛與這熱鬧的世界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紀(jì)宸的心口莫名地揪緊了一下。
這時,一位以犀利八卦著稱的女記者笑著擠上前,話筒幾乎要遞到紀(jì)宸唇邊,拋出了一個看似輕松、卻在此時此地顯得格外突兀的問題:
“紀(jì)老師,我們都知道您在戲里是‘被暗戀’的專業(yè)戶!那戲外呢?您本人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廣大粉絲可都翹首以盼呢!” 她的問題帶著明顯的調(diào)侃和引導(dǎo)性,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連其他交談聲都小了下去。
紀(jì)宸微微一怔。這個問題很常見,放在平時,他或許會打幾句官腔,甚至配合地開個玩笑就過去了。但此刻,在《第五年冬夜》的酒會上,在剛剛經(jīng)歷過圍讀的巨大沖擊后,在沈疏白那清冷孤絕的身影還烙在他視網(wǎng)膜上的時刻……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他混亂心湖的石子。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飄向角落里的沈疏白。沈疏白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聚焦的視線和突然安靜下來的氛圍,微微側(cè)過身,目光平靜地投了過來。那目光穿過晃動的人影和璀璨的燈光,落在紀(jì)宸身上,依舊沉靜,卻像帶著某種無聲的重量。
紀(jì)宸的心跳漏了一拍。下午圍讀時那些驚心動魄的文字、那些被重新解讀的記憶碎片、沈疏白那慌亂垂下的眼簾和蒼白的側(cè)臉……再次瘋狂涌入腦海!一個荒謬而強烈的念頭再次沖擊著他:他寫的那些……那些卑微絕望的注視……難道……真的是……
不!不可能!
紀(jì)宸猛地甩開這個讓他心慌意亂的念頭。他需要抓住一些“正?!钡?、能讓他擺脫這詭異氛圍的東西!他需要證明,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是過度解讀!
幾乎是出于一種近乎本能的防御和逃避心理,紀(jì)宸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更加燦爛,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輕松和坦蕩,他對著遞到面前的話筒,用一種慣常的、帶著點戲謔又無比清晰的語調(diào)朗聲回答:
“哈哈,理想型???這個嘛……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總是讓人無法抗拒的,對吧?” 他甚至還配合地聳了聳肩,笑容迷人,眼神掃過周圍的記者和賓客,帶著影帝特有的、掌控全場的魅力。
“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這九個字,如同九把淬了劇毒的冰刀,裹挾著紀(jì)宸那看似輕松隨意的笑容和坦蕩的眼神,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精準(zhǔn)無比地、狠狠地捅進了站在角落陰影里的沈疏白的心臟!
“轟——”
沈疏白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耳邊所有的喧囂——笑聲、音樂聲、交談聲——瞬間被一種尖銳的、足以刺穿耳膜的蜂鳴聲徹底覆蓋!眼前紀(jì)宸那迷人的笑容、周圍賓客們會意的哄笑、記者們閃爍的燈光……都如同碎裂的玻璃般扭曲、旋轉(zhuǎn),最終變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黑暗!
溫柔……女孩……
紀(jì)宸的聲音,帶著笑意,一遍遍在他死寂的腦海里回蕩,與記憶中無數(shù)個瞬間瘋狂重疊:
高中時,紀(jì)宸勾著他肩膀,指著隔壁班一個文靜的女生說:“看,那類型多好,溫柔!”
大學(xué)視頻里,紀(jì)宸眉飛色舞地描述林薇:“她說話溫溫柔柔的,畫畫也好看……”
畢業(yè)散伙飯上,醉醺醺的紀(jì)宸摟著他喊:“一輩子的好兄弟!”
所有的畫面,所有的聲音,最終都匯聚成紀(jì)宸此刻這帶著笑意的、清晰的、宣告般的九個字!
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極地寒流,瞬間席卷了沈疏白的四肢百??!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結(jié)、倒流!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劇烈的、仿佛被生生撕裂的絞痛!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啪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在角落響起,并不響亮,卻像按下了某個暫停鍵。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沈疏白手中的香檳杯,不知何時已跌落在地毯上,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在昂貴的地毯上洇開一片深色的、不規(guī)則的污漬,如同他此刻碎裂的心。
而沈疏白本人,臉色慘白得如同新刷的墻壁,沒有一絲血色!在宴會廳璀璨的燈光下,那慘白甚至泛著一種死寂的青灰!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可怕,仿佛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絕望和……死寂。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只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殼。
下一秒,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在紀(jì)宸那尚未收回的、帶著一絲愕然的目光中——
沈疏白猛地轉(zhuǎn)過身!動作快得近乎倉皇!他甚至沒有去看地上的狼藉,沒有理會任何人的反應(yīng),像是身后有洪水猛獸在追趕,踉蹌著、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著離他最近的安全出口沖去!那單薄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閃而過,如同撲向黑暗的飛蛾,瞬間消失在通往露臺的門后!
整個過程,快得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宴會廳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目光在紀(jì)宸和沈疏白消失的門口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錯愕和不解。
紀(jì)宸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張拙劣的面具。他剛才那輕松隨意的回答還掛在嘴邊,眼神卻已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驟然升起的、遲來的恐慌!
他看著地上那攤碎裂的玻璃和洇開的酒漬,看著沈疏白消失的方向,耳邊回蕩著自己剛才那句“溫柔體貼的女孩子”……一個讓他渾身發(fā)冷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
他剛才的話……像一把刀?
而沈疏白那慘白如紙的臉色和絕望逃離的背影……是被他……親手刺中的反應(yīng)?!
“疏白!” 顧念的驚呼聲這時才猛地響起,帶著撕心裂肺的焦急!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狠狠推開擋在身前的人,朝著沈疏白消失的露臺門狂奔而去!
顧念的呼喊像一記重錘,狠狠砸醒了呆滯的紀(jì)宸!他如夢初醒,臉上的血色也瞬間褪盡!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巨大恐慌和強烈不安的情緒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也想追過去!
“紀(jì)宸!” 經(jīng)紀(jì)人陳鋒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陳鋒的臉色極其難看,壓低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別動!你想讓明天的頭條全是這個嗎?!我來處理!你給我待著!”
紀(jì)宸被陳鋒死死拉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顧念的身影也消失在露臺門口。他僵在原地,看著地上那攤刺目的狼藉,感受著周圍投來的、充滿探究和議論的目光,聽著自己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狂跳、卻冰冷一片的心臟……
他知道,他剛才那句無心的話語,像一把淬了劇毒的致命之刃,已經(jīng)精準(zhǔn)無比地、徹底地刺穿了某個他一直試圖逃避、卻在此刻轟然崩塌的真相。酒會上的喧囂依舊,卻再也無法掩蓋空氣中彌漫開來的、濃重的血腥味——那是沈疏白十年暗戀,被當(dāng)眾凌遲處死后,無聲淌下的、冰冷絕望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