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無情地拍打著礁石,每一次撞擊都像是死神在敲打著他們立足的孤島。佐藤翔太的遺體靜靜地躺在濕冷的巖石上,成為這場逃亡中最沉重的注腳。安室透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翻涌的愧疚與決心瞬間被凍結(jié),轉(zhuǎn)化為純粹的、冰冷的計算。
“檢查彈藥!”安室透的聲音在風(fēng)浪中異常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迅速從隊員手中接過密封袋,確認那抹幽藍的殘液和致命的碎片仍在,然后將其塞進自己濕透但相對密封的內(nèi)袋。這既是關(guān)鍵證據(jù),也是最后的籌碼,更是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其代價,佐藤已經(jīng)用生命支付。
兩名隊員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堅定。他們快速清點著僅存的武器:安室透的配槍,一把從快艇上搶出的微型沖鋒槍,還有幾顆手雷——這是他們最后的獠牙。
頭頂,黑色“鐵鷲”的轟鳴如同跗骨之蛆,琴酒耐心的等待比子彈更具壓迫感。安室透知道,對方在等地面部隊合圍,將他們徹底困死在這片礁石迷宮。
“聽著,”安室透壓低聲音,語速飛快,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周圍犬牙交錯的礁石和洶涌的海水,“我們不可能守在這里。海水在漲潮,琴酒的人馬上就到,他們會用火力把我們逼進海里或者打成篩子。唯一的生路在水下,在礁石的縫隙里。”
他指向左前方一片更加密集、嶙峋怪石叢生的區(qū)域,那里的海水顏色更深,浪花撞擊礁石基座后形成混亂的回流和漩渦,水下地形必然極其復(fù)雜。
“看到那片漩渦區(qū)沒有?水流紊亂,礁石底部有溶洞和縫隙。那是唯一能擺脫空中監(jiān)視和地面火力覆蓋的地方?!彼D了頓,目光掃過昏迷的宮野志保和佐藤的遺體,“我們必須放棄快艇殘骸和…翔太。這是命令?!?/p>
兩名隊員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隨即化為堅毅的點頭。在公安的黑暗戰(zhàn)場上,有時候連悲傷都是奢侈。
“你,”安室透指著背著佐藤的隊員,“把隊長…安置在背風(fēng)處那塊礁石后面,盡量隱蔽。然后你負責(zé)攜帶沖鋒槍和手雷,在我們下水后制造混亂,吸引琴酒和即將到來的地面部隊的注意力。記住,利用礁石掩護,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目標是拖延時間,制造我們還在礁石區(qū)周旋的假象。堅持五分鐘后,找機會自行潛水撤離,向預(yù)定坐標點匯合!”
“明白!”那名隊員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地安置好佐藤的遺體,將那份沉痛暫時壓下。
“你,”安室透看向另一名隊員,“跟我一起,帶上雪莉博士。你的任務(wù)是保護她,協(xié)助我下水,并警戒水下可能出現(xiàn)的威脅。一切行動,以保護她為最優(yōu)先!”
“是!”
安室透再次回到宮野志保身邊。她依然昏迷著,臉色在濕冷的環(huán)境下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掉。他迅速檢查了她外套的包裹,確保盡可能隔絕海水和寒冷。時間緊迫,他必須帶著她穿過冰冷、黑暗、充滿未知危險的礁石水域。
“雪莉,再堅持一下?!彼驼Z,聲音幾乎被風(fēng)浪淹沒,但那語氣中的力量卻無比清晰。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咸腥和硝煙味道的冰冷空氣灌入肺腑,強行壓下身體的疲憊和傷痛。他彎腰,小心翼翼地將宮野志保再次橫抱起來,她的重量此刻如同千鈞,承載著無數(shù)人的希望與犧牲。
“行動!”
隨著安室透一聲令下,負責(zé)掩護的隊員立刻端起微型沖鋒槍,朝著空中盤旋的直升機方向猛地打出一個短點射!槍聲在礁石間尖銳地回蕩,子彈打在遠處的礁石上,濺起火星和石屑!
這一槍,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在那邊!”直升機上,琴酒眼神一厲,狙擊槍口瞬間調(diào)轉(zhuǎn)。幾乎同時,通訊器里傳來伏特加粗獷的聲音:“大哥!我們到了!三艘橡皮艇,封鎖了南面和西面的出口!”
“開火!把他們逼出來!重點照顧槍響的位置!”琴酒冷酷地命令道,自己也再次架起狙擊槍,尋找著下方礁石間閃動的人影。
“噠噠噠噠——!”
“砰!砰!”
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組織橡皮艇上的槍手們開始朝著礁石區(qū)瘋狂掃射,子彈如同冰雹般砸在黑色的巖石上,碎石亂飛,水花四濺。琴酒的狙擊子彈也精準地尋找著任何暴露的目標。
負責(zé)掩護的隊員如同敏捷的山羊,在嶙峋的礁石間翻滾跳躍,利用每一處凹陷和凸起作為掩體。他時不時地探身還擊幾槍,或者朝橡皮艇大致的方向拋出一顆手雷。爆炸聲在狹窄的水道中格外震撼,掀起的巨浪和水霧暫時干擾了對方的視線,成功吸引了絕大部分火力。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槍聲、爆炸聲和直升機轟鳴的完美掩護下,安室透和另一名隊員抱著宮野志保,如同兩道融入陰影的魚,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海水瞬間包裹全身,刺骨的寒意讓安室透幾乎窒息,但他死死咬緊牙關(guān),雙臂緊緊箍住懷中的宮野,確保她的口鼻不會被海水嗆入。另一名隊員緊隨其后,警惕地環(huán)顧著渾濁的水下。
水面之上是喧囂的死亡風(fēng)暴,水面之下則是幽暗、冰冷、充滿壓迫感的另一個世界。巨大的黑色礁石基座如同史前巨獸的骸骨,猙獰地向下延伸,形成深邃的溝壑和狹窄的縫隙。洶涌的水流在這里被切割、扭曲,形成強大的吸力漩渦和混亂的暗流,拉扯著他們的身體。
安室透憑借著過人的方向感和對這片水域之前航行的記憶,奮力朝著那片最混亂的漩渦區(qū)潛游。他必須對抗冰冷海水的侵蝕,對抗暗流的拖拽,還要保護懷中脆弱的生命。每一次劃水都異常艱難,肺部因寒冷和缺氧而灼痛。
突然,一道強大的暗流猛地從側(cè)面襲來,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地將他們推向一塊尖銳的礁石!安室透瞳孔驟縮,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猛地扭轉(zhuǎn)身軀,用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撞了上去!
“呃!”劇烈的疼痛從背部傳來,他悶哼一聲,口中溢出一串氣泡,咸澀的海水灌入鼻腔。但他護著宮野的手臂紋絲未動。旁邊的隊員也被沖得一個趔趄,差點撞上另一塊礁石。
“安室先生!”隊員焦急地打著手勢。
安室透擺擺手示意沒事,強忍著背部的劇痛,指向前方一片更加幽暗、水流如同沸騰般攪動的區(qū)域——那里就是他們尋找的復(fù)雜礁石基座區(qū),也是唯一的生路所在。
他調(diào)整呼吸,眼神銳利如刀,抱著宮野,義無反顧地朝著那片充滿未知與危險的漩渦核心游去。身后的隊員咬緊牙關(guān)跟上,兩人如同投入深淵的微光,瞬間被翻涌的暗流和礁石的陰影吞噬。
水面之上,槍聲和爆炸聲依舊激烈。掩護的隊員靈活地穿梭,成功牽制著敵人。琴酒透過狙擊鏡,冰冷的目光掃過那片槍聲起伏的礁石,又掃過下方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的海面,眉頭不易察覺地皺起。波本…還有雪莉…他們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伏特加,擴大搜索范圍!注意水下!他們可能想潛水逃走!”琴酒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愚弄的慍怒。他絕不相信波本和雪莉會輕易死在那幾塊礁石上。
冰冷、黑暗、窒息。
安室透感覺自己仿佛在粘稠的瀝青中掙扎。巨大的水壓擠壓著耳膜,暗流像無數(shù)只手撕扯著他的四肢,背部撞擊礁石的劇痛時刻刺激著神經(jīng)。懷中宮野志保的身體冰冷而沉重,如同一塊正在下沉的玉石。每一次奮力劃水都消耗著他僅存的體力,每一次換氣都伴隨著海水的嗆入和肺部的灼痛。
他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和對方向的模糊記憶,引導(dǎo)著隊員在迷宮般的礁石基座間穿行。巨大的黑色巖壁在渾濁的海水中若隱若現(xiàn),猙獰的裂縫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他們避開強勁的上升流和致命的漩渦,鉆進相對平緩但狹窄的水下通道。光線在這里幾乎消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
突然,前方出現(xiàn)了一道相對寬闊的縫隙,水流在這里變得平緩了一些。安室透精神一振,加速游了過去。縫隙深處,似乎有一片被巨大礁石穹頂覆蓋的小小空間,形成了一個臨時的水下氣室!雖然空間極其狹小,只夠兩三個人勉強將頭露出水面,但這無疑是救命稻草!
“這里!”安室透用盡全力將宮野志保托舉出水面,自己也猛地探出頭,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帶著濃重海腥味、但無比珍貴的空氣。另一名隊員也緊隨其后浮出,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嗆入的海水。
暫時脫離了水下的窒息感,但危機遠未解除。狹小的氣室如同水牢,冰冷的海水浸泡到胸口,僅靠頭頂嶙峋的礁石穹頂與外面隔絕。他們能清晰地聽到頭頂不遠處傳來的沉悶槍聲、爆炸聲,甚至橡皮艇引擎的突突聲——琴酒的地面部隊已經(jīng)徹底封鎖了這片區(qū)域,正在展開拉網(wǎng)式搜索。
“安室先生…我們…我們被困住了?!标爢T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臉色因失溫而發(fā)青。
安室透沒有回答,他第一時間檢查宮野志保的狀況。她的情況更加糟糕。長時間的冰冷海水浸泡讓她體溫低得可怕,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安室透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快速解開自己濕透但尚存一絲余溫的貼身衣物,不顧寒冷,緊緊裹住她,用體溫為她提供微不足道的暖意。他拍打著她的臉頰,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
“雪莉!宮野志保!醒醒!聽見沒有?!你不能死在這里!”
也許是冰冷的刺激,也許是那聲呼喚穿透了昏迷的屏障,宮野志保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起來。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絲眼瞼。那雙曾經(jīng)清冷銳利的茶褐色眼眸,此刻渙散無神,空洞地映著頭頂猙獰的礁石輪廓。她的嘴唇微微翕動,發(fā)出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安室透立刻俯身,將耳朵貼近她的嘴唇。
“…冷…” 一個微弱得如同嘆息的字眼。
“…代…價…” 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卻像重錘敲在安室透心上。她似乎想說什么,關(guān)于APTX4869,關(guān)于佐藤的死因。
“代價?什么代價?宮野,告訴我!”安室透急切地追問,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緊迫。
然而,宮野志保的目光再次渙散,那點微弱的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搖曳了一下,再次熄滅。她的頭無力地歪向一邊,徹底失去了知覺。只有那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證明她還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
安室透的心被狠狠攥緊。代價…她昏迷前最后想提示的,果然是那個詭異藥物的真相!佐藤的命,就是這“奇跡”支付的代價嗎?這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安室先生,現(xiàn)在怎么辦?”隊員的聲音將他拉回殘酷的現(xiàn)實。
安室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快速分析著處境:宮野瀕危,體溫過低,急需脫離水環(huán)境救治;頭頂有琴酒的搜索隊,水下出口可能已被封鎖;他們體力消耗巨大,武器只剩手槍和有限的子彈;唯一的“籌碼”是那管殘液,但此刻暴露它等于自殺。
他紫灰色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孤狼般的光芒。絕境之中,反而激發(fā)出他骨子里的狠厲與智謀。
“不能等,”他斬釘截鐵地說,“必須主動制造混亂,趁亂突圍。”
他看向僅剩的隊員:“聽著,我們唯一的優(yōu)勢是他們在明,我們在暗,還有這片水下迷宮。一會兒,我會弄出大動靜,把搜索隊的主力吸引到東側(cè)礁石區(qū)。你趁這個機會,帶著雪莉博士,沿著我們剛才進來的那條相對隱蔽的縫隙,反向潛游,繞到礁石區(qū)的西側(cè)邊緣。那邊水域相對開闊,水流沒那么復(fù)雜,而且…我記得快艇沉沒前,我看到那邊漂著一塊較大的、相對平整的船體殘骸,或許可以當(dāng)作浮具?!?/p>
隊員緊張地點頭:“那您呢?”
“我吸引火力后,會設(shè)法從另一條路脫身,甩掉追兵后去西側(cè)找你們匯合?!卑彩彝傅恼Z氣不容置疑,“記住,你的唯一任務(wù),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保住雪莉博士!如果…”他頓了頓,聲音冷硬如鐵,“如果情況危急到無法保護兩人,優(yōu)先確保她的安全!”
隊員看著安室透眼中決絕的光芒,明白了這命令的分量,重重地點頭:“明白!誓死完成任務(wù)!”
安室透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宮野志保,那蒼白脆弱的臉龐在幽暗中如同易碎的瓷器。他深吸一口氣,將配槍檢查了一遍,然后猛地深吸一口氣,再次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像一條蓄勢待發(fā)的鯊魚,朝著預(yù)定的方向潛去。
幾分鐘后。
“轟隆——?。。 ?/p>
一聲遠比之前所有手雷爆炸都要劇烈的巨響,猛地從礁石區(qū)東側(cè)傳來!火光甚至短暫地穿透了渾濁的海水,映亮了上方的礁石!緊接著是更加密集的槍聲和混亂的叫喊聲!
“在那邊!”
“火力壓制!”
“別讓他們跑了!”
琴酒布置的搜索隊如同被驚動的馬蜂,瞬間被這巨大的爆炸和后續(xù)的槍聲吸引,橡皮艇引擎咆哮著,朝著東側(cè)瘋狂涌去。
氣室中,僅剩的隊員精神高度緊繃。他緊緊抱住宮野志保,聽著外面混亂的聲響,心中默數(shù)著。當(dāng)爆炸聲引起的混亂達到頂峰時,他毫不猶豫地抱著宮野,深吸一口氣,沉入水中,朝著安室透指示的反方向,那條幽暗的縫隙奮力游去。
冰冷,黑暗,未知。
隊員抱著沉重的負擔(dān),對抗著水流,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沖出去!完成安室先生交付的使命!
而在爆炸點的混亂水域中,安室透如同鬼魅般在礁石間穿梭。他利用爆炸的余波和激起的渾濁水流作為掩護,時而潛水,時而利用礁石陰影短暫換氣。他并非一味逃竄,而是如同最高明的獵手,反過來利用環(huán)境獵殺追蹤者。幾聲短促而精準的手槍點射從意想不到的角度響起,追在最前面的兩名組織成員悶哼一聲栽入水中,鮮血瞬間染紅了周圍的海水。
這神出鬼沒的反擊讓追兵驚疑不定,追擊的速度明顯一滯。安室透抓住這瞬間的空隙,如同一條滑溜的鰻魚,鉆進了一條極其狹窄、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礁石裂縫深處,徹底消失在追蹤者的視野和槍口之下。
他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巖石,胸膛劇烈起伏,肺部火辣辣地疼。紫灰色的眼眸在絕對的黑暗中依舊銳利如初,如同鎖定獵物的猛獸。他在等待,等待追兵判斷失誤,等待混亂平息,也等待著…西側(cè)隊友的信號。
能否帶著雪莉這最后的希望之火沖出這片死亡礁盤?能否活著揭開APTX那血腥的“代價”之謎?答案,仍在冰冷的海水與殘酷的追獵中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