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母枯坐在客廳里，指腹反復摩挲著沙發(fā)扶手上的褶皺。陽光從紗簾縫隙漏進來，在茶幾上切割出一道明晃晃的線，將她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映得發(fā)灰。
自早上黎初跟林未出門之后，掛鐘的滴答聲就像根細針，一下下戳在她神經(jīng)末梢。電視屏幕里的早間新聞播到第三遍，她連主持人換了套新西裝都沒察覺，視線不住地往玄關處瞥去。
“咔噠”
門鎖轉(zhuǎn)動的瞬間，黎母膝蓋猛地發(fā)力，卻因久坐發(fā)麻踉蹌了一下。她慌忙扶住茶幾穩(wěn)住身形，雙手絞著衣角，將掌心的汗全蹭進棉麻布料里。指甲在皮膚上掐出月牙形紅痕，面上卻強撐出笑意：“阿初，怎么就你自己回來了？未未呢？”
“他回去了，馬上就要開學了，他還有回去準備?！崩璩跻贿呎f著一邊換下了鞋，“媽，我有事跟你說，你先坐?！?/p>
黎母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被她拼命壓在心底的揣測全涌了上來。她坐在沙發(fā)上，膝蓋無意識地顫抖，把沙發(fā)墊上的流蘇都攪成了一團亂麻。
黎初盯著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喉嚨像被塞進團浸了水的棉花。窗外傳來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在死寂的客廳里格外刺耳。他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從文件袋里抽出那張輕飄飄的檢查單。紙張邊緣被攥出褶皺，墨跡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媽，我懷孕了?！?/p>
這句話落地的剎那，空氣仿佛瞬間凝固。黎母張著嘴，喉間發(fā)出破碎的氣音，像條離水的魚。茶幾上的玻璃杯突然搖晃起來，發(fā)出細碎的震顫，在靜默中格外清晰。
她機械地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刺目的陽光讓她眼前炸開無數(shù)金星，恍惚間竟分不清這是現(xiàn)實還是夢魘。
“哦，懷孕，什么？！”黎母猛地站起，后腰撞翻了身后的花瓶。陶瓷碎裂聲中，她奪過檢查單的手指關節(jié)泛白，指甲幾乎要將紙張戳出洞來。“確認妊娠” 四個字在視網(wǎng)膜上反復重影，兒子溫柔又忐忑的面容與二十年前產(chǎn)房里那個皺巴巴的嬰兒重疊。
檢查單檢查單從黎母指間滑落，輕飄飄地落在羊毛地毯上，黎母一時間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黎初指尖懸在半空微微發(fā)顫，望著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喉間像哽著團浸了冰水的棉花。黎母卻突然攥住他發(fā)涼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他睫毛輕顫："阿初，哪里不舒服？來，慢慢說。"
被母親按坐在沙發(fā)凹陷處時，黎初仍覺得像踩在云里。母親指尖拂過手背，茶幾上氤氳的茉莉茶香里，那雙總藏著溫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盛著比以往更濃稠的關切。
"媽，你..."
話音未落，母親已經(jīng)用帶著暖意的手掌輕輕按住他手背："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這點永遠不會變。只要你好好的，天大的事都能過去。"
黎初盯著母親手背，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又酸澀。積壓在胸腔的愧疚像漲潮的海水漫過堤岸，他咬住下唇，聲音帶著破碎的顫抖："媽，我... 我想留下他。"
黎母順著他后頸輕撫的動作沒停，另一只手輕輕托起他低垂的下頜。在母親眼底沉靜的柔光里，黎初終于聽見自己壓抑的嗚咽混著淚水砸在膝頭 —— 那些得知消息時的惶惑，攥著診斷單的怯懦，此刻都化作滾燙的淚，滴落在母親淺藍色的裙擺上。
"我好怕..." 他埋進母親肩頭，像回到蹣跚學步摔進母親懷抱的年紀。黎母將他緊緊圈在懷里，用熟悉的節(jié)奏輕拍他后背，聲音溫柔得能化開寒冬的霜雪："不怕，我的阿初最勇敢。媽媽在呢。"
黎初將頭枕在母親膝上，像幼時那樣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母親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服滲過來，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他鼻尖不斷傳來母親身上的的茉莉花香，睫毛上凝結(jié)的淚珠在燈光下微微發(fā)亮，抽泣聲漸漸弱下去，化作綿長而平穩(wěn)的呼吸。
黎母看著兒子蒼白的睡顏，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交疊在小腹上的雙手。那里只是微微隆起，卻藏著不可思議的秘密。十月懷胎本就如在刀尖行走，更何況兒子要用這副男子身軀承受分娩之痛。她喉嚨發(fā)緊，眼眶瞬間泛起酸澀。
她悄悄別過臉，用袖口快速拭去眼角濕潤 —— 作為母親，她不能軟弱。
指尖撫過兒子額前凌亂的碎發(fā)，黎母想起檢查單上那個小小的光點。生命就是這樣神奇，即便來得意外，卻早已在血脈里種下羈絆。她俯下身，將嘴唇輕輕貼在兒子發(fā)頂："睡吧，媽媽會一直陪著你。"
聽筒里傳來熟悉的電流聲，黎母將手機貼在耳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號碼鍵邊緣："未未，是我，阿初的身體怎么樣？"
她垂眸望著窗臺新?lián)Q的百合，花瓣上凝結(jié)的水珠折射出細碎的光，就像此刻懸在心里的疑問。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兒子也要留下這個孩子，那她就要確保兒子的身體沒有任何的問題。
林未握著聽筒的手緊了緊，對面的聲音太過平靜，反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斟酌片刻，他將李主任說的每句話都仔細復述，尾音帶著試探："伯母，您????"
黎母笑著將手機換了個手，“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未未，做父母的永遠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過得幸福，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他們也許做的不夠好，但不要去懷疑他們對你的心?！?/p>
她望著相框里阿初六歲時攥著風箏線奔跑的照片，睫毛微微顫動，“現(xiàn)在，只要阿初開心，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緊。這個孩子是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阿初的，是我們黎家的?！?/p>
“好，我明白了。伯母，阿初后邊的檢查全都是李主任一手操辦，您放心，她是生殖產(chǎn)科的專家。等阿初要生的時候，我也會回來的?！绷治磳χ犕怖锫f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