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瓷器碎裂聲突然撕裂寂靜。
雪村瞬轉(zhuǎn)頭望去,樓下中庭里雪村雅臣正將青瓷茶盞擲向森家主,飛濺的瓷片在月光下猶如散落的獠牙。
“令郎似乎對舍妹過于熱絡(luò)了。”雪村雅臣的折扇抵住森家主咽喉,鎏金扇骨在對方頸間壓出青紫痕紋,“森家難道想用解剖刀剖開雪村家的桔梗紋?”
森家主低笑出聲,輕輕挑開折扇:“犬子最近癡迷醫(yī)藥學罷了,至于對雪村小姐那也只是同齡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彼蝗煌蜷w樓方向,鏡片反光遮住眼底的情緒,“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p>
這話自是不言而喻。
雪村雅臣的臉色變得陰郁但還是收起折扇,眼神冰冷的看向雪村瞬所在的位置。
被注視著的雪村瞬踉蹌后退,十二單衣的茜色袴裙纏住森鷗外的衣袖處,少年突然湊近他的耳畔,薄荷氣息混著草藥的苦味,“雪村小姐是在害怕嗎?”
“你知道藍閃蝶的擬態(tài)秘密嗎?他們用鱗粉折射光線,讓捕食者看見渴望的幻影?!?/p>
藏書閣的燭火在此刻同時熄滅。
雪村瞬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中聽見金屬器械碰撞的脆響,森林太郎纖細的手指握住他的腕骨,另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滑過他的臉側(cè),“就像你用胭脂與螺子黛,在腐爛的果核上畫出盛開的花。”
“父親說過,森家的家主夫人需要一位漂亮得體的,并且得到他任認可的人,我從前并不認同他這一點。”他如同鬼魅一般的將雪村瞬擁在懷中,一只手便輕松的將他的手腕禁錮在胸前,溫熱的氣息吐在雪村瞬的耳旁,兩人的距離幾乎為零。
“現(xiàn)在我認可了。”
雪村瞬的金發(fā)同他的黑發(fā)糾纏在一起,兩人像是最親密無間的愛侶一般。
就此之后,他的出入再也不被限制,當然,這只是相對于去往森家。
梅子酒的清甜在舌尖泛開時,檐角銅鈴被夜風驚得叮咚作響。雪村瞬用袖口掩住唇畔酒漬,瞥見森林太郎正在三疊屏風后擺弄青瓷藥杵。
少年的和服袖口繡著銀線,研磨藥材的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寫詩。
他的父親藩主的私人醫(yī)生,母親希望他能夠出類拔萃,對其教育更是嚴苛。他本人更是天資聰明,勤奮好學,不過深受父親影響其最大愿望也是成為一名出色的醫(yī)生,并立志考入東大。
少年舉起半舊的冊頁,“聽聞雪村小姐格外喜歡緋句?!?/p>
雪村瞬的翡翠禁步撞在紫檀案幾上,他認出那正是自己上月抄錄的廢稿。少年袖中滑落的薄荷香氣纏繞過來,混著對方身上特有的苦參味道,竟讓他想起母親留在妝匣底的香囊。
雪村雅臣的折扇在廊下發(fā)出裂帛聲。
雪村瞬抬眼望去,大少爺正將森家送來的嵌螺鈿藥箱擲入池塘,濺起的水花驚散了池中錦鯉。
燭光在森鷗外鏡片上折射出冷光,少年的指尖忽然撫過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墨痕——那是抄書時被硯臺壓出的淤青。
少年跪坐在青竹簾旁,他的睫毛在光中垂下扇形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本草圖鑒》記載,卯時三刻采摘的忍冬療效最佳?!?/p>
他突然開口,銀質(zhì)藥匙攪動瓷缽里的藥膏,發(fā)出玉磬般的清響,輕輕執(zhí)起雪村瞬的手腕,將琥珀色的藥膏涂抹在那些抄書留下的痕跡上,“雪村小姐抄錄的倒是比原版多出三處朱筆批注?!?/p>
雪村瞬頭頂?shù)募氣氹S著他的轉(zhuǎn)身發(fā)出細碎聲響,他望見少年的硯臺邊擺著本手札,自己隨手寫下的緋句讓竟添了工整的解讀。
森鷗外的指尖在藥膏涂抹處打著旋,溫熱的觸感沿著經(jīng)絡(luò)蔓延:“此處曲池穴若輔以艾灸,可解腕部酸乏?!?/p>
紙門外飄來焚柏的香氣,森鷗外忽然從懷中取出青竹筒。揭開三重和紙,里頭躺著用蜂蜜腌漬的梅干,琥珀色的糖霜在晨光中宛如凝露:“家母說空腹服藥傷胃?!?/p>
梅干的酸甜在舌尖化開時,雪村瞬注意到竹筒底部刻著細小的桔梗紋。
森鷗外異常敏銳的發(fā)現(xiàn)雪村瞬的視線,他輕笑著撫過紋路,“這是雪村家主送予我的,這大概也是他的期望。”話外意再明顯不過了。
就連雪村瞬本人都沒意料到,系統(tǒng)曾經(jīng)給出的攻略對象如此簡單。好像就連雪村瞬本人都說不出個二三字來,當他穿著十二單衣出現(xiàn)在這人面前時,他就表現(xiàn)出莫名的好感來。
不過雪村瞬大概也是明白,是兩家之間的聯(lián)姻罷了。
一天驟雨突至的午后,森鷗外執(zhí)傘出現(xiàn)在藏書閣檐下。他未穿木屐的白襪被雨水浸透,卻將油紙傘傾向雪村瞬的方向:“《千金方》有云,雨露性寒,易入厥陰經(jīng)?!鄙倌甑募珙^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跡,卻是低頭注視著雪村瞬眼中滿是深情。
雪村瞬翻動書頁時,森鷗外正用素帕擦拭他發(fā)梢的雨珠。帕角繡著歪斜的桔梗花,針腳與竹筒底的紋樣如出一轍。
這素帕是雪村瞬送予他的,這是作為雪村家姬君的第一件繡品,但實際上完全就是個未完成的半成品,針角什么的都是一團糟糕。
但當森鷗外收到來自雪村瞬的禮物后卻是露出來溫柔的笑,他珍惜的將其貼近心臟處保存著,只有在為雪村瞬擦拭時才會將其拿出來。
暮色染紅槅扇紙時,森鷗外會在藥柜第三格留一盞陶土小燈。暖黃的光暈籠著新調(diào)制的安神香,混合著柏子與合歡皮的氣息,恰好能驅(qū)散藏書閣經(jīng)年的霉味。
某日雪村瞬偶然發(fā)現(xiàn),燈盞底座用朱砂寫著極小的生辰——正是他偽裝身份的生辰。
雪村瞬的心臟驟停,他不知道如何來形容他的感覺?,F(xiàn)在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們兩人的聯(lián)姻原因罷了,而且他并不是真正的姬君,若是知道他的真實性別,這人臉上的表情應(yīng)該很難看吧。
不。
要是真有這么一天,雪村雅臣這個瘋子不會先放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