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
船行至一處林木蔥郁的江灣,華玄言下令靠岸休整,并派出小隊上岸狩獵、采集,以供應(yīng)隊伍補給。
沮也帶著幾名好手鉆入密林深處。
傍晚時分,沮返回,帶回來的獵物卻寥寥無幾。
他身后卻跟著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精悍如鐵、穿著獸皮短褂的漢子。那漢子約莫三十出頭,五官輪廓深邃,帶著明顯的異族特征,眼神卻異常明亮坦蕩。
只見他背著一張磨得油亮的硬木大弓,腰間掛著短刀和幾個鼓鼓囊囊的皮囊,步履沉穩(wěn)有力。
“將軍,”沮指了指那漢子,“這位是彌伽提波,山中獵戶。他熟悉這片林子,知曉幾處隱蔽的獸徑和水源。方才在林中發(fā)現(xiàn)他追蹤一群野豬,箭法極準(zhǔn)?!?/p>
沮很少夸人,這評價已是極高。
彌伽提波上前一步,右手撫胸,行了一個簡樸的蠻族禮節(jié),聲音洪亮,帶著山野的粗糲:
“彌伽提波見過將軍!多謝將軍的人,助我趕跑了搶掠村寨的亂兵潰匪!”
原來,沮等人狩獵時,正撞見一伙從欽州潰逃出來的亂兵在洗劫一個臨江的小寨子。
沮出手相助,彌伽提波則恰好追蹤獵物路過,也加入了戰(zhàn)斗,其悍勇和精準(zhǔn)的箭法給沮留下了深刻印象。
華玄言打量著彌伽提波。此人眼神清澈,不卑不亢,一身獵裝雖然簡陋,卻收拾得干凈利落,腰間皮囊鼓脹,顯然收獲頗豐。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種山野獵戶特有的堅韌和正直氣質(zhì)。
“舉手之勞?!比A玄言點點頭,“你說知曉隱蔽獸徑和水源?眼下我們急需補給。”
彌伽提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將軍放心!這方圓百里的林子,沒有我彌伽提波找不到的獵物和水!天亮之前,必為將軍尋得食物!”彌伽提波語氣充滿自信。
“哦?”華玄言眼中閃過一絲考較,“眼下打獵不比平常,既需不驚擾獵物,又需避開亂兵眼線。尋得食物,你能做到?”
彌伽提波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解下腰間一個最大的皮囊,嘩啦一聲將里面的東西倒在華玄言面前的地上。
不是獵物,而是幾十塊大小均勻、風(fēng)干得恰到好處的肉條。色澤深紅,紋理清晰,散發(fā)出誘人的咸香。
更難得的是,旁邊還有幾包用大樹葉仔細包裹的鹽巴!還有幾種曬干的、散發(fā)著奇特香氣的菌菇和根莖。
“這是……”石破山眼睛都直了。
“山豬后腿肉,用鹽腌了再熏烤風(fēng)干,耐放,頂餓!”
彌伽提波如數(shù)家珍,拿起一塊肉條,“這鹽,是山里的巖鹽,自己熬的。這菌子我們俗稱叫‘地耳香’,煮湯很鮮!這‘飽腹根’,烤熟了吃,沒糧食的時候能頂餓!”
他看向華玄言,眼神坦蕩,“將軍要的量,給我二十個手腳利索的兄弟,兩個時辰!”
條理清晰,準(zhǔn)備充分,這絕非普通獵戶所能及。
華玄言心中暗贊,臉上卻不動聲色:“好!就給你二十人!兩個時辰!石破山!”
“在!”
“你帶人,跟著彌伽提波!聽他號令!”
“遵命!”石破山雖然覺得聽一個陌生獵戶指揮有點別扭,但對華玄言的命令絕對服從。
彌伽提波也不廢話,對著華玄言一抱拳,轉(zhuǎn)身就帶著石破山和挑選出的士兵,如同貍貓般悄無聲息地鉆進了濃密的夜幕山林之中。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篝火噼啪作響。李佺母子在船艙中歇息。
唐延謙、盧詠、王釗圍坐在火堆旁。王釗依舊沉浸在他的數(shù)字世界里,用小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似乎在計算著補給消耗的平衡點。
桑小鳳好奇地湊在王釗身邊,看著他畫出的那些奇怪的符號,小聲問著什么。
不到兩個時辰,林間傳來響動。彌伽提波和石破山等人回來了!
滿載而歸!一頭肥壯的野豬被繩索捆得結(jié)實,還有用藤蔓串起來的山雞、野兔!
更讓人驚喜的是,彌伽提波指揮眾人抬回了幾個用巨大芭蕉葉包裹的、沉重的水囊,里面裝滿了清冽甘甜的山泉水。
“將軍,幸不辱命!”彌伽提波氣息平穩(wěn),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
他指揮著士兵們將獵物分類堆放,動作麻利,條理分明。
如何剝皮放血,如何分割腌制,哪些部位適合熏烤,哪些適合煮湯,哪些內(nèi)臟可食,哪些有毒需丟棄……彌伽提波隨口道來,儼然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后勤大管家!
華玄言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獵物和彌伽提波指揮若定的身影,眼中終于露出滿意的神色。
此人不但是頂尖的獵手,更有著驚人的野外生存能力,甚至有組織管理天賦!正是他這支流亡隊伍急需的軍需官!
“彌伽提波,”華玄言走到他面前,聲音鄭重。
“可愿隨我同行?此去交趾路途艱險。我麾下正缺一位掌管糧秣輜重、精通野外生存的行軍總管!待遇從優(yōu),前程亦非這山林可比!”
彌伽提波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著華玄言沉靜而充滿力量的眼眸,又看看周圍那些雖然疲憊卻眼神銳利、紀律嚴明的士兵。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掙扎,最終化為一種找到歸屬的堅定。他右手再次重重撫胸,對著華玄言深深一躬:
“彌伽提波,愿追隨將軍!赴湯蹈火,絕無二話!”
隊伍再次啟航。船頭飄揚的,除了華玄言的戰(zhàn)旗,還多了一面臨時趕制的、繡著淮安郡王府徽記的錦旗。
宗室郡王家眷的身份,如同無形的護身符,沿途州縣關(guān)卡,雖有關(guān)吏盤查,但看到那面錦旗和王妃蓋印的“探親”文書,大多不敢過分刁難,稍作查驗便予放行。
盧詠的巧舌如簧和華玄言沉凝的威儀,更是打消了對方最后一絲疑慮。
船行數(shù)日,進入嶺南地界。山勢越發(fā)雄奇險峻,河道也變得狹窄湍急。
兩岸峭壁如削,猿啼陣陣,原始的蠻荒氣息撲面而來。濕熱的空氣如同蒸籠,桑小鳳帶來的驅(qū)蟲草藥成了救命之物。
這一日,船隊在一處水流相對平緩的河灣靠岸休整補充淡水。彌伽提波帶著人熟練地上岸布置陷阱、采集野菜。
王釗在盧詠的指點下,對照著簡陋的輿圖,研究著即將進入的漓江-靈渠水道。
桑小鳳則拉著幾個士兵,用龜甲和幾枚銅錢在船頭煞有介事地占卜著什么,小臉嚴肅。
華玄言獨自站在船頭最高處,眺望著南方水天相接之處。江風(fēng)獵獵,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
宗室郡王的旗號暫時遮蔽了朝廷的通緝,彌伽提波的加入補上了后勤短板,王釗的“神算”與盧詠的“縱橫”初露鋒芒,連桑小鳳這古靈精怪的丫頭似乎也有著某種“趨吉避兇”的直覺。
這支在流亡中不斷壯大的隊伍,如同漓江的涓涓細流,正頑強地穿透群山阻隔,奔向南方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