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門外·暮色四合
暮靄沉沉,如同巨大的灰色幕布籠罩長安。
悶雷在厚重的云層深處滾動,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水來,預(yù)示著一場傾盆暴雨即將來臨。
顧清撐起那柄早已殘破不堪的油紙傘,勉強(qiáng)遮住頭頂,然而左肩的傷口在方才堂內(nèi)威壓沖擊下再次崩裂,溫?zé)岬孽r血混著冰冷的雨水,不斷浸透素衣,順著衣角滴落,在身后青石板上留下斷斷續(xù)續(xù)的暗紅印記。
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fā)黑,耳畔是氣血枯竭帶來的尖銳嗡鳴。
氣血:3%!她感覺自己如同狂風(fēng)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喲!這不是咱們?nèi)~劍仙家那位冷冰冰的小徒弟嗎?怎么淋成這副凄慘模樣了?嘖嘖,這血水混著雨水,都快成‘紅湯雞’了!”
戲謔輕佻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長街的壓抑死寂。
街角一間掛著“杏花醉”旗幡的酒肆旁,陸小鳳(先天三重)拎著一個碩大的朱紅酒葫蘆,斜倚在門框上。
他兩撇修整得如同眉毛的胡子被雨水打濕,軟塌塌地貼在唇邊,嘴角卻依舊噙著那標(biāo)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在顧清染血的肩頭和蒼白的臉色上掃過,帶著幾分戲謔,幾分探究。
“顧姑娘,雨勢將狂,寒氣侵骨。
你傷勢沉重,當(dāng)以殘軀為重,切莫再舔新恙?!?/p>
花滿樓(先天一重)執(zhí)著一柄素雅的青竹油傘,靜立一旁。
他聲音溫潤平和,如同春風(fēng)拂過寒冰,帶著真摯的關(guān)切,即便目不能視,那份關(guān)懷卻仿佛能穿透雨幕,直達(dá)人心。
“讓開?!?/p>
顧清齒縫間擠出兩個字,試圖繞過擋路的兩人,身形卻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金星亂冒。
就在此刻!
【劍心通神】天賦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尖嘯!比在六扇門內(nèi)更加急促、更加致命!
左側(cè)屋檐之上,三道如同鬼魅般潛伏的身影(二流巔峰)驟然顯現(xiàn)!
手中淬毒的勁弩在昏暗暮色下閃爍著幽藍(lán)寒光,三支透骨噬心的毒箭已然上弦,冰冷的氣機(jī)死死鎖定顧清毫無防備的后心!
右側(cè)幽深的小巷口,兩名打著油紙傘、身著艷麗紅鞋的女子(二流初期)看似避雨,傘沿下卻寒芒一閃,淬毒的匕首滑入掌心,陰毒的目光如同毒蛇,纏繞上顧清纖細(xì)的脖頸!
后方街角陰影處,一股帶著刺鼻硫磺與腥甜氣息的淡黃色毒霧(唐門秘制【七步斷魂瘴】)如同活物般,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封死了所有退路!
天羅地網(wǎng)!絕殺之局!
顧清瞳孔驟縮成針尖!
生死關(guān)頭,求生的本能壓榨出最后一絲潛力!
右手猛地抓向腰間無鋒劍!
然而,枯竭的氣血如同干涸的河床,根本無法支撐這迅疾的動作!
經(jīng)脈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動作不可避免地遲滯了一瞬!
就是這致命的一瞬!
“嗤嗤嗤!”
三支淬毒弩箭撕裂沉悶的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三道索命幽魂,直射顧清后心!箭頭幽藍(lán),見血封喉!
“小心!”
花滿樓溫潤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急意!
青影一閃,仿佛瞬移般出現(xiàn)在顧清身后!寬大的袍袖無風(fēng)自動,如同流云舒卷,【流云飛袖】(天階絕學(xué))全力展開!
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云氣瞬間彌漫,那三支足以洞穿金石的毒箭射入云氣之中,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速度驟減,最終無力地墜落在地!
與此同時!
陸小鳳身影如電!
【鳳舞九天】身法施展到極致,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殘影!
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如劍,金紅色的指影(【靈犀一指】)裂空而出!
“叮!叮!叮!”
右側(cè)巷口紅鞋女子刺來的兩道毒辣匕芒,被后發(fā)先至的指風(fēng)精準(zhǔn)點(diǎn)中匕身側(cè)面最不受力之處,匕首應(yīng)聲脫手飛出!
“噗!”
左側(cè)屋檐上,一名剛剛重新上弦的弩手,咽喉處憑空多了一個血洞,他瞪大雙眼,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如同破麻袋般栽落下來!
“有毒煙!閉氣!”
陸小鳳低喝一聲,左手大袖猛然一拂!雄渾的【先天真氣】鼓蕩而出,如同平地掀起一股颶風(fēng),將那彌漫而至、帶著甜腥氣息的淡黃色毒霧狠狠逼退!
顧清強(qiáng)提的那一口氣終于徹底耗盡!眼前的世界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氣血:3% → 0%!瀕死昏迷!】
身體如同被抽去所有骨頭的布偶,軟軟地向前倒去。
“嘖!真是半點(diǎn)不讓人省心!”
陸小鳳眼疾手快,身影一晃,猿臂輕舒,一把攬住顧清癱軟如泥的身體。入手處冰涼、輕飄,仿佛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段浸透了血水的枯木,感受不到半分生機(jī)。
“去我百花樓!”
花滿樓沉聲道,云袖再次一卷,將殘余的毒霧徹底驅(qū)散。
陸小鳳低頭看了眼懷中那張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又瞥了瞥地上橫陳的殺手尸體和幽深的小巷,搖頭苦笑:“得,這回是真攤上大事了!
葉老怪…你徒弟這條命,看來得拿金鵬王朝的寶藏來抵債才夠本了!”
城南·百花樓·竹影軒
竹簾半卷,窗外雨打芭蕉,沙沙作響。室內(nèi)彌漫著清雅寧神的藥香,混合著淡淡的草木清氣。
顧清躺在鋪著柔軟錦褥的竹榻上,左肩傷口已被仔細(xì)清理,敷上了散發(fā)著清涼氣息的【百花玉露膏】(玄階上品),并以潔凈的素布妥善包扎。
花滿樓坐在榻邊,雙目微闔,右手食中二指并攏,虛按在顧清腕脈之上。精純溫和的【先天真氣】如同汩汩暖流,源源不斷地注入她枯竭的經(jīng)脈,小心翼翼地梳理著淤塞,驅(qū)散著侵入體內(nèi)的絲絲陰寒余毒。
陸小鳳則毫無形象地坐在窗邊的竹椅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抓著半只油光锃亮的燒雞,啃得滿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說道:“我說花滿樓,你這‘百花玉露膏’可是用九九八十一種奇花異草,輔以天山雪蓮心煉制而成,一年也出不了幾盒,就這么給這塊‘萬年寒冰’用上了?
你就不怕葉孤城那老怪物知道了,非但不領(lǐng)情,還怪你多管閑事?”
花滿樓指尖真氣流轉(zhuǎn)不停,溫聲道:“藥石之用,本為救人。顧姑娘體內(nèi)劍氣幾近枯竭,多處經(jīng)脈有暗傷郁結(jié)之象,更有一股…深入骨髓、如跗骨之蛆般的陰寒蝕骨之力糾纏不休。她能支撐到此刻,已是意志如鐵,近乎奇跡?!?/p>
他微微側(cè)首,“看”向顧清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她心中執(zhí)念之深,恨意之烈…如同焚心之火,日夜灼燒己身神魂。
長此以往,恐非善事,終有玉石俱焚之危?!?/p>
陸小鳳灌了一大口酒,抹去嘴角的油漬和酒漬,晃悠悠地走到榻前,用那只還沾著油光的食指,虛虛點(diǎn)了點(diǎn)顧清的鼻尖,擠眉弄眼道:“喂!冰疙瘩!醒醒!聽見沒?你這條小命,可是我和花滿樓兩個大活人,硬生生從閻王爺?shù)纳啦旧辖o你搶回來的!
這救命之恩大過天,按江湖規(guī)矩,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啊呸!說錯了!
是以寶藏相報???金鵬王朝那堆亮閃閃的寶貝,正好拿來抵債!”
顧清眼睫劇烈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音柩垌鯐r帶著一絲昏迷初醒的迷茫,如同蒙塵的琉璃,但轉(zhuǎn)瞬之間,那熟悉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便重新凝聚,清晰地倒映出陸小鳳那張放大到眼前的、帶著戲謔笑容的臉。
“醒了?”
陸小鳳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故意湊得更近了些,“感覺如何?花滿樓這百花樓的竹榻,是不是比荒郊野外的石頭軟和多了?”
顧清掙扎著想要坐起,卻被花滿樓溫和卻不容抗拒地按住肩頭(避開了傷口):“姑娘傷勢未穩(wěn),經(jīng)脈脆弱,此刻妄動真氣,恐有崩裂之虞,宜靜養(yǎng)?!?/p>
她環(huán)顧四周。
雅致的竹樓,清幽的藥香,窗外雨聲潺潺。
左肩的劇痛在藥力和真氣雙重作用下確實(shí)緩和了許多,但體內(nèi)那種極度的空虛感依舊存在,經(jīng)脈如同久旱龜裂的河床,干涸刺痛。最讓她心驚的是,時間流逝!
“這是何處?我昏迷了多久?”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百花樓。姑娘已昏迷三日。”花滿樓溫聲回答,“外傷已無大礙,然氣血兩虧,本源受損,非朝夕可復(fù)?!?/p>
“三日?!”
顧清冰眸一凝!
金鵬寶藏風(fēng)云變幻,獨(dú)孤無我、洛云霓…時間不等人!她強(qiáng)行再次撐身,“多謝。此恩…容后再報。告辭?!?/p>
“哎哎哎!別急??!”陸小鳳再次一個閃身攔住去路,晃了晃那根油乎乎的手指,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斂了幾分,正色道,“江湖規(guī)矩,救命之恩,涌泉相報!而且得當(dāng)場報!我看…就用金鵬王朝那傳說中的寶藏來抵,最是公道!”
顧清眼神冰冷如刀:“待我事了,自會償還?!?/p>
“那可不行!”
陸小鳳斬釘截鐵,“夜長夢多!誰知道你‘事了’是猴年馬月?萬一你出門就被青衣樓的殺手剁了,或者被獨(dú)孤無我一劍捅了,我這債找誰要去?”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帶著狐貍般的狡黠,“我知道你在查什么。
獨(dú)孤無我鬼鬼祟祟潛入長安,洛云霓那女人眼角莫名其妙多了顆要命的淚痣…這些秘密,金鵬寶藏里都有鑰匙!
跟我們合作,找到寶藏,你要找的人,你要報的仇…都能一并了結(jié)!
否則…”他指了指窗外雨幕中隱約可見的、如同鬼影般掠過的身影,“青衣樓‘血影十二煞’的刀,峨眉滅絕老尼姑(后天巔峰)的倚天劍氣,唐門那幫玩毒的家伙…可都眼巴巴地盯著你這顆價值連城的白頭呢!
憑你現(xiàn)在這風(fēng)一吹就倒的樣子,能走出百花樓三步,我陸小鳳的名字倒過來寫!”
顧清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纏滿繃帶、依舊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左手上。
感受著體內(nèi)僅恢復(fù)至10%的微弱氣血,以及左臂半廢的無力感。孤身一人,強(qiáng)敵環(huán)伺,寸步難行。
金鵬寶藏…似乎是眼前唯一的突破口,也是最快接近仇人的途徑。
她沉默片刻,再抬眼時,冰寒依舊,眼底深處卻多了一絲決斷的銳光:“寶藏如何分?”
陸小鳳眼睛一亮,如同偷到雞的狐貍:“痛快!
寶藏里的金銀珠寶、武功秘籍,統(tǒng)統(tǒng)歸你!
我們只要一樣?xùn)|西——金鵬王朝那枚象征正統(tǒng)的‘傳國玉璽’(任務(wù)物品)。
至于你的仇人…”他咧嘴一笑,指間寒芒一閃(【靈犀一指】),“…我陸小鳳這兩根指頭,除了喝酒摸牌,偶爾也喜歡戳戳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
花滿樓亦微笑頷首,溫潤如玉:“姑娘只需以劍心通神之能,為我等指引迷津,勘破虛妄。
殺伐爭斗之事,自有陸小鳳與在下應(yīng)對。”
顧清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空氣中清冷的藥香和窗外的雨氣都吸入肺腑,壓下翻騰的心緒。
片刻后,她睜開眼,灰翳眼底寒星凝聚,斬釘截鐵:“好。”
“爽快!”陸小鳳撫掌大笑,隨即又想起什么,問道,“何時動身?事不宜遲!”
“等我五日?!鳖櫱迓曇羝届o。
“嗯?五日?”陸小鳳挑眉,“五日夠干嘛?黃花菜都涼了!”
顧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抬起未受傷的右手,虛按在自己丹田氣海之處。
一絲微弱卻異常精純鋒銳的冰寒劍氣,如同蟄伏的幼龍,自她掌心透出,引動周圍空氣溫度驟降?!捌凭??!彼院喴赓W,“二流境界,窗紙之隔。五日,足矣?!?/p>
她抬眸,那雙灰翳冰瞳不再掩飾,直直看向陸小鳳和花滿樓,問出了盤旋在心底的疑惑:
“金鵬寶藏雖重,牽扯雖廣…然以二位先天之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何事不可為?
何需…親顧我這三流殘軀,行此尋寶之事?”
陸小鳳手中的酒壺頓在半空。
花滿樓撫簫的動作也微微一滯。
兩人對視一眼。
忽然,陸小鳳爆發(fā)出更加響亮的大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油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哈哈哈!問得好!問到點(diǎn)子上了!”
他指著顧清,眼中精光閃爍,“其一,為你懷中那份‘天機(jī)血鑒’!
洛云霓眼角那顆要命的淚痣,獨(dú)孤無我潛入長安的真正目標(biāo),這些絕密信息,唯有天機(jī)閣最核心的‘星樞密卷’才能承載!
這東西在你手里,比在皇帝老兒手里還燙手!
其二,為你師父葉孤城那驚天動地的滅門血誓!
你若不明不白地死在長安城,死在那些魑魅魍魎手里…”他夸張地縮了縮脖子,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白云城主那柄‘天外飛仙’,怕是要把整個關(guān)中八百里秦川,都染成一片血海!
到時候,別說金鵬寶藏,連長安城還在不在都兩說!”
花滿樓輕輕頷首,指尖拂過青翠的竹簫,溫潤的聲音帶著洞悉世情的了然:“其三,為姑娘獨(dú)一無二的‘劍心通神’。
金鵬王朝遺寶牽扯百年恩怨,局中迷霧重重,幻象叢生,非明心見性、洞察秋毫者不能破。姑娘的劍心,便是照亮這迷局黑暗的…唯一燭火。”
他微微側(cè)首,“望”向顧清左肩纏裹的繃帶,仿佛能“看”透其下正在緩慢愈合的傷口:“五日…可是要借體內(nèi)焚心劫的余燼為薪柴,強(qiáng)行沖擊二流玄關(guān)?”
顧清默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陸小鳳倒吸一口涼氣,咋舌道:“焚心劫沖關(guān)?夠狠!夠瘋!不過…老子喜歡!成交!五日后,西市醉仙樓,不見不散!我倒要看看,你這塊寒冰,五日后能磨出怎樣一柄利劍!”
窗外,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厚重的雨幕,緊隨而來的驚雷炸響,仿佛為這場即將席卷長安的血雨腥風(fēng),敲響了戰(zhàn)鼓。金鵬棋局,終因這一抹染血的白發(fā),落下了最關(guān)鍵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