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的號角如同催命符,撕裂了漠北午后略顯沉悶的空氣。
朱蝦仁跟在隊伍中,肋下的傷口每走一步都牽扯著劇痛,但他咬著牙,硬是沒哼一聲。王大狗臨死前的眼神,張老栓望著南方的最后一瞥,還有那沖天的濃煙下隱約傳來的死寂,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在他的腦海里,讓他感覺不到疼痛,只有一股近乎瘋狂的驅(qū)動力。
常遇春一馬當先,黑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面復(fù)仇的旗幟。騎兵們馬蹄翻飛,卷起漫天塵土,步兵們則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后面奮力追趕。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甲葉的摩擦和偶爾響起的軍令。
“加快速度!別讓韃子跑了!” 前鋒營的將領(lǐng)策馬而過,大聲咆哮著。
朱蝦仁所在的步卒隊,原本數(shù)百人,如今只剩不到八十,個個帶傷,體能早已透支。但此刻,復(fù)仇的火焰支撐著他們,腳步踉蹌卻堅定。朱蝦仁看到身邊一個傷兵,小腿被箭矢射穿,卻用布條簡單捆扎后,硬是拄著刀在走,汗水和血水順著褲腿往下滴,在沙地上留下一串觸目驚心的腳印。
“蝦仁,歇口氣吧……” 旁邊一個叫趙二的同鄉(xiāng),喘著粗氣勸他,“你傷還沒好……”
朱蝦仁搖搖頭,聲音沙?。骸安蛔飞纤麄儯宜啦活?!”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騎兵揚起的塵霧,那是敵人逃跑的方向。他仿佛能看到那些騎著高頭大馬的韃子,揮舞著馬刀,獰笑著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搶走他們的糧食,燒毀他們的房屋……
“駕!”
突然,前方的騎兵隊伍加速,常遇春的吼聲傳來:“發(fā)現(xiàn)韃子后衛(wèi)!準備戰(zhàn)斗!”
朱蝦仁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刀。疲憊瞬間被腎上腺素沖散,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的聲音。
很快,前方的塵霧中出現(xiàn)了混亂的人影。那是北元軍隊的后衛(wèi)部隊,大約有百余名騎兵,正試圖阻止明軍的追擊。他們穿著皮毛混搭的盔甲,手持彎刀和弓箭,臉上帶著兇悍的神情。
“放箭!” 常遇春一聲令下。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如同烏云般掠過天空,瞬間覆蓋了前方的北元騎兵。慘叫聲此起彼伏,數(shù)名北元騎兵中箭落馬,戰(zhàn)馬受驚,陣型頓時有些混亂。
“沖!” 常遇春大吼一聲,率先策馬沖出。
“殺啊——!”
明軍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跟著常遇春席卷而去。刀光劍影在陽光下閃爍,金屬碰撞的鏗鏘聲、戰(zhàn)馬的嘶鳴聲、士兵的怒吼聲和慘叫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殘酷的戰(zhàn)歌。
朱蝦仁所在的步兵緊隨其后,沖入了戰(zhàn)場。這一次,他不再是被動地防守,而是主動地尋找著敵人。他看到一個北元騎兵正揮舞著彎刀,砍向一個落馬的明軍騎兵。
“狗日的!” 朱蝦仁眼睛一紅,大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沖了過去。
他沒有什么精湛的武藝,只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在那北元騎兵的刀即將落下的瞬間,朱蝦仁猛地將手中的環(huán)首刀向前一送,用盡了從王大狗那里學(xué)來的、唯一的突刺技巧。
“噗嗤!”
刀刃沒入了那北元騎兵的后腰。那騎兵身體一僵,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朱蝦仁一眼,眼中充滿了驚愕和痛苦,然后“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朱蝦仁拔出刀,手還在微微顫抖,但心中卻涌起一股異樣的快感——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殺死敵人。
“小心!” 趙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朱蝦仁猛地側(cè)身,一把彎刀擦著他的肩膀劈過,割破了他的皮甲,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口。他顧不上疼痛,反手一刀砍向那名北元騎兵的馬腿。
“嘶——”
戰(zhàn)馬吃痛,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兵甩了下來。朱蝦仁趁機上前,一刀結(jié)果了那騎兵的性命。
混戰(zhàn)中,他看到常遇春如同猛虎下山,手中的長槍神出鬼沒,所過之處,北元騎兵紛紛落馬。明軍騎兵雖然人數(shù)不占優(yōu),但士氣正旺,又有常遇春這樣的猛將帶頭,很快就將北元的后衛(wèi)部隊擊潰。
殘余的北元騎兵見勢不妙,紛紛調(diào)轉(zhuǎn)馬頭,繼續(xù)向北逃竄。
“追!不要放過一個!” 常遇春怒吼著,帶領(lǐng)騎兵繼續(xù)追擊。
步兵們則開始打掃戰(zhàn)場,救治傷兵,收繳武器。朱蝦仁拄著刀,看著滿地的尸體,其中不乏剛剛還在和他一起沖鋒的戰(zhàn)友。趙二捂著胳膊上的傷口,走到他身邊,臉色蒼白:“蝦仁,你剛才真猛……”
朱蝦仁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吸引了。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過去,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如墜冰窟,緊接著,怒火再次熊熊燃燒。
土坡后面,是十幾具漢人百姓的尸體,有老人,有婦女,還有一個看起來只有幾歲的孩子。他們衣衫襤褸,身上布滿了刀傷,顯然是被殘忍殺害的。那個孩子的手里,還緊緊抓著半塊燒焦的餅……
“畜生?。。 ?朱蝦仁猛地跪倒在地,一拳砸在沙地上,鮮血從拳縫中滲出,“都是畜生??!”
趙二和其他幾個士兵也圍了過來,看到這景象,一個個都紅了眼睛,破口大罵。
“將軍!” 一個騎兵斥候策馬奔回,向常遇春報告,“前方發(fā)現(xiàn)一個韃子的小部落,里面……里面全是被他們擄掠來的漢人百姓,還有……還有很多尸體!”
常遇春的臉色鐵青,眼中的殺意幾乎要噴涌而出:“有多少韃子?”
“不多,大概五六十人,都是些老弱病殘和看守的兵??!”
“好!” 常遇春咬牙切齒,“隨我去!把那些畜生給我宰了!解救百姓!”
隊伍再次出發(fā),這一次,速度更快,氣氛也更加壓抑。朱蝦仁走在隊伍里,腦海里不斷回放著那些百姓慘死的畫面,還有王大狗他們臨死前的樣子。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燒得他理智盡失。
當他們趕到那個所謂的“部落”時,看到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凄慘。幾十頂破舊的帳篷散落在草地上,里面堆滿了雜物和搶來的東西。而帳篷周圍,隨處可見被殺害的漢人百姓尸體,很多人甚至死不瞑目。
幾個看守的北元兵丁試圖反抗,很快就被憤怒的明軍士兵砍成了肉泥。
常遇春翻身下馬,看著眼前的慘狀,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他走到一個被砍斷手臂的老漢尸體旁,蹲下身,輕輕合上了他的眼睛,臉上充滿了沉痛。
“將軍……” 一個士兵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大坑,聲音顫抖,“那里……那里全是孩子……”
常遇春猛地站起來,快步走過去。只見一個土坑里,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孩童的尸體,最小的看起來還在襁褓中……
“啊——?。?!”
常遇春突然發(fā)出一聲怒吼,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狠狠地劈在旁邊的一根木樁上,木屑飛濺。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布滿了血絲。
朱蝦仁站在一旁,看著這人間地獄般的景象,感受著常遇春那幾乎要爆發(fā)的怒火,他心中的某個東西,也徹底碎裂了。
仇恨,已經(jīng)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他走到常遇春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扭曲:“將軍!”
常遇春轉(zhuǎn)過頭,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眼神狠厲的少年。
朱蝦仁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這些韃子,殺我兄弟,屠我百姓,天理不容!”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震的話:
“將軍!請下令!把這些韃子的尸體,還有所有參與過屠殺的畜生的頭顱,都給我收集起來!”
“我要在這里,為我死去的兄弟,為這些枉死的百姓,筑一座京觀!?。 ?/p>
京觀!
這個詞如同驚雷,在寂靜的草原上炸響。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常遇春。
筑京觀,以敵人的頭顱堆砌成塔,這是一種極其殘酷的威懾手段,自古有之,但也因其過于血腥而備受爭議。
常遇春看著朱蝦仁那毫無一絲猶豫、只有無盡恨意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圍那些慘死的百姓,再想到一路追擊所見的種種慘狀,他的心,也被這無邊的憤怒和仇恨填滿了。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但很快,就被堅定的殺意所取代。
他知道,對待這些茹毛飲血的畜生,仁慈就是對死者的背叛!
常遇春猛地抬起頭,聲音冰冷如鐵:
“好!”
“傳我將令!”
“所有士兵,除了救治傷員、解救幸存百姓外,其余人,給我收集敵人的頭顱!”
“就在這里,給我筑起一座最高的京觀!”
“讓那些逃跑的韃子看看,讓所有草原上的蠻夷看看,敢惹我大明,敢殺我大明百姓,下場就是這樣!??!”
“讓他們知道,我大明的怒火,是他們無法承受的?。。 ?/p>
“是——?。?!”
士兵們齊聲應(yīng)和,聲音中充滿了悲憤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朱蝦仁緩緩站起身,看著眼前這片血腥的土地,看著即將開始堆砌的京觀,他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了。
而這座用敵人頭顱筑起的京觀,僅僅是一個開始。它將成為草原上一個恐怖的符號,也將是朱蝦仁“魔鬼”之名的第一筆注腳。
朔風依舊,只是這一次,風中不僅有血腥和寒意,更有一股來自人間煉獄的,令人戰(zhàn)栗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