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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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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在駕駛座上,手腳冰涼,胸口因極度緊張后的突然松弛而隱隱作痛。那股甜膩的腐爛氣味幾乎灌滿胸腔,讓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著粘稠的毒液。我想轉頭,想再看一眼側窗外的灌木叢,再看一眼那驚魂一瞥的慘白肢體和潑濺的暗紅……但脖子像生了銹的鐵軸,發(fā)出細微的嘎吱聲,終究沒能動彈分毫。

不敢看。那股從尾椎骨爬遍全身的寒意告訴我,答案可能就是死亡本身。

“走……走下一個點!”高強的喘氣聲還在斷續(xù),帶著一種強打精神的虛弱暴躁。他用那只油膩的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指間沾著的污漬在顴骨上留下一道骯臟的灰痕。他摸索挎包的手停了下來,最終也沒掏出什么,只是用力拉上了拉鏈,金屬拉鏈頭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

我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轉向燈桿被我僵硬的手指撥動,刺眼的橙色燈光在儀表盤上跳動,如同某種警告。

“直角彎!”高強再次下令,聲音比剛才穩(wěn)了一點,但依然帶著不易察覺的神經質微顫,眼底深處那抹尚未散盡的瘋狂紅絲像潛伏的鬼火。

車輛再次蠕動,引擎發(fā)出無力的呻吟,朝著畫著尖銳折線的直角彎區(qū)域爬去。每一次轉向,方向盤轉動的角度都如同繃緊的弦。高強的指關節(jié)又開始無意識地敲擊門板內側,發(fā)出悶篤聲,像計時器在倒數的滴答。每一次敲擊,都讓我緊繃的神經一陣刺痛。

車子終于挪進了直角彎的區(qū)域入口。兩排生銹的鐵桿標定著狹窄的行進路徑,像一個巨大的工業(yè)鍘刀等待合攏??諝饽氐脦缀跤辛藢嶓w,壓得人喘不過氣,只有高強那壓抑在喉嚨底下的粗重呼吸還在持續(xù)。

我剛要向左猛打方向——

“等??!”高強驟然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厲喝!破鑼嗓像被撕裂!

吱——!輪胎在水泥地上刮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車身猛地一震,停了下來!

心跳像一面破鼓在胸腔里瘋狂捶打!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怎么回事?!我死死踩住剎車,扭頭驚惶地看向他。

高強根本沒看我!他那雙布滿血絲的、帶著殘留瘋狂的眼睛,直勾勾地、死死地釘在車頭正前方,那片被兩排鐵欄桿夾逼著的、狹窄的直角彎盡頭!他的臉色瞬間從油膩的紅褪成一種死尸般的慘白,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暴突出來,極度驚恐扭曲了他整張臉,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只有極度恐懼時才有的嗬嗬氣音,像破舊的風箱在拉鋸!

“老…老高……?”我顫抖著開口,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倒……快倒……退出……來??!”他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噴著血沫地嘶吼出來!聲音尖銳扭曲得變了調!

倒!馬上倒!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遲疑。手忙腳亂地去掛倒擋,引擎嘶吼著,車身剛剛后退了幾十公分——

噗!

一聲沉悶、粘滯、令人寒毛直豎的異響從車頭前方傳來,像一大塊濕透的、沉重的肉餡被狠狠砸在案板上!同時還有…咔噠…金屬零件碎裂的細微聲音?

緊接著,是沉重物體咚地一聲摔落在車頭發(fā)動機艙蓋上的動靜!整個車頭都往下沉了沉!

什么東西?!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蓋過了一切汽油味和汗味的甜膩腐敗惡臭如同爆炸般席卷了整個車廂!車窗是開著的,這氣浪毫無阻礙地撲進我口鼻!胃袋瘋狂痙攣,喉嚨口一陣猛烈的抽搐,我死死捂住嘴才沒當場嘔吐出來!

高強徹底癱軟在副駕駛座上,身體像爛泥一樣往下滑,發(fā)出沉重的喘息,那聲音里只有徹底的絕望和后怕,帶著抑制不住的哭泣般的抽搐。他抬起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汗水和可能還有別的什么液體,從他指縫里滲出來。

我的視線越過他顫抖的身體,越過方向盤,穿過敞開的車窗,艱難地看向車頭前那片狹窄的區(qū)域——直角彎盡頭的地面上,仿佛潑翻了一大桶暗紅近黑的污穢粘液。這污液粘稠得如同石油,還在反射著正午陽光下令人作嘔的、奇異的微光。而在那片腥臭污液的中心,躺著一件東西——

一套被揉成一團、徹底浸透在污血里的……教練服。深藍色的布料幾乎看不出原色,只剩下詭異的深褐與粘膩的黑紅交錯。一只沉重的黑色硬質帆布鞋,像剛從泥漿里撈出來,鞋尖朝上,靜靜地倒扣在污血里,旁邊散落著幾顆脫落的金屬紐扣和一小片撕裂的、染血的金盾安保公司LOGO標識碎片——和高強那個挎包上的一模一樣!最刺眼的,是那片污漬邊緣,一根被壓斷的銹紅色直角彎鐵桿,像根折斷的瘦骨,歪歪斜斜地插在那團污穢衣物中間。

高強捂著臉的指縫里,傳出野獸受傷般的、壓抑的嗚咽。他整個身體篩糠一樣抖動著,像是風中即將燃盡的殘燭。

剛才……就在他叫停、車子剛剛開始移動或者準備移動的前一剎那……那根鐵桿……斷裂了?帶著某種未知的沉重“意外”,砸在了即將進入彎道的車頭前方本該是我經過的位置?如果不是他突然的暴喝和瞬間精準的剎車……如果不是他那雙死死鎖死在死亡區(qū)域的眼睛……

冷汗如同冰針刺穿骨髓。他看到了什么?那個瞬間,在那狹窄入口的盡頭,是不是有另一個“高強”正站在那里?穿著同一件浸透污血的教練服?然后……像一塊被強行塞進絞肉機里的肉塊,被扭曲擠壓在驟然倒塌的規(guī)則鐵器下?規(guī)則第三條!熄火下車!在車輛動作之間詭異的縫隙,可能就是規(guī)則化身索命的瞬間!

我猛地回神!雙手還在控制不住地顫抖,猛地再次掛上倒擋!引擎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咆哮!老舊捷達劇烈抖動著,拼盡最后力氣瘋狂倒退出那個狹窄得如同地獄入口的直角彎區(qū)域!直到完全退回到開闊地,我才一腳把剎車跺死!

心臟跳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我癱軟在座椅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那致命的惡臭。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副駕駛。

高強依舊癱在那里,捂著臉,無聲地聳動著肩膀。透過他粗大指間的縫隙,隱約能看到的皮膚……不對勁。那不是曬紅或者恐懼的慘白,那是一種……失去了所有紋理、如同剝了皮又涂了一層劣質白蠟般的質地……光滑得詭異……而且他的手指關節(jié),似乎也……腫脹了?指縫間透出的“皮膚”反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光澤?

一股更大的寒意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

訓練結束了。我熄了火,發(fā)動機艙里最后幾聲喘息停下,整個世界仿佛也跟著安靜了一瞬,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和車廂里盤踞不散的惡臭。高強似乎終于從巨大的恐懼中緩過一口氣,他放下捂著臉的手。

那張臉……

我的呼吸瞬間停止了。仿佛一只無形的冰冷大手扼住了喉嚨。

高強的眼睛……不,那已經不能稱之為眼睛。他的眼眶位置,現(xiàn)在只有一片微微向下凹陷的、毫無光澤的蠟白皮膚!沒有瞳孔,沒有眼白,沒有睫毛!像兩個被填平的小坑!鼻子也像被融掉了鼻梁骨,只剩下兩個模糊的小孔留在同樣蠟白色的平面上!整個面部呈現(xiàn)出一種失去支撐、如同剛剛被捏成還未來得及塑型的人偶泥胚般的狀態(tài)!光滑,死白,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張暗紅色的、線條粗糙的嘴,還機械地裂開一個僵硬的弧度,露出里面兩排微微咬合著的、同樣顯得有些歪斜的黃板牙。

“……?!嚒睆哪橇芽p般的嘴洞里,硬擠出兩個嘶啞的音節(jié)。腔調完全變了,失去了所有人類的鮮活,只剩下空洞的、如同機器模仿語音般的質地。

是報告規(guī)則第四條的時候了。

我的舌頭僵在口腔里,感覺不到半分存在。血液似乎都在沖向冰冷四肢的路上凍結了。我機械地、幾乎是憑著肌肉最后的記憶,手指痙攣地摸向自己的安全帶扣,試圖解開它,卻因為手指抖得太厲害而幾次滑脫。

必須下車。必須報告。后排座位無人遺留物品……若有,請勿觸碰……

就在我慌亂摸索的時刻,眼角余光……是確鑿無疑的、而非幻覺般的影子!它投在右側窗下的、被扭曲拉長卻依然清晰的形狀!

一個腦袋的影子!就在我正后方、駕駛座正后排的座位上!

大腦一片空白!身體被釘死在駕駛座上!脖子如同生銹的齒輪,只能無比緩慢、無比艱難地,一幀一幀地向右邊轉動。每一寸轉動都伴隨著頸椎僵硬的咔咔輕響。

渾濁布滿刮痕的后視鏡中,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漸漸清晰。

那不是東西。

那是一個人!

一個男人,穿著和高強一模一樣的、沾著深褐色污漬的教練夏裝。他垂著頭,亂糟糟油膩的黑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一只枯瘦蠟白的手垂在身體旁邊,搭在骯臟的座套上。另一個人影……穿著同樣的衣服,身形……似乎小了一號,也更佝僂一些……緊挨著坐在那男人身體和后排右邊車門之間的縫隙里!頭低垂著,稀疏發(fā)黃的頭發(fā)黏在額頭上,同樣看不清面容。那個女人姿勢別扭地蜷縮著,一只穿著廉價涼鞋的腳卻極其醒目地伸了出來,腳踝處纏著一圈骯臟的、暗紅色的絲帶?或者……某種更粘稠的東西?腳背上……赫然是我在灌木叢中驚鴻一瞥的那一大片潑濺凝固的暗黑色血跡!一樣的涼鞋,一樣的慘白皮膚,一樣的……血跡!

后排……有兩個“人”!或者說,是兩團有著人類輪廓、但散發(fā)著非人氣息的……東西?

那后排中央位置的男人……那個垂著頭的身影……它的體型,它的姿態(tài)……和剛進車時坐在副駕駛、對我咆哮如雷的那個“教練”……何其相似?只是……這個后排的男人看起來……像他某個被殘忍擠壓過、拉長又壓扁的慘白倒影?

我猛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一眼。胃里翻江倒海,血腥味直沖喉嚨口,又被我死死咬緊牙關壓下去,只剩下牙齒和牙齦摩擦的銳痛。

下車!立刻下車!

安全帶搭扣終于被我顫抖的手指扣開。我?guī)缀跏抢仟N地從駕駛座上滾了下去!雙腳落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水泥地上,膝蓋有點發(fā)軟,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皮膚暴露在陽光下,非但沒有暖意,反而激起一片冰涼的雞皮疙瘩。我甚至不敢關車門,生怕那細微的震動會驚醒或者“驚動”后排那兩個恐怖的存在。

我隔著大約一米遠,僵直地看著副駕駛的門。車門內側貼手的位置糊著一層厚厚的油污汗?jié)n,像一層惡心的痂。從車門打開的角度,正好可以窺見后排一點點景象。

穿著同樣污濁教練服的女“人”,依舊蜷縮在縫隙里,頭埋在膝蓋間,如同一團被遺棄的破布。但那只沾滿干涸黑血、穿著涼鞋的腳……那腳踝處纏繞的暗紅色“絲帶”……此刻在我的恐懼中變得異常清晰。那不是絲帶!那是……一種血肉筋膜般的紋理!像是被強行從主體撕扯下來又被隨意纏繞上去的某塊組織!它的一部分甚至微微抽搐了一下?!

胃部一陣猛烈痙攣!我立刻閉上眼,猛地扭頭,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再睜眼時,目光死死釘在副駕駛那張沒有任何五官、只有蠟白平面和一道裂口般嘴唇的臉上。

那張毫無起伏的蠟質臉龐朝我轉了過來(如果那種平滑的旋轉也算轉動的話)。那道裂開的口中,再次擠出嘶啞生硬的機械音:

“……報…告……”

“報告教練!”我用盡全身力氣,從僵直的喉嚨里擠出一串詞句,速度快得連自己都聽不清,“后排…后排有東西!兩個…兩個遺留物品!我看…看清楚了的!是…是兩個人!”我的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戰(zhàn)栗,“一個男的…穿教練服…還有個女的…腳…腳有血……”每一個字都說出口,就像在用鈍刀子割自己的舌頭。

“……”

副駕駛那張蠟白的臉孔停頓了足足幾秒鐘。仿佛處理器在理解這段混亂的信息。

然后,它嘴角那道僵硬僵硬的、像是畫上去的猩紅裂口,向上咧開了一個更大的、幾乎要咧到蠟白平滑面頰中段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笑容!

“……做…得…對…新學員……”

聲音還是那么平板干澀,但裂口般的嘴角咧開的弧度卻越來越大,那弧度中充滿了某種無法言喻的、黏稠的愉悅感和濃烈的惡意。仿佛我的恐懼,我看到的景象,正是它最渴望的“正確答案”。

“……把…門…關…好………” 它的“眼窩”(那兩個微凹的蠟白皮膚點)似乎“望”向敞開的駕駛座車門。

關好門!

規(guī)則第四條后半:若有遺留物品,請勿觸碰,立即關門并報告。

“我……我關…關!”我語無倫次地應著,身體幾乎以同手同腳的姿態(tài),驚恐萬分地繞過車頭,盡量遠離那扇敞開的副駕駛門,走向駕駛側。手伸向門把手,指尖接觸到冰涼的金屬。隔著玻璃,車廂里那兩團模糊不清的身影輪廓仿佛是粘在眼膜上的噩夢剪影,甜膩的腐臭氣息如同實質般纏繞在呼吸間。

砰!

我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狠狠甩上車門!金屬的悶響在空曠的訓練場上甚至驚起了幾只麻雀。幾乎在門鎖扣上的瞬間,我猛地往后跳開幾步,像是要逃離一道剛剛啟動的電椅。

我站在三米開外,劇烈地喘息,胸腔如同風箱。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副駕駛門里傳出了動靜。不是人開門的聲音,更像是什么沉重粘稠的東西摩擦皮革座套的聲音。窸窸窣窣…撲哧…接著是什么軟物掉落在水泥地上的悶響,伴隨著粘稠液體滴答的細小聲響。

我猛地扭過頭——

只見后排那兩個“人”,不知何時,正以一種極度扭曲、四肢著地的爬行姿態(tài),如同兩團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從敞開的副駕駛門里緩緩地挪動出來!油膩的頭發(fā)拖在地上,頭顱始終低垂著,只能看到被頭發(fā)覆蓋的頭頂。沾滿污漬的劣質教練服拖曳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摩擦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留下兩道彎彎曲曲的、油光水亮的濕痕。那個腳踝上纏繞著“紅色絲帶”、沾著大片干涸黑血的女“人”爬在后面,速度明顯更慢。一股無法形容的、比之前強烈十倍不止的腐爛腥甜味如同掀起的潮水,瞬間覆蓋了空氣。

它們爬行著,朝著場地邊緣那排茂密得如同墨綠色墻壁的、幾乎密不透風的高大柏樹墻挪去。

副駕駛座上,那個如同被剝了臉皮的蠟質人偶,毫無波瀾地“目送”著這令人窒息的一幕,那道裂到極限的嘴角維持著巨大詭異僵硬的微笑弧度。

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身體里灌滿了冰水。


更新時間:2025-07-17 07:1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