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分，兩頂青呢官轎一前一后停在醉仙樓前。
韓玄掀開轎簾時，發(fā)現(xiàn)往日喧鬧的酒樓此刻門窗緊閉，唯有三樓“天“字間的雕花窗欞透出燭光，在青石板上投下?lián)u曳的光斑。
“這排場不小，看樣子是包下了整個醉仙樓?！鞭I子里走出的趙元明撫平官服袖口的褶皺，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映著最后一縷天光。
“趙大人?！表n玄按住腰間佩刀，“這宴恐怕...”
“無妨?！壁w元明整理著袖口的銀線云紋，一枚翠玉扳指在他拇指上泛著幽光，“杜閻既然敢下帖子，我們豈能不來？”
酒樓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八個身著赭色勁裝的漢子分立兩側(cè)。韓玄注意到他們腰間佩的并非幫派常見的短刀，而是制式統(tǒng)一的柳葉刀，刀柄纏著的紅綢在暮色中如血般刺目。
登樓時，韓玄數(shù)著臺階上的虎紋雕花。在第十八級處，他鞋尖輕輕一蹭，青石表面剝落些暗紅色碎屑——是干涸的血跡。
三樓走廊鋪著嶄新的猩紅地毯，兩側(cè)立著的侍女們手捧鎏金燭臺。燭火搖曳間，韓玄看見她們腕間都系著條黑繩。
“鎮(zhèn)撫司趙大人、韓大人到！”
唱喏聲中，兩扇包銅朱漆門緩緩開啟。廳內(nèi)紫檀圓桌上，烤全羊正滋滋冒著油花，羊眼里嵌著的兩顆黑珍珠反射出詭異的光。杜閻從主位起身相迎，這位黑虎幫幫主今日穿著件玄色織金蟒袍，腰間玉帶上懸著的七枚金鈴隨著步伐叮當(dāng)作響。玄色蟒袍上的金線虎紋隨著起身的動作起伏，仿佛活物。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右手那根烏木拐杖——杖首鑲著的虎睛石在燭火下泛著血色。
“兩位大人賞光，杜某三生有幸?。 ?/p>
韓玄與趙元明對視一眼。這位幫主說話時雖然帶笑，可那雙三角眼里半點(diǎn)溫度都沒有，倒像真盯著獵物的猛虎。
分賓主落座后，韓玄注意到席間還坐著幾位面生的客人?？看澳俏恍钪窖蚝氖菹骼险撸瞄L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酒杯；對面滿臉橫肉的壯漢雖然穿著文士衫，可脖子上露出的刺青分明是水匪標(biāo)記。
“這位是陸家門客劉青松劉爺。”杜閻引薦那位山羊胡老者時，語氣里帶著罕見的恭敬，“特意從內(nèi)城趕來作陪。”
趙元明和韓玄抱拳行禮，余光掃過老者腰間懸著的青銅魚符——那是陸家門客才有的信物。老者回禮時，袖口滑落寸許，露出手腕上一道陳年箭疤。
隨后，杜閻又轉(zhuǎn)向壯漢，“這是鄙幫新任二當(dāng)家魏宏，原先在江上討生活，現(xiàn)在來鄙幫安頓下來?！?/p>
韓玄眼睛微瞇，陸家供奉七品起步，而這魏宏也是一名八品巔峰的高手，這是在向他們展示肌肉啊。
“杜幫主好大的面子。”趙元明坐下后，“連劉爺都請動了?！?/p>
“我杜某人哪有這么大面子，是劉爺一時興起賞光，倒是讓我受寵若驚了啊?！?/p>
燭火將眾人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風(fēng)上，扭曲如群魔亂舞。韓玄指尖輕撫犀角杯邊緣，光滑的杯面映出杜閻那張堆笑的臉。
“趙大人，韓大人，這是蒼龍州運(yùn)來的葡萄釀?！倍砰愑H自斟酒，七枚金鈴在腕間叮當(dāng)作響，“窖藏了整整二十年?！?/p>
韓玄余光瞥見劉青松枯瘦的手指在桌面輕叩三下，那斟酒的侍女立即將壺嘴微微傾斜——這是江湖上下藥的經(jīng)典手法。
韓玄取出中午特意裝滿美酒的葫蘆，不動聲色地將酒杯推向趙元明：“韓某出身低微，不敢浪費(fèi)，還是先將這剩酒喝完，大人先請?！?/p>
趙元明朗笑一聲，翠玉扳指在杯沿輕敲：“杜幫主有心了，只可惜本官近日服藥，大夫囑咐忌葡萄?！闭f著從懷中取出個銀制酒壺，“還是飲自家釀的安心?！?/p>
席間氣氛頓時一滯。
杜閻瞳孔一縮，劉青松的嘴角也在不停的抽動。
“吃菜，吃菜！”魏宏見狀打破沉默，殷勤地夾了兩塊水晶肴肉分別放在趙元明和韓玄的餐盤中。
那肉凍晶瑩剔透，內(nèi)里卻隱約透著絲血色。
酒過三巡，杜閻突然嘆息：“說來慚愧，前幾日幫中幾個不長眼的崽子沖撞了韓大人。”他拍了拍手，四名身著絳色紗衣的侍女捧著鎏金托盤魚貫而入。
“趙大人、韓大人?！倍砰惼鹕砉笆?，蟒袍上的金線虎紋在燭光下栩栩如生，“些許薄禮，不成敬意?！?/p>
最前方的兩名侍女揭開紅綢，每個托盤擺著兩排金錠。
韓玄目光微凝——這些金錠每個都是十兩制的，兩個托盤相當(dāng)于二百兩黃金。
黃金和白銀在官方定義中，是一比十兌換，但實(shí)際在市面上一兩黃金往往會兌換到十二三兩白銀。
這兩個托盤就價值兩千兩白銀。
隨后的兩名侍女托盤里各擺放著一張地契。
看清上面的字眼，韓玄目光微凝。
“杜某聽聞趙大人在南城的宅子去年遭了回祿之災(zāi)，而韓大人居所離鎮(zhèn)撫司太遠(yuǎn)。”杜閻的指尖在地契上輕輕摩挲，“這兩套三進(jìn)宅子在外城錦繡街的中心地段，比鄰而建，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了，只要兩位大人點(diǎn)個頭，今日便可過戶?！?/p>
韓玄注意到趙元明把玩扳指的動作微微一頓，錦繡街中心地段素有“寸土寸金”之說，對于五大世家來說不算什么，畢竟他們都住在內(nèi)城，但對于其余的巨富豪門達(dá)官顯貴來說，住在這里就是身份的象征。
這一套宅院就值五百兩黃金。
趙元明突然輕笑，翠玉扳指在酒杯上敲出清脆聲響：“杜幫主好大的手筆?！?/p>
“只是不知杜幫主情意如此深厚，我等又能回報(bào)什么呢？”
杜閻先是一愣，意外趙元明的直接，隨意突然輕笑，“只要兩位大人行個方便，每月初一、十五，黑虎幫的貨船...”
“不受查驗(yàn)？”韓玄接過話頭，指尖在地契上輕輕一彈，“杜幫主這是要韓某拿項(xiàng)上人頭換富貴啊?！?/p>
杜閻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突然又?jǐn)D出個笑容：“韓大人說笑了?！?/p>
劉青松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胡須，突然插話，“年輕人，南城的規(guī)矩向來是黑白分明。鎮(zhèn)撫司掌刑名，漕運(yùn)歸幫派。當(dāng)初徐家將南城的漕運(yùn)碼頭拱手讓予我陸家，所以這本就是我陸家的資產(chǎn)，現(xiàn)如今這已經(jīng)是我們最大的讓步了，兩位大人不要自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