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停電的音樂教室
四月最后一個周五，晚自習(xí)上到第二節(jié)，整座教學(xué)樓忽然熄燈。
“停電啦——”
有人怪叫，有人歡呼，走廊的應(yīng)急燈亮起昏黃的光，像給夜色刷了一層舊底片。班主任老徐拿著手電進(jìn)來：“都別慌，后勤說二十分鐘就好！想回家的先簽條?！?/p>
沈予白拎起書包，從后門滑出去。三分鐘后，他出現(xiàn)在第一組第三排，手指在姜見月桌沿敲兩下：“走嗎？”
“去哪？”
“來了就知道?！?/p>
他把手電筒咬在嘴里，光束亂晃，像叼著一輪月亮。姜見月被那光照得瞇起眼，卻鬼使神差地站起來，把筆帽蓋好，跟著他穿過黑漆漆的走廊。
教學(xué)樓后面有一條廢棄的天橋，通往舊音樂樓。天橋的鐵欄桿生了紅銹，踩上去嗡嗡作響。雨剛停，地面濕滑，沈予白走在前面半步，手臂往后伸著，掌心向上。姜見月猶豫半秒，把手遞過去。那只手很大，指節(jié)分明，掌心滾燙，像握著一塊炭。
音樂樓大門鎖了，但側(cè)門的小窗沒關(guān)。沈予白單手一撐，整個人翻了進(jìn)去，落地?zé)o聲。他回頭，雙手掐在姜見月腋下，像抱小貓似的把她提進(jìn)來。動作太快，她的額頭撞上他鎖骨，聞到了淡淡的洗衣粉和機(jī)油味。
“到了?！?/p>
月光從高窗斜切進(jìn)來，照在一架老舊的三角鋼琴上。木紋斑駁，琴蓋上落滿灰，卻在月色里泛出溫柔的光。沈予白掀開琴蓋，屈指敲了敲中央C，音色沉而亮，像深井里浮起的回聲。
“我小姨是音樂老師，鑰匙一直在我這兒?！?/p>
他解釋得輕描淡寫，卻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譜子——肖邦《降E大調(diào)夜曲》Op.9 No.2。
姜見月靠在鋼琴邊，看他把譜子攤好，指尖落在鍵盤上。少年修長的手指在月光里像鍍了銀，第一串琶音流出來時，夜色仿佛被輕輕撥開，露出柔軟的內(nèi)核。
她聽過這首曲子，在母親的老唱片里。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旋律，后來母親去了外地，唱片機(jī)蒙塵。此刻舊曲重來，她竟有些鼻酸。
沈予白彈得很慢，像在撫摸一只熟睡的貓。低音區(qū)沉，高音區(qū)亮，中段轉(zhuǎn)調(diào)時，他的右手微微抬腕，像揮出一把無形的弓。最后一個和弦消散，月光恰好移到琴蓋上，照亮他睫毛下的陰影。
“肖邦寫這首曲子時，十九歲。”
少年聲音低啞，“他說他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于是把思念藏進(jìn)了降E大調(diào)?！?/p>
姜見月沒說話，只是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頸側(cè)的脈搏。那里跳得飛快，像鼓槌，又像逃跑的兔子。
“沈予白?！?/p>
“嗯？”
“你彈錯了一個音?！?/p>
“……”
“第三十二小節(jié)，升fa被你彈成還原fa。”
沈予白愣了兩秒，低笑出聲：“學(xué)神連肖邦都背譜？”
姜見月別過臉，耳尖在月光下呈半透明：“我只是記性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