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修煉室的石門時,葉驚鴻只覺雙腿灌了鉛般沉重。
議事堂一日的虛與委蛇,比在仙域與邪靈廝殺半日還要累——既要裝作對黯琊言聽計從,又要壓制住翻涌的殺意,還要在父親葉凌霄擔(dān)憂的目光中強(qiáng)裝鎮(zhèn)定,這對剛經(jīng)歷改命、神魂尚未完全穩(wěn)固的他來說,幾乎是透支。
他反手關(guān)上門,沒急著進(jìn)入空間碎片,而是先癱坐在石床上,抬手按在眉心。識海中,仙域的戰(zhàn)報與魔界的舊事仍在交織,像兩團(tuán)纏繞的亂麻,需得靜下心來慢慢梳理。
“先歇一晚吧?!彼哉Z,指尖劃過虛空,空間碎片的漣漪在他面前浮現(xiàn)。碎片內(nèi),時間沙漏的沙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滴落,黑白二色的沙粒碰撞時,散發(fā)出細(xì)碎的光屑,那些光屑落在黃中李幼苗上,讓翠綠的葉片又舒展了半分。
即便在修仙界,時間沙漏也未完全沉寂。它將大部分神力用于滋養(yǎng)幼苗,僅溢出的一絲時間之力,便讓碎片內(nèi)的流速達(dá)到外界的十倍——也就是說,外界一日,碎片內(nèi)便是十日。
“足夠了。”葉驚鴻看著幼苗根莖處新冒出的嫩芽,眼中閃過一絲暖意。他閃身進(jìn)入碎片,找了處靠近幼苗的空地躺下,任由鴻蒙紫氣與幽冥靈氣交織的靈霧包裹全身。這一夜,他沒修煉,只是沉沉睡去,連夢中都是仙域的陽光——那是他在黑暗圣體的記憶里,最陌生也最向往的東西。
翌日清晨,葉驚鴻是被一陣熟悉的香氣喚醒的。
他退出空間碎片,發(fā)現(xiàn)石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食盒,食盒的縫隙里飄出烤肉的焦香,混著靈米的清甜。不用想也知道,是母親林知夏派人送來的。
他洗漱完畢,換上一身干凈的月白色常服——這是他私下里最喜歡的顏色,與魔界的暗沉格格不入,卻總能讓他想起李昭璃那身刺目的白衣,帶著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較勁。
父親葉凌霄的住處,離他的修煉室不遠(yuǎn),坐落在一片黑曜石砌成的庭院里。院墻邊種著幾株“幽冥藤”,藤葉呈暗紫色,葉片邊緣的鋸齒會分泌麻痹毒素,是母親特意讓人種的,說是“防著那些不懷好意的長老”。
葉驚鴻剛推開院門,就聽見廚房傳來“滋啦”的聲響。他走過去,只見母親林知夏正系著圍裙,站在一口巨大的青銅鍋前,手里的鐵鏟上下翻飛,鍋里的妖獸肉被烤得金黃,油脂滴落在火炭上,濺起一串火星。
林知夏穿著一身湖藍(lán)色的布裙,裙角沾了些肉末,原本烏黑的發(fā)髻有些散亂,幾縷碎發(fā)貼在汗?jié)竦念~角。她的修為只有合體期,在強(qiáng)者如云的暗淵魔殿,實在算不得出眾,可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此刻正彎成月牙,見葉驚鴻進(jìn)來,立刻揚(yáng)聲道:“驚鴻來啦?快坐,娘給你烤了‘赤甲地龍’的里脊肉,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特意加了‘冰火果’的醬汁,清熱又提鮮?!?/p>
葉驚鴻走到灶臺邊,幫著添了些火炭,目光落在母親略顯粗糙的手上——那雙手本該握著繡花針,卻為了給他熬制淬體藥液,常年泡在腐蝕性的藥水里,指腹的紋路里總帶著洗不掉的藥味。
“爹呢?”他問。
“在書房呢。”林知夏用鐵鏟將烤肉盛進(jìn)玉盤,又端出一鍋靈米粥,“昨晚你爹沒睡好,翻來覆去的,凌晨才瞇了會兒。他呀,就是操心的命,總覺得委屈了你?!?/p>
葉驚鴻沒接話,轉(zhuǎn)身走向書房。推開門,果然看見父親葉凌霄正坐在案前,手里捏著一卷《魔界疆域圖》,手指在“天魔教”的標(biāo)記上反復(fù)摩挲,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爹?!?/p>
葉凌霄猛地抬頭,眼中的疲憊被迅速掩飾,他放下地圖,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坐?!?/p>
葉驚鴻坐下,看著父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喉結(jié)動了動:“您的傷……”
“老樣子?!比~凌霄打斷他,語氣故作輕松,卻掩不住聲音里的沙啞,“天魔教的‘蝕骨散’,霸道得很,就算用了‘九轉(zhuǎn)還魂丹’,也只能勉強(qiáng)壓住,想根治,難嘍?!?/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葉驚鴻身上,帶著復(fù)雜的情緒:“昨日議事堂……你做得很好。”
葉驚鴻挑眉:“爹是說,我把大權(quán)讓給黯琊?”
“不然呢?”葉凌霄苦笑一聲,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葉驚鴻倒了杯墨綠色的魔茶,“你現(xiàn)在大乘初期,黯琊已是大乘巔峰,麾下還有血煞、噬魂幾個死忠。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p>
他的手指在茶杯沿上滑動,聲音低沉下來:“爹當(dāng)年就是太傲了??傆X得黯琊是兄弟,那些小算計睜只眼閉只眼便罷,沒想到他聯(lián)合天魔教和九幽鬼宗,在資源大戰(zhàn)里設(shè)下死局……”他猛地攥緊拳頭,茶水濺出幾滴,在石桌上暈開,“若不是你娘偷偷給我塞了‘替身傀儡’,我怕是連回來傳位的機(jī)會都沒有?!?/p>
葉驚鴻看著父親眼中的悔恨。
“爹,”他輕聲道,“黯琊欠我們的,我會討回來?!?/p>
葉凌霄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爹信你。但你要記住,實力不到,絕不能沖動。黯琊那老東西,最擅長借刀殺人,當(dāng)年你爺爺就是被他挑唆,才和九幽鬼宗的宗主反目,最后……”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暗淵魔殿的水太深,你先忍,等修為到了大乘后期,再慢慢收攏權(quán)力。”
“暗淵魔殿不夠。”葉驚鴻忽然開口,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整個魔界,我都要。”
葉凌霄愣住了,隨即失笑:“傻孩子,別說大話。魔界五大勢力盤根錯節(jié),已然占據(jù)魔界千萬年之久,暗淵魔殿只是其中之一,天魔教、九幽鬼宗哪個不是底蘊(yùn)深厚?就算你統(tǒng)一了魔界,修仙界大乘后期巔峰比魔界不知多了多少……”
“修仙界,我也要。”葉驚鴻打斷他,目光亮得驚人,“萬壽仙府有株人生果樹,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jié)果,食之可活死人、肉白骨,還能修復(fù)道基暗傷。等我拿到它,爹的傷就能痊愈。”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還有修仙界的菩提圣果、人參果……只要能治好您,我都去取?!?/p>
葉凌霄看著兒子眼中的認(rèn)真,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葉驚鴻身負(fù)黑暗圣體,天賦異稟,可“統(tǒng)一魔界”“征服修仙界”,這些連他巔峰時期都不敢想的事,兒子說出來時,卻像在說“今日天氣不錯”般尋常。
或許……真的可以期待一下?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拍了拍葉驚鴻的肩:“好,爹等著。但你要答應(yīng)爹,萬事以保命為先?!?/p>
“嗯。”
廚房里,林知夏已經(jīng)把飯菜擺好了。赤甲地龍的里脊肉泛著油光,靈米粥上飄著幾顆瑩白的蓮子,還有一盤涼拌的“冰心草”,翠綠得像能滴出水來。
“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林知夏給葉驚鴻夾了一大塊烤肉,自己卻沒動筷子,只是看著他吃,眼神里的慈愛幾乎要溢出來,“驚鴻啊,當(dāng)了魔主,可不能像以前那樣沖動了。對長老要尊敬,對屬下要寬厚,別總想著打打殺殺……”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從如何處理宗門事務(wù),到如何平衡長老關(guān)系,甚至連“給屬下的俸祿不能太少”“每月要抽查庫房賬目”都細(xì)細(xì)叮囑,像所有普通母親那樣,恨不得把畢生經(jīng)驗都塞給兒子。
葉驚鴻沒打斷,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應(yīng)一聲“嗯”“知道了”。他知道,這些話里沒有權(quán)謀,沒有算計,只有最純粹的關(guān)心。在魔界這個以實力為尊的地方,母親的叮囑或許“沒用”,卻是此刻最能安撫他心神的東西。
一頓飯吃了近一個時辰,直到日頭偏西,葉驚鴻才起身告辭。
“娘,我回去閉關(guān)了?!彼叩皆洪T口,回頭看了一眼,父親正幫母親收拾碗筷,母親笑著拍掉父親手上的油漬,陽光透過幽冥藤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竟帶著一絲難得的暖意。
“去吧去吧,記得按時吃飯,別總熬夜修煉?!绷种膿]揮手,眼里的不舍藏不住,“有事就派人來說一聲,娘給你做烤肉?!?/p>
葉驚鴻點頭,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回到修煉室,他沒有立刻進(jìn)入空間碎片,而是先站在石窗前,望著父親住處的方向。那里的燈光已經(jīng)亮起,像一顆溫暖的星子,在魔界的暗夜里閃爍。
“爹,娘,等著我。”他低聲自語,眼中的溫情褪去,重新燃起銳利的鋒芒,“188天,不會讓你們等太久?!?/p>
他轉(zhuǎn)身,一步踏入空間碎片。
碎片內(nèi),時間沙漏的沙粒正飛速滴落,黑白二色的光流纏繞著黃中李幼苗,讓翠綠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葉驚鴻走到幼苗旁盤膝坐下,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雜念摒除——
修煉,開始了。
屬于他的時代,正隨著沙漏的沙粒,一分一秒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