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慫是被算盤珠子的碰撞聲驚醒的。
不是他牢房里那把掉漆的舊算盤,而是從走廊盡頭傳來的,清脆又密集,像有人在飛快地計算著什么。他猛地坐起身,肋骨的舊傷被扯得生疼,這才意識到昨晚的一切不是夢 —— 牙齒沒碎,骨頭沒斷,只有喉嚨里殘留的血腥味在提醒他,那些拳腳和算盤砸頭的劇痛都是真的。
稻草堆里的《九章算術(shù)》被壓在身下,封皮沾了些潮濕的霉斑。陳慫把書抽出來時,發(fā)現(xiàn)扉頁上 “第九層的人,也愛用算盤算賬” 那行字旁邊,多了個淡紅色的指印,像是用新鮮的血按上去的。
他的心跳驟然加速。昨晚他明明把書藏得好好的,誰會動過它?
“嘩啦 —— 嘩啦 ——”
鎖鏈拖地的聲音再次響起,比清晨時更近了。陳慫扒著鐵欄桿往外看,只見兩個獄卒正拖著一個麻袋往地牢深處走,麻袋底部滲出暗紅的液體,在石板上拖出條蜿蜒的血痕,像極了算珠上的紅漆。
“那是…… 小柱子?”
陳慫的聲音發(fā)顫。麻袋的形狀和大小,像極了那個十三四歲的小牢卒。他想起昨天傍晚,那孩子奶聲奶氣唱著 “雞兔同籠” 的童謠,眼睛亮得像星星 —— 就因為唱了句他編的童謠,就要被拖去喂狗嗎?
【叮 —— 檢測到關(guān)聯(lián)人物遭遇不測,觸發(fā)道德抉擇】
系統(tǒng)的機械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陳慫感覺懷里的賬冊突然發(fā)燙,燙得像塊烙鐵。
【道德抉擇:1. 銷毀所有證據(jù),假裝從未編過童謠,安全值提升至 90%;2. 用《九章算術(shù)》記載的 “割圓術(shù)” 計算貪腐金額,制作鐵證,安全值 30%?!?/p>
陳慫死死盯著那串延伸向黑暗的血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安全值 90%?那意味著幾乎不會有風(fēng)險,可代價是讓小柱子白死,讓那兩百石米的貪腐永遠埋在賬冊里。而 30% 的安全值…… 和送死沒什么區(qū)別。
“數(shù)字也是刀……” 杜鐵骨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陳慫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這雙手昨天還在發(fā)抖,連算珠都捏不住,可現(xiàn)在卻攥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
他摸出那本沾著血指印的《九章算術(shù)》,翻到 “割圓術(shù)” 那一頁。泛黃的紙頁上畫著密密麻麻的圓,每個圓里都標(biāo)注著精確的數(shù)字,像一張張張開的嘴,在無聲地吶喊。
“小柱子,哥對不住你。” 陳慫對著走廊盡頭的黑暗低聲說,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但你的血不能白流?!?/p>
他把《九章算術(shù)》藏進稻草堆深處,又將那本標(biāo)著 “貪墨二百石” 的賬冊塞進懷里,用囚服下擺仔細遮住。做完這一切,他拿起牢房里的舊算盤,開始在心里默算 —— 割圓術(shù)的精髓是 “化曲為直”,把不規(guī)則的貪腐賬目拆解成精確的數(shù)字,就像把圓形切割成無數(shù)個三角形,再難的賬目也能算得一清二楚。
“咚 —— 咚 ——”
晨鐘敲響時,王大麻子的粗嗓門在走廊里炸開:“新來的賬房,出來干活!張侍郎今天要巡查,要是賬本出了岔子,老子把你扒皮抽筋!”
陳慫深吸一口氣,抓起算盤走出牢房。經(jīng)過小柱子留下的血痕時,他故意腳下一滑,算盤 “啪嗒” 掉在地上,算珠滾得滿地都是。趁著彎腰撿算珠的功夫,他飛快地用指尖蘸了點未干的血,抹在最中間的那顆算珠上 —— 那是代表 “百” 位的算珠。
“磨蹭什么!” 王大麻子踹了他一腳,“還不快去賬房等著!”
陳慫忍著疼爬起來,抱著算盤往前走。指尖的血沾在算珠上,冰涼又粘稠,像極了蘇罵罵手帕上的血。他突然想起那個紅衣女子說過的話:“別怕,社恐也能當(dāng)英雄 —— 你劇本里不都這么寫嗎?”
原來劇本里的英雄,都是踩著別人的血往前走的。
賬房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杜鐵骨坐在主位,手里摩挲著那枚刻著 “滅” 字的玉扳指;李瘸子縮在角落,拐杖上的銅頭閃著寒光;還有幾個穿著官服的人,應(yīng)該是戶部派來的督查,個個面無表情,像廟里的泥菩薩。
“陳慫是吧?” 坐在杜鐵骨下首的胖男人開口了,聲音油膩膩的,正是昨天用算盤砸他腦袋的那位,“聽說你發(fā)現(xiàn)米糧賬目有問題?”
陳慫的心猛地一沉。對方開門見山,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剛要說話,就被杜鐵骨打斷了。
“年輕人不懂事,記錯了數(shù)目而已?!?典獄長慢悠悠地說,拿起賬本翻了兩頁,“三百石米,出庫一百石,還剩兩百石在西倉庫 —— 那里地勢潮濕,我讓人用防潮布蓋著,沒讓他去盤點?!?/p>
陳慫的瞳孔驟然收縮。西倉庫?他昨天明明只去了東倉庫,王大麻子給的鑰匙里根本沒有西倉庫的!這是杜鐵骨在幫他圓謊?還是…… 另有陰謀?
“哦?是嗎?” 胖男人顯然不信,冷笑一聲,“既然杜典獄長這么說,那不如讓這位陳先生算算,這兩百石米能供多少囚犯吃多少天?也好讓我們戶部的人放心?!?/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慫身上,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他背上。他握緊手里的算盤,算珠上的血痕已經(jīng)干涸,變成了暗褐色。
“一…… 一個囚犯每天定量是三合米,” 陳慫的聲音發(fā)顫,指尖在算珠上滑動,“兩百石等于兩萬合,可供…… 可供兩千兩百二十二人吃九天?!?/p>
這個數(shù)字是他昨晚用割圓術(shù)算的,精確到了個位數(shù)。胖男人的臉色微微變了變,顯然沒料到他能算得這么快。
“不錯嘛?!?杜鐵骨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種說不出的詭異,“看來你不僅會寫字,算術(shù)也不錯。正好,張侍郎今天要來,他最愛考年輕人算學(xué) —— 我看你就留下,給張侍郎當(dāng)個隨身算師吧?!?/p>
陳慫的心臟猛地一縮。給張啟山當(dāng)算師?那個賬冊上標(biāo)紅的貪腐頭目?這不是把他往虎口里送嗎?
“我…… 我不行……” 他下意識地后退,后背撞在桌案上,賬冊從懷里滑出來,“啪嗒” 掉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本賬冊上。陳慫嚇得魂飛魄散,想彎腰去撿,卻被胖男人搶先一步。
“這是什么?” 胖男人翻開賬冊,當(dāng)看到 “貪墨二百石” 的紅字和標(biāo)紅的 “張啟山” 時,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好?。《盆F骨!你竟敢包庇反賊!”
杜鐵骨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猛地拍案而起:“胡說八道!這賬本被動了手腳!”
混亂中,陳慫趁機撿起賬冊,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跑。他聽見身后傳來桌椅倒地的聲音和怒罵聲,卻不敢回頭 —— 他不知道杜鐵骨是真的想保他,還是想借張啟山的手除掉他,但他知道,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抓住他!” 胖男人的怒吼聲在身后炸開。
陳慫在走廊里拼命奔跑,肋骨的疼讓他每跑一步都像要裂開。他想起蘇罵罵玉佩上的地圖,想起 “黑市入口:獄卒茅房第三塊磚”—— 現(xiàn)在只有那里能躲了!
獄卒茅房在牢房區(qū)的最盡頭,惡臭熏天,平時沒人愿意靠近。陳慫沖進去時,差點被地上的污穢滑倒。他按照地圖的指示,找到第三塊磚,用盡全力踹下去 ——
“咔嚓” 一聲,磚塊應(yīng)聲而碎,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里面?zhèn)鱽沓睗竦拿刮逗碗[約的呼吸聲。
“里面有人?”
陳慫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猶豫了一下,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只能咬咬牙,鉆進了洞口。
洞口比想象中寬敞,像條人工挖的密道。陳慫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手指觸到墻壁上凹凸不平的刻痕 —— 是數(shù)字!有人在墻上刻了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組成了一串復(fù)雜的算式。
“這些是……”
他突然想起《九章算術(shù)》里的 “方程術(shù)”,那些數(shù)字排列的方式,和書中記載的多元一次方程組一模一樣!難道這密道是第九層的人挖的?
“往前走十二步,左轉(zhuǎn)?!?/p>
黑暗中突然傳來個沙啞的聲音,嚇了陳慫一跳。他摸索著走了十二步,左轉(zhuǎn)后,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點微光。
微光來自一支快要燃盡的蠟燭,蠟燭旁坐著個看不清臉的人,正用手指在地上寫著什么。陳慫湊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氣 —— 那人寫的是 “張啟山貪腐案資金流向圖”,上面用朱砂標(biāo)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人名,比他賬冊上的詳細百倍!
“你是……”
“小柱子的爹?!?那人抬起頭,露出張布滿刀疤的臉,左眼是個空洞,只剩下右眼死死盯著陳慫,“昨天是我把玉佩塞進你嘴里的?!?/p>
陳慫愣住了。小柱子的爹?他不是聽說小柱子是孤兒嗎?
“別驚訝?!?刀疤臉冷笑一聲,“在這文獄里,誰沒幾個假身份?我是第九層的‘算鬼’,專門算貪官的死期?!?他指了指地上的資金流向圖,“張啟山明天來,不是巡查,是來銷毀證據(jù)的 —— 那兩百石米只是冰山一角,他還貪了賑災(zāi)款三十萬兩,都藏在獄里的密室?!?/p>
陳慫的腦子 “嗡” 的一聲。三十萬兩賑災(zāi)款?那能救多少災(zāi)民?他看著地上的數(shù)字,突然明白為什么小柱子的爹要冒險救他 —— 他們需要一個能把這些數(shù)字變成 “刀” 的人。
“我…… 我?guī)湍銈?。?陳慫握緊手里的賬冊,算珠上的血痕仿佛在發(fā)燙,“但我有個條件,必須救小柱子?!?/p>
刀疤臉的獨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點了點頭:“那孩子沒死,被我藏在密室了。但你要答應(yīng)我,用你的‘反詩骨’催動這些數(shù)字,讓它們變成能刺穿張啟山心臟的刀?!?/p>
陳慫想起杜鐵骨說的 “反詩骨”,想起手心的 “詩” 字胎記。原來這骨頭不僅能寫詩,還能讓數(shù)字變成刀?
“怎么催……”
他的話還沒說完,密道外突然傳來劇烈的爆炸聲,震得頭頂?shù)哪嗤馏碌?。刀疤臉臉色一變,猛地吹滅蠟燭:“他們發(fā)現(xiàn)密道了!你帶著資金流向圖從后門走,去黑市找‘墨先生’,他會幫你把數(shù)字變成文氣彈!”
“那你呢?”
“我?” 刀疤臉笑了,笑聲里帶著種決絕,“我得給你爭取時間 —— 順便算算,張啟山的狗頭值多少兩銀子?!?/p>
他推給陳慫一個布包,里面是用油布裹著的資金流向圖和半塊玉佩,玉佩的形狀正好能和蘇罵罵給的那塊拼在一起。“拿著!這是第九層的信物!”
陳慫接過布包,感覺沉甸甸的,像捧著無數(shù)條人命。他跟著刀疤臉穿過狹窄的后門,臨別時,突然想起個問題:“你怎么知道我有反詩骨?”
刀疤臉正在用石塊堵門,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獨眼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是蘇罵罵說的。她說你是個慫包,但慫包里藏著顆比誰都硬的心?!?/p>
蘇罵罵?她果然沒死!
陳慫剛跑出沒幾步,就聽見密道里傳來刀疤臉的怒吼和算珠碰撞的脆響,還有人在喊 “抓住他!別讓他算完!”—— 原來數(shù)字真的能當(dāng)武器,而刀疤臉在用自己的命,給這武器上膛。
黑市入口藏在獄卒茅房的糞坑后面,比陳慫想象中干凈得多。掀開第三塊磚后,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里面?zhèn)鱽黼[約的叫賣聲,像個地下集市。
“新來的?” 洞口守著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壯漢,看見陳慫手里的半塊玉佩,眼神立刻變了,“墨先生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陳慫跟著壯漢走進黑市,眼睛越睜越大。這里根本不像個黑市,反而像個熱鬧的集市,有賣筆墨紙硯的,有代寫書信的,甚至還有個算卦攤,掛著 “鐵口直斷” 的幌子。最讓他驚訝的是,這里的人雖然穿著囚服,眼神卻很亮,不像外面那些囚犯死氣沉沉的。
“陳先生來了?” 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的老者從攤位后走出來,手里拿著支毛筆,筆尖還在滴著墨,“我是墨先生。”
他接過陳慫手里的資金流向圖,只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這些數(shù)字太干,缺了點‘文氣’—— 得加點東西,才能變成文氣彈?!?/p>
“加什么?”
墨先生指了指他的手心:“加你的血。反詩骨的血,才能讓數(shù)字活過來?!?/p>
陳慫看著自己手心的 “詩” 字胎記,突然明白了蘇罵罵和刀疤臉的意思。所謂的反詩骨,不是讓他罵人,是讓他用最誠實的文字和數(shù)字,去刺穿那些最骯臟的謊言。
他拿起墨先生遞來的小刀,毫不猶豫地劃破手心,鮮血滴在資金流向圖上,暈開一朵朵小小的血花。奇怪的是,當(dāng)血珠碰到那些數(shù)字時,數(shù)字突然活了過來,在紙上跳躍、重組,漸漸變成了一首七言詩,每句的首字連起來是 “張賊啟山貪墨三十萬”。
“成了!” 墨先生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把紙卷起來,“這文氣彈威力夠大,能把張啟山的貪腐案炸得人盡皆知 —— 但你得想辦法讓張啟山自己讀到它,文氣彈才會引爆?!?/p>
陳慫接過紙卷,感覺它比之前重了十倍。讓張啟山自己讀到?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有辦法?!?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陳慫回頭一看,差點叫出聲 —— 是李瘸子!那個自稱算賬暈倒的老獄卒!
“你…… 你怎么在這里?”
“我是第九層的‘眼線’?!?李瘸子的瘸腿突然站直了,哪里還有半分瘸的樣子,“張啟山每年來都要讓囚犯給他讀詩祝壽,你只要混進祝壽的隊伍,把這首‘詩’讀出來就行?!?/p>
陳慫看著眼前的李瘸子,又想起刀疤臉和蘇罵罵,突然覺得這文獄像個巨大的棋盤,而他是那顆被推到棋盤中央的卒子 —— 看似最弱小,卻能直搗黃龍。
“明天卯時,我來接你?!?李瘸子說完,轉(zhuǎn)身消失在黑市的人群里。
陳慫抱著那卷用鮮血激活的詩卷,站在喧鬧的黑市中,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隱約的鐘聲 —— 是文獄的熄燈鐘,一共敲了九下。
第九層的鐘聲。
他摸了摸懷里的《九章算術(shù)》,扉頁上的血指印已經(jīng)和他的血融在了一起。明天,張啟山就要來了;明天,他這個連罵螞蟻都怕的社恐,就要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讀出那首藏著三十萬兩貪腐的詩。
黑市的算卦攤突然傳來喝彩聲,陳慫湊過去一看,只見卦師正在用算珠占卜,算珠排列出的形狀,像極了 “特赦” 兩個字。
“客官要不要算一卦?” 卦師笑著問他,“算算你能不能活著離開這文獄?”
陳慫看著那些跳動的算珠,突然想起系統(tǒng)面板上的倒計時 —— 還剩二十三天。他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往回走。
不需要算了。
因為他知道,有些賬,必須用命去算;有些字,必須用血去寫。
算珠上的血痕在黑市的燈光下泛著紅光,像一顆顆即將引爆的火星。陳慫握緊那卷詩卷,走向黑暗的通道,他的身后,是無數(shù)雙期待的眼睛;他的前方,是刀光劍影,和一個必須被算清的總賬。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