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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線像一把遲鈍的刀，艱難地劈開角屋里堆積的黑暗。空氣中還浮動著昨夜雨水的潮氣和灰塵的味道。
門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推開，沒有敲門。冷風卷著幾片枯葉撲了進來。
“三少爺?！眮砣苏驹陂T口，聲音平板得像塊冰冷的生鐵，是府里的一個管事。身材精悍，眼神里帶著一貫的、居高臨下的漠然。
他身上那股第二境淬皮期武者特有的微薄氣血之力，有意無意地散逸出來，如同無形的壓力，輕易碾碎了這小屋里剛凝聚起來的一點溫熱。
管事隨手一拋，一枚粗糙的、毫無光澤的黑色鐵質(zhì)腰牌，裹著一陣金屬特有的腥氣，“鐺”的一聲，擦著冰冷的地面滑滾到陳卓腳邊，停在一灘尚未干涸的泥水里。
“拿著你的巡丁令，”管事的目光掃過陳卓臉上殘留的疲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今日輪值內(nèi)庫外巷甲段。辰時三刻點卯，不許遲到?！?/p>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也沒有等陳卓任何回應(yīng)，交代完便轉(zhuǎn)身退了出去，那精悍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門口投進來的白亮天光里。
門在他身后虛掩上，留下吱呀一聲輕響，隔絕了內(nèi)外。
內(nèi)庫外巷甲段。這幾乎是陳家堡巡丁輪值表上最邊角、最不可能出事的區(qū)域，緊鄰著高高的圍墻和更后方一片荒草叢生的死地。簡單說，就是給最沒用的邊緣人預(yù)備的地方。
陳卓彎下腰，默默地從泥水里撿起那枚冰冷的鐵牌。
黑色粗鐵粗糙的邊沿硌著手心，寒意順著指尖爬上來。
他沒有擦去上面的泥污，只是握緊了它。
粗糙冰涼的棱角刺痛了手心，像一個無聲的提醒。
辰初三刻。內(nèi)庫區(qū)域的甲號甬道。
這條甬道夾在高聳的青石外墻和一排封閉的無窗倉庫之間，終年不見多少天光。
墻壁爬滿了滑膩的青苔，地面鋪著的石板縫隙里倔強地生著一叢叢細弱的雜草，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土腥和某種不易察覺的陳舊腐敗的氣息。
陳卓穿著與其他巡丁無異的制式灰衣，腰牌別在明顯的位置。他腳步不快不慢，沿著濕冷的墻根走著。
眼神低垂，似乎專注于地面斑駁的光影，偶爾才抬起眼皮漫無目的地掃過前方寂靜空蕩的巷道深處。
他雙手籠在袖中，像是畏寒。唯有胸膛的起伏極其均勻、深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奇特韻律。
前面甬道的拐角暗影里，先響起兩聲刻意放低的咳嗽。
接著，兩個和陳卓穿著同樣制式灰衣的巡丁，歪歪斜斜地踱了出來，剛好擋住了去路。
左邊那個瘦長臉的叫陳三，右邊那個嘴角有顆黑痣的是孫大。
兩人都掛著巡丁腰牌，臉上那種懶洋洋又帶著點油滑的笑意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顯然已經(jīng)等了一會兒。
“喲，這不是三少爺嘛?！标惾祥L了調(diào)子，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動作敷衍到極致。黑痣孫大抱著胳膊，沒骨頭似的靠在濕冷的墻上，嘴里叼著一根枯草，咧開嘴無聲地笑。
陳卓在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微抬起眼皮?！爱斨笛策?，何事？”
“嗨，三少爺火氣別這么大嘛?！标惾锨耙徊?，那笑容愈發(fā)膩人，聲音卻壓低了些，帶著點市井討好的意味，“昨個兒手氣背，輸了點月錢……您看這天兒轉(zhuǎn)冷了，哥幾個也想添件厚實點的坎肩擋擋風不是？”他搓著手，眼神里藏著點試探。
孫大在后面幫腔，聲音嗡嗡的：“就是，三少爺手指縫兒稍微漏點，就夠兄弟們暖和好一陣子了，您堂堂主家少爺，那倉庫里隨便漏點……”
“……借點使使，下個月發(fā)了月錢就還！一準還！利息也給您算！”陳三趁熱打鐵。
甬道里一片死寂，只有穿堂風嗚咽著刮過的聲音，吹動著三人破舊的衣角。
陳卓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靜如古井?；\在袖子里的手也沒有拿出來。他只是那樣平靜地看著面前兩張寫著貪婪和狡獪的臉。
空氣凝滯了片刻。
陳三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像抹了劣質(zhì)漿糊，一點點往下掉。
孫大靠墻的身子也慢慢站直了，叼著的枯草被狠狠吐在地上。陳三嘴角抽動了一下，那點僅存的假笑徹底消失，露出底下粗糲的惱怒。
“嘖，”他撇了下嘴，眼神變得像錐子，在陳卓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刮過，“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您這連貓都算不上吧？一點孝敬都不想出？看來三少爺是覺得咱哥倆分量不夠?。俊?/p>
話音未落，旁邊的孫大猛地跨前一步，幾乎是同時，粗壯的手臂便帶著風聲，狠狠地撞向陳卓的左肩！動作極快，帶著一股淬體境武徒的蠻橫力道！
沒有武技，就是純粹的肉身力量欺壓！
呼！
陳卓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撞嚇了一跳，身體向后踉蹌了一步。
只是肩膀被撞到的瞬間，他籠在袖中的左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不是格擋，倒像是倉促間試圖去扶那冰冷的墻壁以穩(wěn)住身形。
他的手剛好在那股撞擊力的側(cè)面一拂而過。
陳卓的身體只是晃了一下，順勢就靠在了冰冷的磚墻上，站定了。
孫大臉色一滯，手臂撞上去的瞬間，感覺像撞在了一塊裹了厚厚爛棉絮的石頭上，虛不受力。
更奇怪的是，自己發(fā)出的那股勁力，似乎有一部分莫名其妙地被那“爛棉絮”吸走了，只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反作用力頂著自己，讓他的腳步跟著晃了一下才站穩(wěn)。
沒有預(yù)期的把人撞翻，也沒有聽到悶哼。預(yù)期的效果全無，反而自己差點出丑。
旁邊的陳三看得最清楚，三少爺就晃了一下，手輕輕一扶墻，連哼都沒哼一聲。孫大撞人反而差點站不穩(wěn)？
“干什么吃的？！”陳三低罵了一句，又驚又怒。
孫大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被人無形中抽了一記耳光，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
今天這事傳出去，他倆還怎么在這區(qū)域混？他猛地一步踏前，更加兇狠地再次撞去，這次是整個人帶著風壓撲上！
就在孫大踏出一步，身體前沖帶起風聲的同時。
一道冰冷的視線驟然釘在他臉上！
那是陳卓終于抬起臉，那沉靜如同古井的眼底，此刻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平靜至極卻深不見底的寒意！
孫大的動作如同被無形的繩子勒住脖子猛地拉停，僵在原地。
那一瞬間，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后背倏地浮起一層細密的冷汗。
仿佛自己撲向的不是一個公認的廢物，而是某種潛藏在深潭底下的、未知的巨大兇物。那股被注視的感覺，冰冷而絕對。
陳卓緩緩站直了身體，靠離了墻壁。他并沒有看那幾乎定格的孫大，目光直接越過兩人僵硬的身體，毫無波瀾地看向甬道前方空蕩蕩的拐角陰影處。
聲音低而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
“時間到了。該換值了?！?/p>
說完，他竟不再理會面前這兩個巡丁，徑直邁開腳步，極其自然地繞開了依然僵硬杵在原地的孫大，朝著前方的黑暗走去。
腳步落在那條布滿霉?jié)袂嗵捅涫宓酿郎?，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
身后，孫大額頭上的冷汗終于沿著鬢角滑下。他咽了口唾沫，喉結(jié)滾動，僵硬地扭頭去看陳三。
陳三的臉色同樣難看，目光死死追隨著陳卓那逐漸沒入前方昏暗拐角的、平靜得有些瘆人的背影。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找回場子的話，但看著同伴那如同嚇破了膽的樣子，最終還是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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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沉沉的鉛云又一次壓了下來，帶著濃重的水汽。
細密冰冷的雨絲開始飄灑，被凜冽的北風裹挾著，狠狠抽打在檐角、地面、行人匆忙縮起的肩頭。
角屋里那一點殘留的暖意被徹底驅(qū)散，只剩下濕透布片的沉重和刺骨的寒氣。
剛踏入這方寸之地，還沒來得及甩掉頭發(fā)上的水珠，身后粗魯?shù)那瞄T聲就砸了過來。門板被擂得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少爺！少爺開門吶！出事了！出大事了！”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在門外嘶喊，尖利得幾乎劈開雨聲。
是冬兒！黃子涵貼身的小侍女！
一股涼氣猛地從腳底竄上陳卓的后腦。他猛地轉(zhuǎn)身拉開那道薄薄的門板。
寒風裹挾著冷雨瞬間灌了進來。冬兒幾乎是從門外跌撞進來的，臉上濕漉漉分不清是淚是雨，頭發(fā)黏在煞白的臉頰上，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
“冬兒，慢點說！子涵怎么了？”陳卓的聲音出奇地沉靜，但他扶住冬兒手臂時，自己冰涼的手指也在不易察覺地微顫。冬兒幾乎是整個癱倒在他手臂上。
“小姐…小姐被大少爺！大少爺帶人直接闖進小姐住處！硬把小姐拖走了！說要……說要帶她去祠堂……說什么……什么今夜就要納她做妾……”
冬兒語無倫次，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小姐拼命掙扎……大少爺他……他就……打了小姐……奴婢親眼看見的！小姐不肯……可沒人敢攔啊……他們往西邊祠堂去了！”
“啪嗒！”一聲細微的輕響，是陳卓下意識地松開手，濕毛巾落在地上。
“祠堂……”這兩個字從他喉嚨深處滾出來，低沉得不像人聲。
冬兒哭著用力點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抬手指向西側(cè)：“往西……西邊……剛走……嗚嗚…小姐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她話未說完，只覺得一股冷風猛地從身邊掠過！眼前人影一晃，陳卓已沖進了外面鋪天蓋地的冰冷雨幕里，身影在斜飛的雨絲中瞬間模糊。
快！要再快一點！
角屋離陳家祠堂并不算太遠，但中間隔了幾處迂回的回廊和小小的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