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雖然沒休成）過后，沈微微的心態(tài)似乎調整過來一些。她不再急于求成，強迫自己慢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說明書，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地仔細比對。雖然速度依然慢得像蝸牛，但錯誤率明顯下降了。偶爾遇到實在看不懂的結構圖，她會先自己琢磨一會兒，實在不行才小聲詢問江嶼。
江嶼也調整了他的“指導”方式。他不再只是冷眼旁觀或事后指出錯誤，而是在沈微微即將進行關鍵步驟時，提前給出簡短的提示：“注意方向。”“這個需要先旋轉90度。”“卡扣在這里。” 簡潔有效，避免了更多災難的發(fā)生。
兩人的節(jié)奏依舊相差懸殊。江嶼負責核心、精密、需要高精度操作的部分，沈微微則被分配了一些相對簡單、重復性高的外圍部件組裝，比如給機甲手臂安裝護甲片，或者組合一些形狀規(guī)整的板塊。
就在沈微微小心翼翼地給一條機械臂安裝最后一塊護甲時，意外發(fā)生了。這塊護甲的設計似乎有點問題，卡扣的位置非常別扭。她按照說明書的角度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卡入。她又不敢太用力，怕掰斷。
“搭檔A，這個…好像卡不進去？”沈微微求助地看向江嶼。
江嶼正在組裝復雜的頭部傳感器，頭也沒抬：“檢查卡扣方向，說明書第78頁，圖例F?！?/p>
沈微微翻到第78頁，對著圖例F研究了半天，又試了試，還是不行。她有點著急，額角又冒汗了?！拔覚z查了，方向是對的呀，可就是差一點點…難道是模具誤差？”她小聲嘀咕著，不死心地又嘗試了一次，這次用上了巧勁，手腕輕輕一旋，同時指尖在某個位置用力一頂——
“咔！”
一聲清脆的響聲！護甲…竟然以一種完全不同于說明書圖示的角度，嚴絲合縫地卡了進去！而且看起來非常牢固，毫無違和感！
“咦？！”沈微微自己都驚呆了，她看著自己組裝好的那條線條流暢、護甲完整的機械臂，再看看說明書上那個角度，完全不一樣！“這…這怎么回事？”
江嶼終于被這異常的響聲和沈微微的驚呼吸引了注意。他放下手中的精細零件，走過來查看。當他看到那條被沈微微“歪打正著”組裝好的機械臂時，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他拿起手臂，仔細檢查了一下那個卡扣的位置和角度，又對照著說明書看了看。
“你…怎么做到的？”江嶼的語氣帶著探究。這個角度并非說明書上的標準位置，但結構上居然完全合理，甚至在某些受力點上似乎比原設計更優(yōu)？這完全超出了他對沈微微動手能力的評估范圍。
“我…我也不知道??！”沈微微自己也一頭霧水，“我就覺得那個地方按不進去，說明書的角度好像行不通，我就試著換個方向扭了一下，然后…它就進去了！” 她比劃著剛才的動作，臉上帶著一種“瞎貓碰上死耗子”的茫然和一絲絲小得意。
江嶼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那條手臂，然后拿出自己的平板，對著沈微微的“杰作”拍了幾張不同角度的特寫。他在實驗記錄里快速輸入：
**【時間：17:55】實驗對象B 在部件PC-387安裝過程中，未遵循標準流程（說明書步驟78-F），采用非常規(guī)手法（旋轉+頂壓）完成組裝。結果：部件成功固定，結構穩(wěn)固。初步分析：該手法可能利用了模具的微小形變特性，達成了非標準但有效的連接。需進一步驗證其普適性及可靠性。備注：實驗對象B展現出一定的空間直覺和問題解決靈活性（非邏輯性）。
寫到這里，江嶼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非邏輯性…這通常是他在評價系統(tǒng)bug或隨機性事件時才會用到的詞。用在人身上？他抬眼看向沈微微。
此刻的沈微微，因為意外解決了難題，臉上重新煥發(fā)出光彩。她正拿著那條手臂，左看右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眼睛亮晶晶的，像發(fā)現了新大陸的小孩子。剛才的沮喪和緊張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有點傻氣的開心。實驗室冰冷的燈光似乎都因為她這份鮮活的氣息而柔和了幾分。
江嶼的目光在她明亮的笑容上停留了幾秒。很奇怪的感覺。他明明應該記錄她這種“不按規(guī)程操作”的行為，并將其視為干擾變量。但看著她因為成功而雀躍的樣子，他心中那點因為效率低下而產生的不耐煩，竟然無聲無息地消散了。他甚至覺得…她此刻的表情，比實驗室里任何一臺完美運行的儀器都更…值得觀察？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得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迅速移開視線，推了推眼鏡，試圖將注意力重新拉回模型本身。“繼續(xù)。時間還剩1小時15分鐘?！彼穆曇艋謴土似饺盏睦潇o，但指尖在平板上無意識地劃過時，似乎比平時快了一點點。
最后的一個多小時，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度過。沈微微雖然還是會犯些小錯誤，但心態(tài)放松了很多，偶爾還能在江嶼指出錯誤時，小聲吐槽一句：“知道啦，機器人老師！” 江嶼則依舊高效精準地完成著他負責的核心部分，只是回應沈微微詢問時，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耐心？至少他沒有再用“實驗對象B操作精度不足”這樣的句式。
當江嶼將最后一個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頭部傳感器模塊，精準地嵌入機甲顱骨，并聽到那一聲代表完美契合的“咔噠”輕響時，時間剛好指向晚上7點整。
一臺線條凌厲、充滿力量感的“雷霆戰(zhàn)隼”機甲模型，赫然矗立在操作臺上！雖然靠近沈微微組裝的那條手臂附近，護甲的縫隙似乎略大了一丟丟（她用力還是不太均勻），整體也稍微有那么一點點不夠“橫平豎直”，但瑕不掩瑜，它依然是一件令人驚嘆的作品，充滿了機械的美感。
“哇！我們…我們真的完成了！”沈微微看著眼前的成品，忍不住歡呼出聲。三個小時的煎熬和無數次的挫敗感，在這一刻被巨大的成就感取代。她興奮地圍著操作臺轉圈，拿出手機對著模型各個角度狂拍，“太酷了！我要發(fā)給林薇看！”
江嶼看著眼前這個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實驗對象B”，再看看那臺融合了極致精密和他口中“非標準手法”的機甲模型，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這和他預想中高效、精準、一絲不茍的實驗過程相去甚遠。充滿了意外、混亂和低效。但是……看著它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看著沈微微臉上純粹的喜悅，他忽然覺得，這種“不完美”的結果，似乎……也不壞？
他低頭，在實驗記錄的最終結論欄里，原本想寫下的“任務完成，效率低下，存在多處非標準操作”被刪掉了。最終，他輸入：
【任務：情境1（共同手工）完成。耗時：3小時整。結果：模型主體完成度98%，功能結構完整，外觀存在可接受范圍內的非對稱性。實驗過程：初期合作效率低，溝通存在障礙；中后期配合度提升，實驗對象B展現出意外的問題解決能力（非邏輯路徑）。實驗者A情緒評估：穩(wěn)定（初期略有波動）。實驗對象B情緒評估：由高（緊張/沮喪）顯著轉變?yōu)楦撸ㄅd奮/滿足）。初步結論：非結構化任務環(huán)境可能激發(fā)合作潛力，但也暴露顯著差異。】
寫完報告，他習慣性地想關閉平板，指尖卻頓住了。他調出實驗過程中后臺持續(xù)運行的身體數據監(jiān)測（這是他為自己設定的額外觀察項，主要監(jiān)測專注度變化）。代表心率的那條曲線，在過去的三個小時里，大部分時間都平穩(wěn)地維持在他日常的基線水平（約60bpm）。然而，就在剛才，當沈微微因為組裝成功那條手臂而眼睛發(fā)亮、笑容燦爛地看向他時，曲線出現了一個非常微小、但絕對存在的……**上挑尖峰**。數值：**68bpm**。持續(xù)時間：約15秒。
江嶼盯著那個小小的峰值，鏡片后的眸光微微閃動。是記錄誤差？還是因為任務完成帶來的短暫成就感？他調出之前的數據，從未出現過這種在非劇烈活動下的異常波動。他沉默地將這一小段數據單獨截取出來，標注了一個問號，保存在一個名為“異常數據-待分析”的加密文件夾里。
“搭檔A？”沈微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已經拍完了照片，正看著他，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暈和興奮，“模型完成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她指了指墻上的掛鐘，已經七點多了。
江嶼不動聲色地合上平板，恢復了慣常的冷淡模樣。“嗯。清理操作臺，物品歸位?！彼贿呎f，一邊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工具和剩余的零件包裝。
沈微微也趕緊幫忙收拾。兩人默默地整理著，實驗室里只剩下物品碰撞的輕微聲響。剛才那點興奮勁兒過去，沈微微才后知后覺地感到疲憊和……餓。肚子不爭氣地“咕?！苯辛艘宦?，在過分安靜的環(huán)境里格外清晰。
沈微微瞬間僵住，臉又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江嶼收拾的動作似乎也頓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繼續(xù)將最后一塊抹布疊好放回原位。
“那個…搭檔A，”沈微微鼓起勇氣，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沉默，“今天…謝謝你了。要不是你，這模型我肯定搞不定。” 雖然過程慘烈，但結果是好的。
江嶼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向她：“合作任務，無需感謝。實驗記錄我會在今晚整理完畢，共享給你參考。后續(xù)任務安排，我會提前通知?！?他的語氣依舊是公事公辦，但停頓了一下，似乎斟酌著詞句，補充了一句：“你的…非常規(guī)解法，客觀上解決了問題?！?說完，他微微頷首，算是告別，然后轉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離開了實驗室。
沈微微站在原地，看著江嶼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回味著他最后那句話。這…算是對她笨手笨腳三個小時的…肯定？雖然用詞還是那么“實驗報告體”（非常規(guī)解法？），但沈微微心里那點小小的雀躍又冒了出來。
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最后看了一眼操作臺上威風凜凜的機甲模型，嘴角忍不住彎起。拿出手機，她點開和林薇的對話框，手指飛快地打字：
【元氣小太陽】：薇姐！報告！模型任務，存活確認！
【元氣小太陽】：[機甲模型多角度照片].jpg x9
【元氣小太陽】：過程慘烈！被冰山嫌棄N次！但是！最后我靈光一閃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冰山居然說我“客觀上解決了問題”?。m然聽著像機器人口氣）
【元氣小太陽】：感覺…好像也沒那么凍人了？錯覺嗎？
【元氣小太陽】：還有，我好餓?。。?！求投喂??！
發(fā)完信息，沈微微長長舒了口氣，也離開了安靜的實驗室。三個小時的“共同手工”實驗結束了，那份即將生成的實驗報告里，除了冷冰冰的數據，似乎還多了點連記錄者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微妙的變量。
而江嶼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晚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fā)。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輕輕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個微小但清晰的、因實驗室里某個燦爛笑容而引發(fā)的、短暫的異常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