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相遇像風(fēng)雪遇暖燈,不用刻意邀約,在日復(fù)一日的守望里,自然融成掌心的溫度。
大雪連下了三天,遠(yuǎn)山近林都裹在白絮里,天地間一片寂靜,
只有雪花落在枝椏上的“簌簌”聲,像誰在輕輕翻書。我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往山坳里走,
木棧道早已被雪覆蓋,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咯吱”作響。風(fēng)雪里隱約望見一點暖光,
是“聽雪居”的燈,這處藏在松林深處的小客棧,是風(fēng)雪天里唯一的落腳點。
聽雪居是座老木屋,木墻被歲月染成深棕,屋頂壓著厚厚的積雪,像蓋了床白棉被。
門楣上掛著串凍成冰棱的紅辣椒,在風(fēng)雪里輕輕搖晃,旁邊的木牌寫著“聽雪居”三個字,
字跡被風(fēng)雪磨得溫潤,是主人沈樵寫的。他說這木屋是祖上傳下來的,
爺爺曾在這里給進(jìn)山的采藥人、趕路的旅人歇腳,如今換他守著,“風(fēng)雪天里,
總得有盞燈等著人”。推開門的瞬間,暖意混著松木燃燒的清香撲面而來。
沈樵正蹲在壁爐前添柴,火光映得他側(cè)臉發(fā)紅,輪廓分明。他穿著件深灰的羊毛衫,
袖口磨出了毛邊,頭發(fā)被爐火熏得微卷,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沾著點雪花化成的水珠。
聽見動靜,他抬頭望過來,睫毛上還沾著細(xì)小的雪粒,像落了層碎星,“是若塵啊,
這雪下得緊,路上不好走吧?”屋里比外面暖和許多,壁爐里的松木“噼啪”作響,
火星偶爾濺到爐邊的石板上,很快又熄滅。
靠墻的木架上擺著各式物件:陶制的茶壺冒著熱氣,粗布的坐墊堆得整齊,
最顯眼的是架舊留聲機,旁邊放著幾張黑膠唱片,沈樵說“雪天太靜,放點曲子才不冷清”。
此刻留聲機正轉(zhuǎn)著,流淌出舒緩的鋼琴曲,和風(fēng)雪聲、柴火聲混在一起,成了屋里的背景音。
“剛煮了姜茶,暖暖身子?!鄙蜷云鹕斫o我倒茶,粗陶杯壁燙得發(fā)熱,
杯口飄著姜的辛辣和紅糖的甜香。他指了指靠窗的木桌,“那邊坐著位客人,
昨天風(fēng)雪最大時來的,說是來畫畫的?!蔽翼樦傅姆较蚩慈?,木桌旁坐著個姑娘,
正對著窗外的雪景發(fā)呆。她穿著件淺駝色的羽絨服,帽子摘下來放在一旁,露出烏黑的長發(fā),
發(fā)梢微濕,顯然是剛撣過雪。鼻梁上架著副細(xì)框眼鏡,鏡片反射著爐火的光,看不清表情。
桌上攤著本速寫本,鉛筆放在旁邊,紙上只畫了幾筆松枝,被風(fēng)雪模糊了輪廓。“她叫蘇臨,
”沈樵輕聲說,“昨天傍晚頂著風(fēng)雪來的,說要畫一組‘深山風(fēng)雪圖’,結(jié)果雪太大,
困住了?!彼跔t里又添了塊松木,“她帶的畫具都濕了,我找了些舊宣紙給她,
先對付著用。”蘇臨這時轉(zhuǎn)過頭,看見我時微微點頭,嘴角彎起淺淺的笑意,
眼鏡片后的眼睛很亮,像盛著爐火的光?!巴饷娴难┨罅耍彼f著,聲音輕輕的,
帶著點不好意思,“本來想今天下山,結(jié)果雪沒停,還得麻煩沈先生。
”她伸手把速寫本往回攏了攏,露出畫了一半的壁爐,“這里太暖和了,比城里的畫室舒服。
”沈樵笑了笑,往她的杯子里續(xù)了些熱水:“聽雪居本就是給人歇腳的,不麻煩。
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安心住著,缺什么就說?!彼D(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很快端來一盤烤得焦黃的紅薯,熱氣騰騰,“后山種的紅薯,烤著吃最甜,暖肚子。
”蘇臨拿起一塊紅薯,指尖被燙得輕輕晃動,卻舍不得放下,咬了一小口,
眼睛瞬間亮了:“好甜!比我在城里買的甜多了?!彼鸭t薯舉到速寫本旁,
“我能把它畫下來嗎?烤紅薯的熱氣,和窗外的風(fēng)雪對比,一定很有意思。
”沈樵點頭:“盡管畫,不夠還有?!北跔t的火越燒越旺,屋里的暖意更濃了。
我坐在角落翻書,沈樵在吧臺后擦杯子,蘇臨則低頭畫畫,鉛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和留聲機的曲子、柴火的噼啪聲融在一起,格外安寧。偶爾蘇臨會停下筆,
問沈樵:“沈先生,那棵歪脖子松在哪個方向?我想畫它被雪壓彎的樣子。
”沈樵就放下杯子,走到窗邊給她指:“在東邊的坡上,雪大的時候,枝椏能彎到地面,
像在給雪鞠躬。”午后風(fēng)雪小了些,陽光偶爾從云縫里鉆出來,給雪地鍍上層金輝。
蘇臨抱著速寫本想去屋外畫畫,沈樵從儲藏室找出雙防滑靴給她:“雪深,穿這個穩(wěn)當(dāng),
別往坡下走,那邊有冰。”他還找了件舊蓑衣,“披上擋雪,畫具別再濕了。
”蘇臨接過蓑衣,指尖碰到他的手,兩人都頓了頓,又很快移開,蘇臨的耳尖悄悄紅了。
我透過窗戶看見他們在雪地里的身影:蘇臨撐著畫板,站在松樹下畫畫,
蓑衣的下擺被風(fēng)吹得揚起;沈樵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拿著把掃帚,偶爾幫她掃開腳邊的積雪,
兩人離得不遠(yuǎn),卻沒說話,只有雪花在他們之間輕輕飄落。陽光穿過松枝的縫隙,
落在雪地上,反射出細(xì)碎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幅安靜的畫。
傍晚風(fēng)雪又大了起來,蘇臨抱著畫具回來時,睫毛上結(jié)著細(xì)冰,臉頰凍得通紅,卻笑得開心。
“畫了歪脖子松,”她把速寫本遞給沈樵看,紙上的松樹被雪壓得彎了腰,
枝椏上的積雪仿佛要掉下來,旁邊畫著個小小的身影,是沈樵在掃雪,“你看,
這樣就有故事了?!鄙蜷钥粗嫞讣廨p輕拂過紙面,像是怕碰掉畫里的雪:“畫得真好,
把雪的重量都畫出來了。”晚餐是熱乎乎的羊肉湯,沈樵從儲藏室拿出腌好的羊肉,
切得大塊,和蘿卜、生姜一起燉在砂鍋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湯里撒著翠綠的蔥花,
香氣漫得滿屋都是。蘇臨捧著碗湯,小口小口地喝,眼鏡片上很快蒙上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