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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春風(fēng)拂柳絮 蘇思君 103910 字 2025-07-15 20: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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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回家,你要乖

江春風(fēng)突然說要回家,讓我乖乖在宿舍待著。

他溫柔地幫我擋開樹枝,背包包的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遍。當(dāng)他說“爸媽要我回去”時,指尖卻在微微發(fā)抖。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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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風(fēng),帶著薄暮特有的溫柔,懶洋洋地吹過校園的林蔭道。合歡樹的羽狀葉子篩下細(xì)碎的光斑,在腳下跳躍??諝饫镉星嗖輨偙恍藜暨^的清新氣息,混合著遠(yuǎn)處飄來的、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

柳絮微微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帆布鞋尖上,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又安靜。她習(xí)慣性地走在江春風(fēng)身側(cè)靠后一點的位置,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藏進他頎長身影帶來的安穩(wěn)里。他今天穿一件干凈的白色棉質(zhì)襯衫,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分明的腕骨線條。肩并肩的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陽光曬過的味道,混合著一點干凈的皂角香。

“小心?!苯猴L(fēng)溫潤的聲音響起,幾乎同時,他抬起手臂,輕巧地?fù)蹰_了斜伸到小徑上的一根低垂柳枝。那動作自然而然,流暢得像呼吸。柳絮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樹枝的具體位置,只覺得眼前光線一暗又一亮,危險的枝梢已被他穩(wěn)穩(wěn)隔開。

“嗯。”她低低應(yīng)了一聲,臉頰微微發(fā)熱,像被那暮色里的余暉染過。她習(xí)慣性地想把自己的背包帶子往上拽一拽,手指剛動,肩上卻驟然一輕。

江春風(fēng)已經(jīng)極其順手地,像做過千百遍那樣,把她那個略顯沉重的帆布雙肩包卸了下來,隨意地挎在自己另一側(cè)的肩膀上。他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鋪滿光斑的小路。

“不…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的?!绷醯穆曇艏?xì)如蚊蚋,帶著點被照顧的羞赧,手指下意識地絞住了自己白色棉布裙的裙邊。背包的帶子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熨帖地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遞過來。

“重?!彼院喴赓W,側(cè)過頭對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淺,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一圈圈無法平復(fù)的漣漪。夕陽的金輝恰好勾勒著他利落的側(cè)臉線條,下頜到喉結(jié)的弧度干凈利落。柳絮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簾,盯著地面上那些明明滅滅的光影。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卻并不尷尬。只有鞋底摩擦路面的細(xì)微聲響,還有遠(yuǎn)處籃球場上隱隱傳來的歡呼,被晚風(fēng)揉碎了送過來。這種無需言語的靜謐,是柳絮最沉溺的安心。

然而,這份靜謐很快被打破。

江春風(fēng)似乎輕輕吸了口氣,那聲音細(xì)微,卻沒能逃過柳絮的耳朵。她敏感地抬起頭,看向他。

“絮絮,”他開口,聲音依舊溫和,但似乎比剛才沉了一點點,“明天星期天……我得回家一趟?!?/p>

柳絮的腳步頓住了。心口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懸了起來。明天?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去市里新開的那個小型植物園,她偷偷查了好多攻略,連穿哪條裙子都默默選好了,甚至在日記本里悄悄畫了路線草圖。一股小小的失落,混著被臨時打亂計劃的茫然,瞬間涌了上來。她張了張嘴,想問“不是說好去植物園嗎?”,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個低低的:“哦……”

江春風(fēng)立刻捕捉到了她那細(xì)微的情緒變化。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正對著她。暮色里,他的眼神專注而柔和,像盛滿了整個黃昏的暖光。他抬起手,極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拂開她額前被風(fēng)吹亂的一縷碎發(fā)。他的指尖帶著薄繭,輕輕擦過她光滑的額頭皮膚,激起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

“爸媽讓我回去,有點事。”他解釋道,語氣放得更緩,像是在安撫一只容易受驚的小動物,“乖乖在宿舍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來?!?/p>

“乖乖在宿舍等我”……

這句話像羽毛,輕輕搔刮著她的心尖,帶來一絲隱秘的甜,卻又被那“回家”兩個字牽扯出更多的不舍和疑惑。有什么事這么急,非要明天?

“嗯,知道了?!绷跖合滦念^翻涌的情緒,聲音悶悶的,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她重新邁開步子,只是速度慢了許多。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無意間掃過江春風(fēng)垂在身側(cè)的手。他插在褲袋里,只露出半截手腕和一點點指尖。

那指尖在暮色中,竟然在不易察覺地、細(xì)微地顫抖著。

柳絮的心猛地一揪。

不是錯覺。那顫抖很輕,很微弱,像被風(fēng)吹動的草葉尖端,卻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緊繃感。它和他平靜溫和的聲音,和他此刻落在她身上依舊專注的眼神,形成了某種奇異的、令人心慌的割裂。她幾乎要懷疑自己看錯了。

“春風(fēng)?”她忍不住停下腳步,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探詢進他的眼睛深處。

江春風(fēng)的動作似乎有極其短暫的凝滯,快得像水面掠過的一絲風(fēng)痕。隨即,他插在褲袋里的手似乎往里更深地藏了一下,那細(xì)微的顫抖徹底看不見了。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甚至更清晰地彎起嘴角,眼里的暖意似乎也更濃了些,試圖驅(qū)散她眼中的疑慮。

“怎么了?”他反問,聲音平穩(wěn)如常,聽不出絲毫波瀾。

柳絮看著他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著自己小小的、帶著困惑的臉。他看起來那么平靜,那么可靠,仿佛剛才那一瞬間指尖的顫抖只是她過于敏感而產(chǎn)生的幻覺?;蛟S……真的是她看錯了?或許只是光線造成的錯覺?或許是他口袋里握著手機,剛好有信息進來震動了?無數(shù)個理由飛快地掠過腦海。

“沒…沒什么。”她最終搖了搖頭,把那股莫名的不安強行壓了下去。他不想說,大概有他的理由吧。她這樣告訴自己,重新低下頭,默默跟在他身邊,只是心頭那片小小的陰翳,并未完全散去。他習(xí)慣性地照顧她,替她擋開樹枝,替她背包,溫柔地拂開她的亂發(fā)……這些日常的溫柔在此刻都像蒙上了一層薄紗,變得有些遙遠(yuǎn)和不真實。

回宿舍的路變得格外漫長。暮色四合,路燈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兩人被拉長的、時而交疊的影子。江春風(fēng)的話似乎比平時少了很多。柳絮幾次偷偷抬眼看他,他的側(cè)臉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嘴唇微微抿著,似乎在想心事,那點她之前看到的溫和笑意也淡去了,只留下一種沉靜的、不易察覺的疲憊。

終于走到柳絮宿舍樓下。暖黃的燈光從樓門里透出來,照亮門口一小片空地。女生們進進出出,笑語喧嘩,更襯得他們這里的安靜有些格格不入。

“到了?!苯猴L(fēng)停下腳步,把肩上的帆布包取下來,動作依舊輕柔地替柳絮背好。他幫她調(diào)整了一下肩帶,確保不會勒到她。

“上樓吧,外面有蚊子了?!彼p聲說,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柳絮無法完全解讀的復(fù)雜情緒,有慣有的溫柔,似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歉疚?

“嗯?!绷觞c點頭,手指無意識地?fù)钢嘲鼛ё由系慕饘倏郗h(huán),“你……路上小心點?!?/p>

“好?!苯猴L(fēng)應(yīng)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別亂跑,在宿舍等我電話?!?/p>

“嗯?!彼俅吸c頭,聲音更低了。那句“在宿舍等我”此刻聽來,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把她隔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他站在原地沒動,似乎想看著她進去。柳絮轉(zhuǎn)過身,一步步走向燈火通明的宿舍樓門。走到門口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還站在那片昏黃的光暈邊緣,身影被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孤單。他朝她揮了揮手,臉上努力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柳絮也朝他揮揮手,然后快步走進了樓里,把喧囂和明亮關(guān)在了身后,也把他的身影隔絕在了視線之外。

宿舍里空無一人,室友大概都出去享受周末時光了。柳絮把背包放在椅子上,走到窗邊。樓下那片空地上,江春風(fēng)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路燈寂寞地亮著,幾只飛蛾繞著光暈徒勞地打轉(zhuǎn)。

一種巨大的失落感瞬間淹沒了她。精心準(zhǔn)備的約會泡湯了,他回家了,而她被要求乖乖待在原地。她拉開椅子坐下,桌上還攤開著那本畫了植物園路線圖的筆記本,旁邊放著一本植物圖鑒。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她拿起手機,指尖懸在江春風(fēng)的號碼上,猶豫著要不要再發(fā)條消息過去問問情況,或者只是單純地說聲“路上注意安全”。但想到他最后那個帶著點疲憊的眼神,還有那句“別亂跑”的叮囑,她最終還是放下了手機。

算了,別讓他分心了。她默默地把筆記本和圖鑒收進抽屜深處,像是封存一個落空的期待。也許……真的只是家里有急事吧?她試圖說服自己?;蛟S明天一早,他就會發(fā)消息來,說事情處理完了,很快就回來。她打開電腦,點開一部輕松的綜藝,試圖用喧鬧的聲音驅(qū)散心里的不安。屏幕里光影閃爍,主持人夸張地笑著,嘉賓們吵吵鬧鬧,可那些聲音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進不到她心里。她的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指尖顫抖的瞬間,飄向他暮色中略顯模糊的側(cè)臉。

時間在一種煎熬的平靜中緩慢爬行。窗外的天色徹底黑透,城市的霓虹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滲進來,在宿舍墻上投下變幻的光影。柳絮草草洗漱完畢,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宿舍里很安靜,只有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輕微嗡鳴。她翻來覆去,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植物園里想象的畫面,一會兒是他拂開她頭發(fā)時指尖的溫度,一會兒又是那微微顫抖的指尖。直到后半夜,她才在一種疲憊和不安交織的狀態(tài)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星期天。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帶。柳絮幾乎是立刻就醒了,第一反應(yīng)就是摸過枕邊的手機。

屏幕亮起,干凈得刺眼。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消息。她點開通話記錄,手指下滑,江春風(fēng)的名字靜靜地躺在那里,最后一條記錄還是昨天下午他送她到樓下后,她發(fā)的那條“到宿舍了”。她點開他的號碼,直接撥了過去。

聽筒里傳來的不是熟悉的等待音,而是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女聲提示:“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

關(guān)機?

柳絮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怎么會關(guān)機?他平時手機很少關(guān)機的。難道路上手機沒電了?或者……在車上睡著了?她坐起身,抱著膝蓋,又撥了一次。

依舊是那個冰冷的女聲:“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

一遍,兩遍,三遍……回應(yīng)她的始終是那令人心慌的忙音。昨天被強行壓下的不安如同被驚醒的藤蔓,瘋狂地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指尖的顫抖、他語氣的異常、此刻的關(guān)機失聯(lián)……所有的碎片在她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碰撞,拼湊出一個越來越不祥的預(yù)感。

她掀開被子跳下床,沖到書桌前,動作有些慌亂地拿起手機,在通訊錄里快速翻找。她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打破這死寂般失聯(lián)的答案。手指最終停留在一個名字上——陳然,江春風(fēng)的室友。

電話接通得很快。

“喂?柳絮?”陳然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和意外。

“陳然,早…打擾你了?!绷跖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砥椒€(wěn)些,但語速還是控制不住地快,“春風(fēng)……春風(fēng)他回家了嗎?他手機關(guān)機了,我有點擔(dān)心……”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三秒,這短暫的空白讓柳絮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回了啊,昨天傍晚就走了?!标惾坏穆曇羟逦诵?,似乎也清醒了,“不過……”

“不過什么?”柳絮的心驟然縮緊,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嗯……”陳然似乎有點猶豫,聲音壓低了些,“我也是聽隔壁班的李強說的,他爸媽家不是就在東城花園那個小區(qū)嗎?他昨晚好像回去挺晚的,說……”

他又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柳絮屏住呼吸,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他說,大概晚上九點多快十點吧,看到好幾輛救護車閃著燈開進他們那個小區(qū)了,動靜挺大的,警笛嗚哇嗚哇的,不少鄰居都出來看了?!标惾坏恼Z速加快了,透著一絲不確定,“具體是哪棟樓他沒看清,但……反正就在春風(fēng)他們家那片兒。你說,會不會……?”

救護車!好幾輛!晚上九點多!

這幾個詞像重錘狠狠砸在柳絮心上。昨天他指尖的顫抖、語氣的沉重、堅持讓她“乖乖在宿舍”……所有的一切瞬間貫通!他不是回家處理普通的“事情”!他是家里出事了!很大的事!他不想讓她擔(dān)心,所以瞞著她!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揪心感瞬間攥住了她,讓她渾身發(fā)冷,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一個人面對這些?在她“乖乖”待在宿舍的時候?

“柳絮?柳絮你還在聽嗎?”陳然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擔(dān)憂。

“在……我在?!绷醯穆曇舾蓾脜柡?,幾乎不成調(diào),“謝謝你陳然,我知道了?!?/p>

她甚至沒等陳然再說什么,就倉促地掛斷了電話。手機從汗?jié)竦氖种谢?,“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屏幕碎裂的紋路像一張驟然張開的恐懼之網(wǎng)。

她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只有“救護車”、“好幾輛”、“他們家那片兒”這幾個詞在瘋狂回響。窗外,剛才還明媚的陽光不知何時被厚厚的鉛灰色云層吞噬了,天色陰沉得如同傍晚,空氣悶熱而粘稠,帶著暴雨將至的沉重壓力。

不能等!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里炸響,瞬間驅(qū)散了所有茫然和恐懼。她猛地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碎裂的屏幕映出她蒼白而慌亂的臉。顧不上心疼,她胡亂地套上鞋,沖到衣柜前,手指顫抖地翻找著。

昨天他離開時說的話猶在耳邊:“乖乖在宿舍等我……” 可此刻,這句話像針一樣扎著她。等?等到什么時候?等到他獨自扛過所有的風(fēng)雨,然后輕描淡寫地告訴她“沒事了”嗎?不!她不要這樣的“乖”!

她抓起一件薄外套,又沖進小小的廚房操作臺。那里還放著一個保溫飯盒,是上次她感冒時,江春風(fēng)特意買了熱粥送來的。她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嘩嘩作響,她機械地把飯盒沖洗干凈。然后拉開冰箱冷凍層,里面有一小格她之前學(xué)著包的餛飩,凍得硬邦邦的,像一顆顆小小的冰疙瘩。

“萬一……萬一他還沒吃……” 這個念頭驅(qū)使著她。她手忙腳亂地?zé)?,水開時蒸汽洶涌,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把餛飩一股腦倒進去,白色的面皮在翻滾的熱水中沉浮。時間緊迫,她根本顧不上去數(shù)個數(shù),也顧不上煮得是否恰到好處,只覺得心跳快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撈起餛飩,瀝干水,倒進保溫盒,蓋緊蓋子。溫?zé)岬挠|感透過盒壁傳到手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象征性的暖意。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是撞開宿舍門沖了出去。樓道里空蕩蕩的,只有她急促的腳步聲在回響。

沖出宿舍樓,沉悶的空氣如同濕熱的厚毯子迎面裹來。天空已經(jīng)完全被低沉的、鐵灰色的濃云覆蓋,天色暗得如同提前進入了夜晚。風(fēng)開始嗚咽著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遠(yuǎn)處傳來沉悶的雷聲滾動。

柳絮沖到校門口,伸手?jǐn)r出租車。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她外套獵獵作響,頭發(fā)胡亂地?fù)湓谀樕稀R惠v亮著“空車”紅燈的出租車駛近,她幾乎是撲過去拉開了車門。

“師傅,東城花園!麻煩您快一點!”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語速快得像在打機關(guān)槍。

司機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似乎被她蒼白的臉色和焦急的神情驚了一下?!皷|城花園?好嘞,坐穩(wěn)了姑娘!”他應(yīng)了一聲,一腳油門,車子匯入了車流。

車子剛駛出大學(xué)城范圍,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車頂和前擋風(fēng)玻璃上,瞬間連成一片狂暴的水幕,雨刮器開到最大檔,瘋狂地左右搖擺,視野變得一片模糊,只能隱約看到前方車輛閃爍的尾燈和氤氳的紅色光暈。雷聲在頭頂炸開,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昏暗的天幕。

柳絮緊緊抱著懷里的保溫盒,身體因為緊張和寒冷微微發(fā)抖。她死死盯著窗外模糊飛掠的街景,手指冰涼,指甲深深掐進保溫盒的塑料外殼里。每一次劇烈的顛簸,每一次刺耳的剎車聲,都讓她的心跟著揪緊。司機開得很快,在車流中穿梭,濺起巨大的水花。時間仿佛被這暴雨拉得無限漫長,每一秒都是煎熬。腦海里翻騰著各種可怕的畫面:救護車的頂燈、緊閉的手術(shù)室大門、江春風(fēng)絕望的臉……

“姑娘,到了!東城花園哪個門?”司機洪亮的聲音穿透雨幕和引擎的轟鳴,把柳絮從混亂的思緒中猛地拉回現(xiàn)實。

她這才驚覺車子已經(jīng)停下。透過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車窗,能看到小區(qū)氣派的雕花大門輪廓,保安亭的燈光在雨幕中顯得朦朧而遙遠(yuǎn)。

“就…就南門!”柳絮慌忙回答,聲音被雨聲蓋過一半。她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出濕漉漉的零錢塞給司機,甚至顧不上看是多少,也顧不上等找零,一把推開車門。

冰冷的、狂暴的雨水瞬間將她從頭澆到腳,刺骨的寒意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她下意識地把保溫盒更緊地護在懷里,用單薄的外套袖子勉強遮擋著,然后一頭沖進了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中。

小區(qū)很大,陌生的樓宇在暴雨中只剩下模糊的輪廓。雨水瘋狂地抽打在她臉上、身上,視線一片模糊,冰冷的水流順著發(fā)梢、臉頰不斷淌下,鉆進衣領(lǐng),帶來刺骨的寒。她憑著模糊的記憶和陳然電話里提到的“他們家那片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積水的路面上奔跑。帆布鞋很快吸飽了水,沉重冰冷,每一步都濺起渾濁的水花。她像一只迷失在暴風(fēng)雨中的鳥,盲目又固執(zhí)地尋找著方向。

終于,她看到了小區(qū)深處那棟熟悉的、有著米色外墻和紅色坡屋頂?shù)淖≌瑯?。那是江春風(fēng)家所在的樓棟。單元門緊閉著。柳絮沖過去,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急切地按下門禁系統(tǒng)上標(biāo)著“601”的按鈕。

“嘟……嘟……嘟……” 單調(diào)的等待音在寂靜的門廳里響起,混合著門外狂暴的雨聲,顯得格外漫長而空洞。無人應(yīng)答。

她的心沉了下去。再按。還是只有那單調(diào)的“嘟……嘟……”聲??謶窒癖涞奶俾p緊了心臟。難道……不在家?還在醫(yī)院?她該怎么辦?

就在這時,單元門內(nèi)側(cè)的電梯發(fā)出“叮”的一聲輕響,在暴雨的嘈雜聲中顯得異常清晰。緊接著,門開了。

一個穿著藍色清潔工制服、推著清潔車的阿姨走了出來。看到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站在門外的柳絮,阿姨明顯愣了一下。

“姑娘,你找誰???淋成這樣!”阿姨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滿是關(guān)切。

“阿姨!”柳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帶著哭腔,“我找601的江春風(fēng)!您知道……您知道他們家人去哪了嗎?”

清潔工阿姨皺起眉頭,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601?哦,江老師家啊!唉,造孽哦!昨天晚上,救護車嗚嗚地來,把人拉走了!好像是江老師愛人,聽說是胃里大出血,嚇?biāo)廊肆耍∷偷绞幸会t(yī)院去了!老頭子也跟車去了,小伙子……好像也去了吧?唉,作孽哦!”阿姨搖著頭,推著清潔車匆匆走進了雨幕里。

市一醫(yī)院!胃大出血!

這幾個字如同最后的判決,砸得柳絮眼前發(fā)黑。她甚至來不及道謝,轉(zhuǎn)身就朝著小區(qū)大門的方向再次狂奔。懷里的保溫盒被她死死護住,成了此刻唯一的熱源,也成了她全部勇氣的支點。風(fēng)雨似乎更大了,但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沉重,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里瘋狂叫囂:去他身邊!立刻!馬上!

沖回小區(qū)門口,幸運地很快又?jǐn)r到一輛出租車。司機看到她落湯雞般的模樣,嚇了一跳。“市一醫(yī)院急診!”柳絮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車子在暴雨中艱難前行。柳絮抱著保溫盒,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極致的恐懼。保溫盒的蓋子邊緣滲出了一點溫?zé)岬乃?,氤氳在她冰涼的指尖?/p>

終于,刺眼的紅色“急診”燈牌穿透雨幕,映入眼簾。柳絮幾乎是摔出車門的,踉蹌著沖進燈火通明、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急診大廳。人聲嘈雜,病床輪子滾動的聲音、家屬焦急的詢問聲、醫(yī)護人員的指令聲混雜在一起,沖擊著她的耳膜。

她茫然四顧,像只無頭蒼蠅。急救通道?手術(shù)室?在哪里?她跌跌撞撞地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請問…請問手術(shù)室在哪?剛送來的,胃出血的病人……”

護士匆匆指了個方向:“那邊!三樓!”

柳絮連謝謝都忘了說,轉(zhuǎn)身撲向樓梯間。她等不及電梯了。懷里的保溫盒隨著她奔跑的動作輕微晃蕩著。一步,兩步,三步……冰冷的樓梯臺階,濕透的鞋子踩在上面發(fā)出沉重的悶響。她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終于沖上三樓,推開沉重的防火門。

長長的、燈光慘白的走廊映入眼簾。盡頭,“手術(shù)中”三個猩紅的大字,如同凝固的鮮血,冰冷地亮著,刺得人眼睛生疼。走廊里空蕩而寂靜,只有那紅燈無聲地宣告著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角力。

就在那刺目的紅燈下,在冰冷光滑的塑膠地板盡頭,靠近墻壁的長椅上,蜷縮著一個身影。

是江春風(fēng)。

他穿著昨天那件白色襯衫,此刻卻已完全被雨水和不知是汗水還是什么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疲憊而緊繃的肩背線條。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角,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在他腳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低著頭,臉深深地埋在雙掌之中,肩膀以一種極其壓抑的姿態(tài)微微聳動著。那是一種無聲的、被巨大壓力碾碎后的姿態(tài),像一張被揉皺又勉強支撐著的紙。

柳絮的腳步釘在了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所有的猜測、所有的恐懼,都在這一刻化作了眼前這具被絕望浸泡著的、微微顫抖的身影。他真的在這里,獨自一人,守著那扇緊閉的、生死未卜的門。

她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過去。濕透的帆布鞋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帶著水痕的腳印。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里異常清晰。

江春風(fēng)似乎被這腳步聲驚動,身體猛地一僵。他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銹的機器。

當(dāng)他的臉從手掌中抬起時,柳絮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干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憔悴得脫了形。更讓她心碎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總是盛著暖陽般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蛛網(wǎng)般猙獰的紅血絲,深重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恐慌沉甸甸地壓在里面,幾乎要將那點殘存的清明吞噬??吹綔喩頋裢浮⒗仟N不堪站在面前的柳絮,他眼中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而過,隨即被更深重的痛苦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狼狽淹沒。

“絮……絮絮?”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你怎么來了?”他試圖站起來,身體卻晃了一下,又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塑料長椅上。

柳絮沒有說話。所有的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她只是抱著那個同樣被雨水打濕了外殼的保溫盒,走到他身邊,默默地坐了下來。冰冷的塑料椅面透過濕透的裙子傳來刺骨的寒意,但她似乎毫無所覺。她把保溫盒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椅子上,蓋子邊緣凝結(jié)的水珠滾落下來。

肩膀緊挨著他濕透的、冰冷的襯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無法抑制的、細(xì)微的戰(zhàn)栗。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頭頂那盞“手術(shù)中”的紅燈,像一只不眠不休的冰冷眼睛,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江春風(fēng)才極其艱難地再次開口,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我媽……昨晚突然胃出血……很兇險……”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劇烈的顫抖,“推進去……快十個小時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像是要用目光將它燒穿,“我爸在里面守著……我……我出來透口氣……”他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聲音越來越低,最終被一種巨大的哽咽堵住。他猛地低下頭,雙手再次捂住了臉,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著,壓抑的、痛苦的抽氣聲從他指縫間斷斷續(xù)續(xù)地溢出來,像受傷野獸的悲鳴。

“對不起……絮絮……對不起……”他破碎的聲音被手掌悶住,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絕望的自責(zé),“我不是故意關(guān)機……手機沒電了……我……我不想讓你擔(dān)心……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副樣子……我只想……只想讓你好好的……在宿舍里……好好的……”

每一個“對不起”都像一根針,扎在柳絮心上。她終于明白了他昨天所有的反常,所有的隱瞞。那指尖的顫抖,那語氣的沉重,那堅持讓她“乖乖待著”的背后,是他獨自扛起這山崩海嘯般的災(zāi)難時,最后一點想要保護她的、笨拙又固執(zhí)的溫柔。

看著他被痛苦壓彎的脊背,聽著他壓抑不住的嗚咽,柳絮的心口像是被滾燙的酸液浸泡著,又疼又脹。她慢慢地伸出手,沒有去擁抱他,只是輕輕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覆蓋在他冰冷、濕透、還在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江春風(fēng)的嗚咽聲戛然而止,身體猛地一僵。

柳絮的手很涼,被雨水泡得有些發(fā)白起皺,但覆蓋在他手背上的那一刻,卻奇異地帶來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像寒夜里劃亮的一根火柴。

她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沒有看他崩潰的臉,而是越過他低垂的肩膀,落在那扇緊閉的、象征著未知與等待的手術(shù)室大門上。走廊頂燈慘白的光線落在她濕漉漉的睫毛上,凝結(jié)成細(xì)小的水珠。她的聲音很輕,很平靜,像一片羽毛飄落在凝固的空氣中,卻帶著一種穿透所有風(fēng)雨的力量:

“春風(fēng),”她輕輕叫他的名字,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以后,不要一個人扛著?!?/p>

她停頓了一下,感覺到手心下他冰涼的手指劇烈地蜷縮了一下。她更用力地握緊了些,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過去。

“以后,”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很輕,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帶著沉甸甸的承諾,“要一起面對?!?/p>

話音落下的瞬間,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靜似乎被打破了。江春風(fēng)捂著臉的雙手猛地用力收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整個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再是之前那種壓抑的抽動,而是一種無法控制的、如同決堤般的劇烈震顫。被柳絮覆蓋著的那只手猛地翻轉(zhuǎn)過來,冰冷的手指帶著巨大的力量,死死地、幾乎是痙攣般地反握住了她的手,那么用力,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依舊深深地埋著頭,但一聲再也無法壓抑的、如同從胸腔最深處撕裂出來的悲鳴沖破了喉嚨,低沉、嘶啞、破碎,在空曠寂靜的走廊里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又被無情地反彈回來,帶著無盡的絕望和終于找到宣泄口的痛苦。那聲音撕扯著空氣,也撕扯著柳絮的心。

柳絮沒有動,也沒有試圖去安慰他此刻洶涌的崩潰。她只是更緊地回握住了那只冰冷、濕透、用盡全力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摸索著打開了放在兩人中間的那個保溫盒的蓋子。

蓋子被掀開的瞬間,一股溫?zé)岬?、混合著面皮和肉餡的樸素香氣,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強地彌漫開來。那點微弱的熱氣,在冰冷刺骨、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醫(yī)院走廊里,在頭頂那盞猩紅手術(shù)燈的注視下,在江春風(fēng)破碎絕望的嗚咽聲中,裊裊升起,像一縷倔強不肯熄滅的生命之火。

水汽氤氳,模糊了柳絮的視線。她低下頭,看著盒子里擠擠挨挨、白胖胖的餛飩,在薄薄的、清亮的湯水里微微沉浮著。湯面上飄著幾點碧綠的蔥花,是她在慌亂中唯一能抓到的、代表生機的顏色。那點溫?zé)岬臍庀⒐虉?zhí)地蒸騰著,溫暖著她冰冷的手指,也試圖去溫暖身邊那個被痛苦和恐懼徹底擊垮的靈魂。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只手被他死死攥著,承受著他身體傳遞過來的、如同驚濤駭浪般的痛苦震顫,另一只手輕輕搭在敞開的保溫盒邊緣,感受著那點微弱卻彌足珍貴的溫?zé)帷?/p>

時間無聲流淌,頭頂?shù)募t燈依舊固執(zhí)地亮著。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jì),江春風(fēng)那崩潰的嗚咽聲終于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沉重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他依舊沒有抬起頭,但緊握著柳絮的那只手,力道卻微微松懈了一絲,不再是那種瀕死般的痙攣,而是變成了一種疲憊的、依戀的緊握。

就在這時,一聲輕微的、卻如同天籟般的“咔噠”聲,清晰地刺破了走廊里凝固的絕望空氣。

手術(shù)室上方,那盞


更新時間:2025-07-15 20: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