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疤的腳步沉重而迅捷,如同在菌絲地毯上奔行的石像鬼。他不再回頭,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拉出長長的、沉默的影子,徑直沒入甬道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那聲“里面的‘大家伙’,該醒了”如同冰冷的鐵砧,砸在林默剛剛因痊愈而稍顯松弛的心弦上,瞬間繃緊。
林默不敢有絲毫猶豫。身體里奔涌的力量感是如此陌生而真實,每一個細胞都仿佛在歡呼雀躍,訴說著新生。但老疤那最后一眼——震驚、灼熱、以及深不見底的審視——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頭,比之前的壓迫感更讓他心悸。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邁開腳步,緊緊跟上。
甬道并非筆直,而是蜿蜒向下,坡度陡峭。粗糙的黑色石壁在頭頂和兩側擠壓過來,覆蓋著厚厚的、干燥的黑色苔蘚,散發(fā)著濃重的霉味和歲月沉淀的土腥氣。老疤似乎對這里極其熟悉,即使在絕對的黑暗中,他的腳步也毫無滯澀,如同行走在自家后院。林默只能憑借前方那模糊晃動的背影,以及自己身體里那股新生的、敏銳了許多的感知力,勉強跟上。
空氣越來越潮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金屬銹蝕的陳舊氣息。腳下不再是松軟的菌絲,而是冰冷堅硬、布滿碎石和滑膩苔蘚的巖石地面。寂靜,一種比外面風暴更令人窒息的寂靜籠罩著他們,只有兩人粗重(林默)和沉穩(wěn)(老疤)的呼吸聲,以及腳步踩碎石子的細微聲響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惰性能量場!】【來源:前方未知!】【屏障穩(wěn)定性:58%…57%…】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老疤口中的“大家伙”……是什么?沉睡在這廢墟深處的遠古巨獸?還是某種更詭異的存在?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感達到頂點時,前方帶路的老疤突然毫無征兆地停下了腳步。
林默猝不及防,差點撞上他寬闊的后背。他穩(wěn)住身形,順著老疤的目光向前看去。
甬道似乎到了盡頭。前方并非石壁,而是一片……朦朧的光暈?那光暈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黯淡、近乎死寂的灰白色,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光芒,微弱地照亮了盡頭處一個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洞口輪廓。洞口邊緣的巖石呈現(xiàn)出一種被高溫熔融后又冷卻的、扭曲的琉璃狀質感。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從洞口彌漫出來。冰冷、沉重、帶著一種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惰性與……死寂。僅僅是靠近,林默就感覺身體里那股新生的力量都仿佛被壓制、變得遲滯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那是一種超越了生命與死亡界限的、純粹的“存在”感,龐大、古老、令人本能地想要逃離。
老疤就站在洞口邊緣,背對著林默,面朝著那片灰白色的死寂光暈。他高大的身影在那微弱的光線下,如同一尊沉默的界碑。林默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極其隱晦的忌憚,從他繃緊的肩背線條中透出。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在聆聽,在感應,在確認著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死寂的灰白光暈如同凝固的液體,沒有絲毫波動。那股令人窒息的惰性能量場也穩(wěn)定得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老疤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絲。他緩緩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
“算它還沒醒透。”老疤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沙啞,卻依舊冰冷,“走這邊?!?/p>
他沒有走向那個散發(fā)著死寂光暈的恐怖洞口,而是猛地轉身,走向甬道側壁一處極其隱蔽的、被厚厚黑色苔蘚覆蓋的凹陷處。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抓住苔蘚猛地一扯!
嗤啦!
一大片干燥的苔蘚被撕開,露出后面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黑黢黢的狹窄裂縫!一股帶著泥土和植物根莖氣息的、微涼的、卻遠比甬道內清新得多的空氣,瞬間涌了進來!
“跟上!”老疤低喝一聲,毫不猶豫地矮身鉆了進去。
林默精神一振,沒有絲毫猶豫,緊隨其后。
裂縫內部極其狹窄,僅能容人側身擠過,粗糙冰冷的石壁摩擦著身體。但只前行了十幾米,前方豁然開朗!
光線!真正的、自然的光線!
不再是菌林里那種夢幻迷離的熒光,也不是廢墟甬道中死寂的灰白,而是……一種略顯蒼白、卻無比真實的、來自天空的光!
林默猛地從狹窄的裂縫中擠了出來,踉蹌了一步,才站穩(wěn)身形。
眼前,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們站在一處陡峭斜坡的邊緣。身后,是那片巨大、詭異、散發(fā)著各色熒光的蘑菇森林——那淡紫色的菌蓋天幕在視野中連綿起伏,如同一個巨大而沉默的、散發(fā)著微光的活體穹頂。森林邊緣,灰黑色的孢子風暴雖然已經(jīng)減弱了許多,但依舊如同一條渾濁的、緩慢移動的死亡之河,在森林外圍翻滾、侵蝕,將所過之處化為灰敗的死域。
而他們腳下,陡峭的斜坡向下延伸,連接著一片相對低矮、稀疏的林地。這里的樹木不再是發(fā)光的蘑菇巨樹,而是形態(tài)扭曲、枝干虬結、覆蓋著厚厚深綠色苔蘚和藤蔓的古老樹種。地面上不再是綿軟的菌絲地毯,而是裸露的、帶著濕氣的黑色泥土和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諝饫飶浡睗竦哪嗤痢⒏癄€的落葉和某種類似松脂的清新氣息,雖然依舊陌生,卻遠比菌林里那濃烈復雜的菌類氣味更接近林默認知中的“森林”。
他們出來了!離開了那片致命的發(fā)光菌林!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悅如同暖流,瞬間沖垮了林默緊繃的神經(jīng)。他貪婪地呼吸著這“正?!钡目諝猓惺苤柟猓m然蒼白)灑在皮膚上的微弱暖意,身體里那股新生的力量仿佛也在這真實的光線下變得更加活躍、更加踏實。
“呼……”他長長地、徹底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肺里積攢的所有恐懼、痛苦和菌林的詭異氣息都排出去。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走在前方的老疤,在斜坡下方幾米處一塊相對平坦的、布滿苔蘚的黑色巨石旁停了下來。他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巨石,雙臂抱在胸前,那雙銳利的琥珀色眼睛,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再次牢牢釘在了林默身上。
陽光(雖然微弱)終于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臉龐。深刻的皺紋,那道猙獰的疤痕,古銅色的皮膚,以及那雙眼睛深處翻涌的、毫不掩飾的審視、探究和一種……冰冷的算計。
林默剛剛升起的喜悅瞬間凍結。他停下腳步,站在斜坡上,與老疤隔著幾米的距離對視。空氣仿佛再次凝固,只剩下風吹過稀疏樹冠發(fā)出的、如同嘆息般的沙沙聲。
老疤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林默全身——那件被撕爛、沾滿污漬和干涸藍色粘液的襯衫下,是完好無損、甚至透出健康光澤的皮膚;那曾經(jīng)麻痹的右臂此刻自然垂落,手指靈活;那腫脹的腳踝也恢復了正常,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身體。這一切,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發(fā)生在廢墟甬道里的、近乎神跡的“血肉重塑”。
“看來,”老疤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我那四片‘星核’,沒白費?!?/p>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林默的臉上,那道疤痕在蒼白的陽光下顯得更加深刻。
“小子,”老疤的嘴角扯出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你欠我一條命。不,是四條命?!?/p>
他伸出四根粗糙的手指,在林默眼前晃了晃,動作緩慢而充滿壓迫感。
“星髓菇的瓣片,一片就能在黑市換一座小城一年的口糧?!崩习痰穆曇魩е环N近乎殘酷的平靜,“我用了四片,把你從爛泥里撈出來,還給你換了副新皮囊?!?/p>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林默身上,加重了語氣:
“這個人情,你打算怎么還?”
風聲似乎在這一刻都靜止了。斜坡上,稀疏扭曲的樹木投下斑駁的光影。林默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感受著老疤話語中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債主”意味。那四片流轉星光的瓣片帶來的恐怖能量沖擊和新生力量感還殘留在身體記憶里,而此刻,它們被明碼標價,化作了一座沉甸甸的、名為“人情”的大山,轟然壓在了他的心頭。
身后,是那片依舊散發(fā)著詭異微光的蘑菇森林,如同一個沉默的、巨大的背景板。前方,是未知的、但至少看起來“正?!币恍┑南∈枇值亍6虚g,是抱著雙臂、眼神冰冷、等待著他回答的老疤。
林默的喉嚨有些發(fā)干。他知道,走出菌林,只是離開了最直接的死亡威脅。而眼前這個自稱廚子、手段卻深不可測的疤臉男人,以及他口中那筆沉重的“人情債”,才是他在這陌生世界真正需要面對的第一道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