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一個比蚊蚋還要細(xì)微、卻如同驚雷般在他靈魂深處炸響的聲音,直接鉆入他的耳膜:
“阿…燎…快…走……”
聲音微弱,斷續(xù),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他…他們在…用…死…死者…造…傀儡…”
“我…撐…不…住…了…”
聲音戛然而止,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
江燎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不是幻聽!絕不是!
是晴兒!是慕容晴的聲音!是十年前,那個在梨花樹下淺笑盈盈,那個在雨夜中在他懷中氣息漸弱時,用同樣微弱的聲音,一遍遍說著“活下去”的慕容晴!
她還“在”!至少,她的一部分……她的意識……還被困在這具冰冷的、被操控的軀殼里!還在掙扎!還在向他示警!
用死者……造傀儡?!
一股寒意,瞬間從江燎的尾椎骨炸開,直沖天靈蓋!比荒漠最冷的夜風(fēng)還要刺骨!他猛地看向石開山那張因凝聚功力而顯得異常威嚴(yán)、此刻卻在他眼中變得無比猙獰的臉!看向那些僅存的、驚魂未定圍攏上來的天樞門弟子!
原來如此!原來那箱籠,那禁地蝕骨窟……竟是如此用途!用死去的同門,用像晴兒這樣“自絕于宗門”的弟子……的尸體和殘魂,來制造這種冰冷恐怖的殺戮傀儡?!天樞門!好一個道貌岸然、以守護蒼生為己任的天樞門!這比任何邪魔歪道都要令人作嘔!
巨大的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爆發(fā)!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悲痛和絕望!這憤怒是如此熾烈,如此純粹,甚至將他身上傷口的劇痛都暫時麻痹!
“石!開!山——!”
江燎猛地發(fā)出一聲震徹沙谷的怒吼!這吼聲不再有痛苦和迷茫,只剩下焚盡一切的暴怒和刻骨的仇恨!他手中的彎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怒焰,刀脊上的暗紅血槽紋路驟然亮起,如同熔巖般流動起來!一股比之前更加兇戾、更加狂暴的煞氣沖天而起!
他不再試圖攻擊那具“慕容晴”的傀儡,而是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都凝聚在了手中的刀上!刀光暴漲!不再是追求精準(zhǔn)的格擋和反擊,而是大開大闔,如同瘋魔亂舞!每一刀都帶著同歸于盡的氣勢,狂暴的刀氣撕裂空氣,卷起地上的黃沙,形成一股股小型的沙暴龍卷,瘋狂地斬向石開山和那些圍攏上來的弟子!
這突如其來的、不顧一切的狂攻,讓石開山也為之色變!他不得不中斷了凝聚的大招,雙掌翻飛,土黃色的厚重罡氣形成堅實的屏障,硬撼那如同狂風(fēng)暴雨般襲來的兇煞刀氣!
轟!轟!轟!
罡氣與刀氣猛烈碰撞,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巨響!沙塵暴起,遮天蔽日!狂暴的勁氣四溢,將靠近的幾名弟子震得吐血倒飛出去!
“孽障!你找死!”石開山須發(fā)戟張,怒吼連連。江燎這搏命般的打法,一時間竟將他這位天樞門大長老也逼得有些手忙腳亂,難以施展全力。而那具“慕容晴”的傀儡,在江燎放棄攻擊她后,似乎也受到石開山之前那一掌罡氣的干擾,動作出現(xiàn)了一絲遲滯,空洞的黑眸轉(zhuǎn)向混亂的戰(zhàn)團,似乎在重新判斷攻擊目標(biāo)。
就是現(xiàn)在!
江燎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他拼著硬挨石開山一記擦身而過的沉重掌風(fēng)(肩胛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借著那股巨大的沖擊力,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向后倒飛出去!方向,正是那具敞開的、散發(fā)著冰冷防腐氣息的箱籠!
他的目標(biāo),從來都不是與石開山死磕!他要用命搏來的,是這一線生機,是帶走晴兒……哪怕只是帶走這具困鎖著她殘魂的軀殼!
倒飛的速度快如流星!在身體即將撞入箱籠的瞬間,江燎強提一口真氣,腰腹猛地發(fā)力,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轉(zhuǎn)身形!完好的左臂如同鐵鉗般探出,狠狠抓向箱籠內(nèi)那具剛剛重新站定、似乎又要有所動作的“慕容晴”傀儡!
“跟我走?。?!”
嘶吼聲中,江燎的左臂死死箍住了傀儡的腰!那觸感冰冷、僵硬,如同抱住了一塊沒有生命的巖石!但他不管不顧,用盡全身的力氣,如同抱著世間最珍貴的瑰寶,狠狠將其從傾倒的箱籠中拖拽出來!同時,他染血的右足猛地蹬踏在箱籠邊緣,身體借著這股力量,如同離弦之箭般,朝著沙谷一側(cè)最為陡峭、遍布巨大風(fēng)蝕巖柱的沙丘頂端,亡命沖去!
“攔住他!不惜一切代價??!”石開山的咆哮如同驚雷,充滿了氣急敗壞的震怒。他萬萬沒想到,江燎這瘋子竟然在重傷之下,還敢打那具珍貴試驗品的主意!他身形暴起,如同巨鷹般撲向江燎的背影,掌力含而不發(fā),卻已鎖定了江燎的后心要害!幾名還能動彈的弟子也強撐著,嘶喊著追了上來。
江燎根本不顧身后追兵!他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一點——沖上沙丘!沖進那片如同迷宮般的風(fēng)蝕巖林!他死死抱著懷中冰冷僵硬的傀儡,傷口崩裂的鮮血浸透了她的舊布衣裙,在身后黃沙上留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刺目的猩紅軌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腑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邁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烙鐵上!但他奔跑的速度,卻比沙海中任何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沙狼還要快!
近了!更近了!
那片犬牙交錯、被風(fēng)沙雕琢出無數(shù)孔洞和通道的巨大巖柱群,如同沉默的巨人衛(wèi)兵,矗立在沙丘之巔!
就在石開山那含怒待發(fā)的掌力即將及體的瞬間,江燎抱著傀儡,猛地一個翻滾,險之又險地撞進了兩根巨大巖柱之間的一道狹窄縫隙!
轟隆!
石開山那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掌,狠狠印在巖柱之上!堅硬的巖石表面瞬間炸開一個大坑,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煙塵彌漫!
“追!他跑不遠(yuǎn)!那傀儡絕不能有失!”石開山看著那狹窄得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巖縫,臉色鐵青得可怕。他一邊厲聲下令,一邊毫不猶豫地一掌接一掌轟擊在巖柱之上,試圖強行開辟通道!巨大的轟鳴聲在巖林中回蕩。
巖縫深處,一片昏暗。江燎抱著冰冷的傀儡,背靠著粗糙冰冷的巖壁,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肩胛骨碎裂的地方更是傳來鉆心的疼,整條右臂已經(jīng)完全抬不起來,軟軟地垂著。汗水、血水混在一起,順著額角、下巴不斷滴落,砸在懷中傀儡那蒼白的臉頰上,留下暗紅的痕跡。
“晴兒…晴兒…”他低頭,看著懷中這張近在咫尺、卻毫無生氣的臉,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巨大的茫然。剛才那一聲微弱的示警,是真實的嗎?還是他瀕死之際產(chǎn)生的幻覺?這冰冷僵硬的軀殼里,真的還困鎖著晴兒的殘魂嗎?
他伸出唯一還能動的左手,顫抖著,極其輕柔地拂去她臉上沾染的沙塵和血污。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光滑的皮膚,如同觸碰一塊寒玉。沒有溫度,沒有脈搏的跳動。
就在這時,懷中那具一直如同死物般僵硬的傀儡,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江燎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緊接著,那空洞冰冷的黑眸,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焦距似乎有那么一瞬間,落在了江燎染滿血污、布滿絕望與希冀的臉上。
她的嘴唇,極其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但江燎卻仿佛“聽”到了那無聲的唇語:
“蝕…骨…窟…西…北…角…地…火…脈…核心…”
隨即,那一點點微弱的、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神采”迅速熄滅,黑眸再次恢復(fù)了徹底的、令人絕望的空洞。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異動,只是江燎失血過多產(chǎn)生的幻覺。
但江燎知道,那不是幻覺!
晴兒!真的是晴兒在指引他!她殘存的意識,在告訴他那個地方!蝕骨窟西北角,地火脈核心!
石開山的咆哮和轟擊巖壁的巨響越來越近!碎石簌簌落下!追兵隨時可能沖進來!
江燎眼中最后一絲迷茫被徹底燒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和決絕!他猛地低下頭,用盡最后的力氣,在那冰冷的、毫無反應(yīng)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滾燙的、帶著血腥味的吻。
“等我…晴兒…”他嘶啞地低語,如同立下最重的誓言,“這次…我們一起逃!”
他不再猶豫,用還能活動的左臂,艱難地將傀儡冰冷僵硬的身體再次緊緊箍在懷中,如同抱著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然后,他猛地弓起身,不顧全身傷口崩裂的劇痛,像一頭負(fù)傷的孤狼,朝著巖縫更深處、那未知的黑暗,跌跌撞撞地、拼命地沖了進去!
身后,是石開山暴怒的吼聲和巖石崩塌的轟鳴。身前,是通往地獄禁地、卻也可能是唯一救贖之路的黑暗深淵。
蝕骨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