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的風,像刀子磨著骨頭縫。穗娘縮在灶房門檻最避風的角落里,
身上那件薄襖子空蕩蕩的,冷風直往里鉆,凍得她骨頭都在打顫。
灶膛里只剩一點將熄未熄的暗紅灰燼,吝嗇地散著最后一絲暖意。她爹趙老根,佝僂著背,
像一截被霜打蔫的老樹根,蹲在灰燼前,對著那點微光,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嗆人的旱煙。
劣質煙葉燃燒的辛辣氣味混著冰冷的空氣,堵得穗娘胸口發(fā)悶。
屋里死寂,只有煙鍋子里煙絲燒著時偶爾發(fā)出的“嗞啦”聲,
和門外北風刮過破窗欞子尖利的嗚咽。穗娘知道,爹的沉默,比外頭的刀子風還冷,還沉。
沈家那個穿著綢緞、一臉精明的管家,剛剛才離開,留下的話像冰塊砸在泥地上,又冷又硬。
爹欠了沈家老爺整整五十兩雪花銀,利滾利,早就成了填不上的窟窿。
管家的意思很清楚:要么拿穗娘抵債,過去伺候沈家那個癱在床上的獨子;要么,
就等著衙門拿人,爹這把老骨頭填進去都不夠看。
趙老根終于重重地磕了磕煙鍋子,煙灰簌簌落下。他沒看穗娘,
渾濁的眼睛只盯著地上那點灰燼,聲音啞得像破鑼,
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勁兒:“……收拾收拾吧。明兒……沈家來人接。
穗娘猛地一哆嗦,手指死死摳進冰冷的泥地里,指甲縫里全是黑泥。她沒哭,也沒鬧。
眼淚早就在娘病得下不了炕、爹出去借銀子錢那天就流干了。她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看著自己凍得通紅、滿是凍瘡裂口的手背。五十兩銀子,她這條命,大概也就值這個數(sh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