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井像個巨大的水泥喉嚨，貪婪地吞噬著手電慘白的光束。每一級臺階都覆蓋著滑膩的黑色黏液，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咕唧”聲?？諝庹吵淼萌缤z凍，濃烈的土腥味混合著陳年血腥和動物巢穴的騷臭，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墻壁上那些深達寸許、縱橫交錯的爪痕在晃動的手電光下如同無數張開的嘴，無聲地訴說著絕望的掙扎。
“快！”柳山月的聲音被急促的喘息切割得斷斷續(xù)續(xù)，手電光柱劇烈顫抖，掃過前方轉角處更深邃的黑暗。她左手死死攥著裂紋銅鏡按在胸前，斷指處的暗紅血紋如同活物般在蒼白皮膚下搏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針扎似的劇痛。
上方，那濕粘沉重的刮擦聲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近！指甲刮過水泥臺階的刺耳聲響，混雜著一種非人的、喉嚨里含混著粘液的“嗬嗬”聲，仿佛一個巨大的、渾身裹滿泥漿的怪物正拖著步子緊追不舍！濃烈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浪潮，從頭頂傾瀉下來，幾乎讓人窒息。
高大的身軀擋在柳山月身后，如同最后的壁壘。右肩的傷疤在陰氣的持續(xù)刺激下灼痛難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里的神經。左手緊抓著那個變形的朱砂桶，僅存的粉末在桶底隨著急促的步伐沙沙作響，成了此刻唯一的依仗。軍人的本能壓倒了恐懼，腎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肌肉繃緊如弓弦，五感提升到極限，捕捉著黑暗中任何一絲異動。
轉過最后一個轉角，沉重的、帶著鐵銹氣息的冷風撲面而來。地下室入口如同深淵巨口，向兩人敞開。一扇厚重的、漆皮剝落的鐵門虛掩著，門內是望不到底的濃稠黑暗。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和動物騷臭，正是從這黑暗中洶涌而出，源頭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
“嗚嘎——！”
一聲尖銳、嘶啞、仿佛金屬摩擦又夾雜著鼠類瀕死尖嘯的怪叫猛地從門內黑暗深處炸響！刺得人耳膜生疼！
同時，上方樓梯轉角處，那個一直緊追的恐怖存在也露出了冰山一角——一個巨大、臃腫、覆蓋著濕漉漉枯黃短毛的輪廓堵住了下來的通道！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渾濁油綠光芒的眼睛，死死鎖定了下方的兩人！沉重的腳步聲和濕粘的拖行聲驟然加快！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絕境！
“進去！”一聲暴吼，如同炸雷！不再猶豫，用盡全身力氣，肩膀狠狠撞向那扇虛掩的厚重鐵門！
哐——啷?。?！
鐵門被巨力撞開，狠狠拍在里面的墻壁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回響！門內的灰塵和濃烈的腐臭氣息如同炸彈般爆開！
手電光柱瞬間刺破門后的黑暗，照亮了這地下煉獄的一角。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地面。那不是普通的水泥地，而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暗紅發(fā)黑的粘稠污垢，踩上去如同陷入腐爛的泥沼，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甜腥惡臭。無數細小的、灰白色的骨頭碎片如同地毯般鋪滿了地面，在光線下閃爍著磷火般的微光。
緊接著，光柱掃到了角落里的“東西”。
那是由扭曲的、銹跡斑斑的廢棄鋼筋和混凝土碎塊強行“拼湊”而成的巨大怪物！主體像一頭被剝了皮、放干了血的巨型老鼠干尸，嶙峋的肋骨暴露在外，呈現出一種朽木般的灰敗顏色。但這“鼠尸”的四肢和脊骨，卻完全由粗大、帶著尖銳棱角和冰冷銹跡的螺紋鋼筋構成！那些鋼筋如同活物的骨骼，深深刺入鼠尸干癟的皮肉中，又從關節(jié)處猙獰地刺出，帶著干涸的黑色血跡。怪物巨大的頭顱尤其駭人——那是一個真正的、不知死去多久的碩大老鼠頭骨，空洞的眼窩里燃燒著兩團幽綠、跳躍的磷火！下頜骨大張著，露出森白交錯的獠牙，剛才那金屬摩擦般的怪叫，正是從這喉骨深處發(fā)出！
此刻，這頭鋼筋為骨、鼠尸為肉的怪物，正用它那鋼筋構成的巨大前爪，瘋狂地刨挖著墻角一處松動的水泥塊！碎石和塵土簌簌落下，露出后面一個幽深、似乎通向更下層的黑洞！它那燃燒著磷火的鼠頭猛地轉向撞門而入的兩人，下頜骨開合，發(fā)出更加狂暴、充滿貪婪和毀滅欲望的嘶吼：“嘶嘎——！?。 ?/p>
一股混合著血腥、尸臭、鐵銹和濃烈動物騷氣的惡浪撲面而來！
“黃仙怨靈！它在挖封印的薄弱點！”柳山月聲音尖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攔住它！別讓它下去驚動本體！”
話音未落，樓梯上方那個覆蓋枯黃短毛的巨大身影已經帶著一股腥風，沉重地踏入了地下室入口的陰影范圍！沉重的壓迫感如同巨石般砸下！
瞳孔驟然收縮！沒有時間思考了！前狼后虎，必須立刻打開局面！目標——眼前這個正在挖洞的鋼筋鼠尸怪！
眼中爆發(fā)出困獸般的兇光，右肩的劇痛和死亡的威脅徹底點燃了骨子里的狠厲！身體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彈簧，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粘稠的血泥發(fā)出“噗嗤”的聲響。
“操你媽的！給老子——滾開?。?！”
怒吼聲中，腰腹核心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身體如同投石機般猛地一旋！左手緊握的變形桶被我以投擲鉛球的姿勢，朝著那鋼筋鼠尸怪燃燒著磷火的鼠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掄了出去！
呼——！
桶身撕裂空氣，發(fā)出沉悶的呼嘯！桶里僅存的小半桶朱砂，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如同紅色的沙暴，轟然潑灑而出！目標——鼠頭！
甩出桶的瞬間，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個在健身房力竭組時支撐完成最后幾個動作的、近乎本能的執(zhí)念：“再來一組！干到底！給老子死——！”
嗡！
一股無形的、灼熱的氣流仿佛以我為中心猛地擴散開！那潑灑出的紅色“沙暴”，在接觸到地下室濃郁陰氣的剎那，竟爆發(fā)出無數細碎、微弱卻極其刺眼的金紅色火星！如同點燃了一片微型的火藥云！每一粒被陽氣意念激發(fā)的朱砂，都像一顆微小的破邪彈丸！
“滋啦——?。?！”
如同滾油潑進了雪堆！朱砂混合物劈頭蓋臉砸在鋼筋鼠尸怪的頭顱和上半身！那燃燒的幽綠磷火瞬間被無數金紅火星覆蓋，發(fā)出刺耳的灼燒聲！鼠尸干癟的皮肉和附著的污垢如同遇到克星，冒起大股大股腥臭刺鼻的黑煙！覆蓋其上的鋼筋更是發(fā)出“嗤嗤”的響聲，表面的鐵銹仿佛被強行剝離！
“嘶嘎嗷嗷嗷——！??！”
鋼筋鼠尸怪發(fā)出凄厲到變形的慘嚎，龐大的身軀觸電般猛地向后彈開！瘋狂地甩動著那顆冒著黑煙、火星四濺的鼠頭，鋼筋構成的爪子胡亂地在頭臉上抓撓，試圖撲滅那些讓它痛苦不堪的金紅火星！挖洞的動作被徹底打斷，龐大的身軀撞在后面的墻壁上，震落大片灰塵！
機會！
柳山月眼中厲芒一閃！沒有絲毫猶豫，她強忍著斷指處撕裂般的劇痛和血紋蔓延帶來的眩暈感，右手閃電般探入帆布包，抽出那串布滿綠銹的青銅搬山鈴！
“搬山定岳！鎮(zhèn)！??！”
清叱聲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手腕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猛地一抖，五指劃過鈴身特殊的紋路，體內殘存的所有靈力連同血盟鏈接中從我那里汲取的灼熱陽氣，毫無保留地灌注其中！
叮鈴鈴——啷啷啷?。?！
這一次的鈴音，不再僅僅是清脆！它如同洪鐘大呂在地下室狹小的空間內轟然炸響！沉渾、厚重、帶著萬鈞山岳傾倒般的無上威壓！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的音波漣漪以銅鈴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空氣被這蘊含山岳意志的音波強行“凝固”！彌漫的陰氣、翻騰的惡臭、甚至空中飄落的灰塵，都在這一刻被強行鎮(zhèn)壓、定?。?/p>
那正瘋狂抓撓頭顱、痛苦嘶嚎的鋼筋鼠尸怪，如同被無形的萬噸巨石狠狠砸中！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所有的動作瞬間停滯！燃燒磷火的眼窩里，幽綠的光芒劇烈閃爍、黯淡，仿佛風中殘燭！覆蓋身體的鋼筋發(fā)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彎曲變形！被這股山岳般的巨力，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然而——
“噗——！”
柳山月身體如遭重錘，猛地向前踉蹌一步，一大口滾燙的鮮血毫無征兆地從她口中狂噴而出！猩紅的血點濺落在腳下暗紅的血泥地上，觸目驚心！本就慘白如紙的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變得如同透明，斷指處那暗紅的血紋如同被注入了燃料，猛地向上蔓延了一截，幾乎要刺入小臂！身體搖搖欲墜，全靠左手死死抓住旁邊的銹蝕管道才勉強沒有倒下。強行催動超出極限的法器，血盟的反噬如同毒蛇，狠狠噬咬著她脆弱的經脈！
“柳山月！”心頭一緊，剛想上前。
“別管我！”柳山月嘶啞地吼道，嘴角還掛著血絲，眼神卻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死死盯著那被音波釘住的怪物，“砸！砸碎它！趁現在！用最重的！灌滿你的‘勁’！”
聲音如同破鑼，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猛地剎住腳步！目光瞬間鎖定目標！視線掃過旁邊——一根斜靠在墻邊、手腕粗細、近兩米長的廢棄鍍鋅水管！冰冷，沉重，帶著金屬特有的死亡光澤！就是它！
沒有半分遲疑！如同撲向獵物的猛虎，一個箭步沖過去，大手一把抓住冰冷的水管！入手沉重，寒意刺骨！腰馬合一，全身肌肉塊壘賁張，力量從腳底爆發(fā)，沿著脊椎傳遞至雙臂！
“給——爺——死！?。 ?/p>
炸雷般的咆哮在地下室回蕩！雙手掄起那根沉重的鍍鋅水管，如同揮舞著上古戰(zhàn)神的巨斧！水管撕裂粘稠的空氣，帶著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劃出一道致命的銀色弧光，朝著鋼筋鼠尸怪那顆被朱砂灼燒、被搬山鈴音波死死定住的鼠頭，傾盡全力，狠狠砸下！
嗚——嘭?。?！
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撞擊聲轟然炸響！
水管結結實實砸在鼠頭與鋼筋脊椎的連接處！
咔嚓！??！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骨骼碎裂聲清晰響起！那顆碩大的、燃燒著黯淡磷火的鼠頭，在巨力的轟擊下如同熟透的爛西瓜般瞬間爆裂！朽木般的頭骨碎片、干癟的腦組織、枯黃的毛發(fā)混合著腥臭的黑色粘液，如同煙花般猛地炸開！四處飛濺！
失去頭顱的鋼筋軀體猛地一顫，仿佛被抽掉了最后的支撐。覆蓋身體的鋼筋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寸寸崩裂、彎折！那具作為核心的龐大鼠尸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瞬間塌陷、干癟下去！構成四肢的鋼筋嘩啦啦散落一地，如同被拆解的骨架！
成了？！
雙手被反震力震得發(fā)麻，虎口崩裂，鮮血順著水管滴落。喘著粗氣，看著眼前崩塌的怪物殘骸。
然而，就在那堆扭曲散落的鋼筋和腥臭污物之中——
噗！
一根斷裂的、帶著尖銳茬口的粗鋼筋，如同垂死毒蛇最后的噬咬，毫無征兆地猛地彈射而起！速度快如閃電，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直刺我毫無防備的咽喉！
死亡的氣息瞬間降臨！
瞳孔縮成針尖！身體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憑借戰(zhàn)場錘煉出的本能猛地后仰！冰冷的鋼筋帶著死亡的寒意，擦著喉結皮膚掠過！鋒利的金屬茬口劃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呃！”驚出一身冷汗，踉蹌后退。
那根偷襲的鋼筋失去目標，“奪”地一聲深深扎進身后濕漉漉的水泥墻壁，尾部兀自嗡嗡震顫！
“小心…咳咳…”柳山月虛弱的聲音傳來，她扶著管道，斷指處的血紋猙獰可怖，剛才強行催動搬山鈴的反噬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驚魂未定！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跡，目光死死盯著那堆還在微微蠕動的怪物殘骸。就在這時，手電光無意間掃過散落在地的一根扭曲鋼筋——
那鋼筋斷裂的茬口處，赫然死死卡著一個東西！
一個沾滿黑紅污垢、邊緣有些變形的…老式銀鐲子！
鐲子的款式很舊，花紋是簡單的云紋，內側似乎還刻著什么模糊的小字。呼吸猛地一窒！這個鐲子…我見過！就在幾個小時前，張嬸給我送粘豆包時，她那枯瘦的手腕上，就戴著這么一個一模一樣的銀鐲子！
張嬸？！
一個極其不祥的念頭如同冰水，瞬間澆遍全身！難道樓梯上那個覆蓋枯黃短毛、學張嬸聲音的怪物…真的是她？！這鐲子怎么會嵌在這鬼東西的鋼筋里？！
柳山月也看到了那鐲子，本就蒼白的臉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嘴唇顫抖著，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無法掩飾的恐懼和悲痛。她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嗆咳。
地下室陷入死寂，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聲音。怪物散發(fā)的惡臭、朱砂灼燒后的焦糊味、柳山月咳出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突然——
咕?！緡！?/p>
一陣極其輕微、仿佛氣泡從粘稠液體中冒出的聲音，從角落一根銹蝕的、碗口粗的垂直下水管道深處傳來。
聲音起初很微弱，但迅速變得密集、響亮！
咕嚕嚕…咕嚕嚕?！?/p>
仿佛有無數張嘴在管道深處同時吹氣！緊接著，那聲音開始扭曲、變形，不再是單純的氣泡聲，而是…變成了某種詭異、荒腔走板、卻又帶著清晰童稚腔調的…歌謠？
“弟呀弟…別淘氣…”
一個尖細的、仿佛捏著鼻子唱出的童音響起，帶著濕漉漉的回音。
“血引路…門開啟…”
第二個聲音加入，更加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太奶睜眼…笑嘻嘻…”
第三個聲音，重疊著前兩個，帶著非人的粘膩和惡毒。
“看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