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殘陽沉甸甸地壓著飛檐，將蘇硯半邊臉映得如同冷玉，半邊臉則陷在濃稠的陰影里。他看著我手中的青鸞玉瓶，那目光沉靜得可怕，如同深淵凝視著即將墜落的獵物。
“姐姐終于……問出來了啊。” 他唇邊那抹破碎的笑痕加深，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釋然。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并不快，甚至帶著點久病的虛浮，可那一步步向我靠近的姿態(tài)，卻像踏在繃緊的琴弦上，每一步都敲擊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怎么解釋？” 他重復著我的質(zhì)問，聲音輕得像嘆息，又冷得像冰錐，“姐姐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嗎？” 他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遙，微微低下頭。陰影籠罩下來，帶著他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清苦的藥味和一種無形的、冰冷的掌控氣息。
“這青鸞徽記……” 他伸出手指，冰涼蒼白的指尖，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輕輕拂過玉瓶上那猙獰的鳥喙，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臉頰，“屬于北境慕容氏。也是……姐姐血海深仇的根源，對嗎？慕容……凝？”
“慕容凝”三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響！所有的猜測被證實，滅門之夜的慘烈畫面再次洶涌而至！我渾身劇震，猛地后退一步，握緊玉瓶的手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恨意而劇烈顫抖！
“果然是你！慕容家的走狗！” 我厲聲嘶吼，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們害我滿門還不夠？！還要趕盡殺絕？！說！慕容錚派你來做什么？！潛伏在我身邊，裝可憐，扮無辜，就是為了今日看我沈家傾覆，看我慕容凝萬劫不復？！是不是？！”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血珠。
面對我歇斯底里的控訴，蘇硯臉上的笑容卻越發(fā)詭異和滿足。他甚至輕輕搖了搖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瘋狂的光芒如同地獄之火，熊熊燃燒。
“走狗？慕容錚？”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破碎，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嘲諷，“姐姐啊姐姐……你把我想得太簡單了，也把慕容錚那老匹夫……想得太重要了?！?/p>
他上前一步，驟然拉近的距離讓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粘稠如墨的恨意，那恨意濃烈得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將我吞噬！
“慕容錚，是我的好伯父?！?他一字一頓，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穿我的耳膜，“也是……我的殺父仇人！”
我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殺父……仇人？他不是慕容家的人？！
蘇硯的目光死死鎖住我驚愕的臉，繼續(xù)用那冰冷而扭曲的聲音，撕開血淋淋的過往：“我父蘇珩，乃慕容錚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只因我父手握慕容家秘傳的、可掌百萬兵馬的青鸞兵符，只因他不肯將這兵符交予我那野心勃勃的伯父，助他行那謀逆篡位之事……”
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微微發(fā)顫，眼中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十年前那個雪夜……慕容錚便設(shè)下毒計，誣陷我父通敵叛國！派出的，正是姐姐也見過的、那些心口繡著青鸞的‘夜梟’死士！屠我蘇家滿門！連襁褓中的幼弟……都未能幸免！”
他猛地抬手，指向我手中的玉瓶，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這玉瓶！是我母親……我母親臨死前……死死攥在手里的東西！是她……是她拼盡最后力氣塞給我的！它不是什么信物！它是催命的符！是蘇家滿門冤魂的泣血控訴！也是我……活下來的唯一目的——復仇！”
血色的真相如同最狂暴的颶風，將我徹底卷入！滅我慕容家的，是慕容錚！而眼前這個枕畔的“毒蛇”，竟是被同一個仇人屠戮滿門的遺孤？！我們背負著同樣的血海深仇，卻隔著滅門之恨的深淵，互相提防、互相憎恨了這么久？！
巨大的沖擊讓我腦中一片空白，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
“那……那你為何……” 我的聲音干澀得不成樣子，“為何帶著它……入贅沈家？為何……要殺我？” 最后幾個字，帶著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顫抖。
蘇硯眼中的瘋狂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被一種更加復雜、更加幽暗的情緒取代。那是一種混雜著痛苦、掙扎和一種近乎毀滅般執(zhí)念的目光。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將我的靈魂都看穿。
“為何要殺你？” 他重復著，聲音陡然變得沙啞而飄忽，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緊的迷茫和……沉淪，“是啊……為何呢？”
他忽然抬手，不是攻擊，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生疼！那枚冰冷的玉瓶硌在我們緊貼的肌膚之間。
“我本是要殺你的……” 他的聲音低下去，如同夢囈，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帶著濃烈的藥味和一種絕望的氣息，“慕容凝……慕容錚的侄女……身上流著和他一樣的血……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殺？我入贅沈家，就是為了找到你，確認你，然后……親手了結(jié)你！用你的血……祭我蘇家亡魂！”
他眼中的痛苦和瘋狂交織翻涌，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那攫住我手腕的手指，冰冷而用力。
“可是……可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崩潰和茫然，“可是當我看到你……看到你站在沈家商船上，迎著江風，眼神那么亮，那么驕傲……像一團燒不盡的野火！聽到你對那些刁難你的紈绔子弟破口大罵，那么鮮活，那么……生機勃勃！看到你明明厭惡我至極，卻在我咳血時……那瞬間掠過眼底的……一絲慌亂……”
他的聲音哽住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竟蒙上了一層絕望的水光！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從我臉上找到答案，找到這令他痛苦的根源。
“姐姐……” 他低喚著，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孩童般的無助和迷茫，那聲音里蘊含的復雜情感幾乎要將我撕裂，“你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你的心跳聲……會那么好聽？為什么看著你，我……我就下不了手了？為什么……連恨……都變得……這么難？”
他猛地松開我的手腕，像是被燙到一般，踉蹌著后退一步，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壓抑的咳嗽而微微顫抖。他抬手捂住嘴，指縫間再次滲出刺目的鮮紅！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徹底沉入地平線，濃重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轟然垂落。庭院里瞬間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黑暗中，只剩下他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嗆咳聲，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如同無形的繩索，將我們兩人死死捆縛在這血仇與孽緣交織的絕境里，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