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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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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木屋囚籠,隔絕了戰(zhàn)場上的風(fēng)沙與喧囂,只剩下死寂和潮濕泥土的氣息。狹窄的高窗外,天色由鉛灰漸漸沉入濃墨般的黑暗。

我靠坐在冰冷的土墻邊,合著眼。沈知微那雙冰冷刺骨、帶著審判意味的眸子,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中。那里面沒有半分猶豫,只有發(fā)現(xiàn)“叛徒”后的果決和……一種被徹底背叛的、冰冷的憤怒?心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般的悶痛和一種近乎毀滅的興奮。

“呵……”一聲極低的、帶著血腥味的笑在黑暗中逸散。姐姐,你終于認(rèn)定我是那個捅向沈家心臟的刀子了么?這認(rèn)知,竟比想象中更……痛快。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幾個時辰,或許已近午夜。木屋外傳來極其細(xì)微的腳步聲,并非巡邏士兵那種沉重規(guī)律的步伐,而是刻意放輕的、帶著猶豫的靠近。

緊接著,是鎖鏈被小心撥動的輕微窸窣聲。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睜開。

木門被推開一道狹窄的縫隙,一個身影飛快地閃了進(jìn)來,又迅速將門掩上。借著門外遠(yuǎn)處營火透入的微弱光線,勉強(qiáng)能看清來人——是沈知微身邊那個叫青黛的貼身侍女。她臉色煞白,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小小的油紙包,胸口劇烈起伏,顯然緊張到了極點(diǎn)。

“姑……姑爺……”青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她飛快地將油紙包塞到我手里,“小姐……小姐她……”她似乎想說什么,又不敢說,只是驚恐地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門縫。

油紙包入手微溫,帶著食物的香氣。我沒有看那食物,目光緊緊鎖住青黛慌亂慘白的臉,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平靜:“她怎么了?”

青黛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死死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哭出聲,只是拼命搖頭,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掙扎。

“說!”我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如同冰錐刺破空氣。

青黛被這聲音里的寒意嚇得渾身一顫,幾乎癱軟下去。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小姐……小姐她……用了您……您帶來的那味藥……給老夫人……老夫人她……她不行了……”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所有的聲音瞬間遠(yuǎn)去,只剩下尖銳的蜂鳴!

我?guī)淼乃??給母親?

沈知微……她竟然……

全身的血液在剎那間凍結(jié)!一股無法形容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和暴怒猛地攫住了心臟!那痛楚如此尖銳,如此真實,瞬間蓋過了所有冰冷的算計和扭曲的快意!眼前陣陣發(fā)黑,耳邊只剩下青黛壓抑的、絕望的啜泣和自己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

母親!那個在謝家大廈傾覆后,熬瞎了雙眼、受盡屈辱,卻始終用枯槁的手緊緊護(hù)著他的母親!

沈知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對她下手?!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猛地從我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那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毀天滅地的瘋狂和絕望!我猛地從地上彈起,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狠狠撞向那扇緊閉的木門!

“砰!砰!砰!”

沉重的撞擊聲在狹小的木屋內(nèi)瘋狂回蕩!單薄的門板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

“開門!放我出去!沈知微!我要?dú)⒘四恪 ?/p>

嘶吼聲被厚重的門板阻隔,悶悶地傳出,在寂靜的營地里顯得格外詭異而駭人。門外的守衛(wèi)顯然被驚動,傳來急促的呼喝和兵刃出鞘的鏗鏘聲!

“姑爺!姑爺您別這樣!”青黛嚇得魂飛魄散,撲上來想拉住我,卻被我身上爆發(fā)的、玉石俱焚般的狂暴氣息狠狠撞開,跌倒在地。

殺意!從未有過的、純粹的、要將整個世界都焚燒殆盡的殺意,如同巖漿般在血管里奔涌!什么謀劃,什么隱忍,什么撕裂她的驕傲……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化為齏粉!只剩下一個念頭——沖出去!找到沈知微!用最殘忍的方式,讓她為母親償命!

“砰!”又是一記猛烈的撞擊!門栓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凄厲而急促的號角聲,如同鬼哭,驟然撕裂了營地上空的死寂!一聲緊似一聲,帶著令人心膽俱裂的恐慌!

敵襲!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規(guī)模的夜襲!

木屋外的驚呼聲、奔跑聲、兵刃碰撞聲、將官的嘶吼聲瞬間炸開,匯成一片末日般的混亂海洋!連看守牢房的士兵也驚慌失措地跑開了!

撞擊聲戛然而止。

我僵立在劇烈震顫的門板前,胸口如同風(fēng)箱般劇烈起伏,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門縫外晃動的、混亂的火光。那凄厲的號角聲,像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破了我被仇恨和瘋狂充斥的大腦。

母親……沈知微……

混亂的殺意與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瘋狂沖撞,幾乎要將我撕裂。我猛地轉(zhuǎn)身,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釘在跌坐在地、瑟瑟發(fā)抖的青黛身上。

“藥?”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什么藥?!”

青黛被我眼中赤裸裸的殺意嚇得魂飛魄散,連哭都忘了,只是拼命往后縮,牙齒咯咯作響:“是……是姑爺您…您上次托人從京城帶回來的……那盒‘雪蓮續(xù)命丹’……說是…說是宮里流出來的圣藥……專治老夫人多年的心疾……”

雪蓮續(xù)命丹?

我托人帶回的?

記憶的碎片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混亂的腦海!是了,半月前,京城確實有故舊托人捎來一盒據(jù)說是御用的珍貴丹藥,言明對心疾有奇效。當(dāng)時北境戰(zhàn)事吃緊,沈知微憂心母親舊疾復(fù)發(fā),他確實……將那盒藥交給了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將沸騰的殺意都凍住了一瞬。

“藥呢?”我猛地俯身,一把揪住青黛的衣領(lǐng)將她提起,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暴戾,“那藥還有沒有?拿出來!”

“沒……沒了……”青黛被我勒得幾乎窒息,臉漲得通紅,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最后一顆……昨天…昨天小姐親自喂給老夫人了……老夫人她……她吐了好多黑血……就……就……”她再也說不下去,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最后一顆……黑血……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我身體劇震,松開了青黛,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眼前陣陣發(fā)黑,耳朵里是尖銳的蜂鳴。喉間那股腥甜再也壓不住,猛地噴了出來!

“咳……咳咳……”暗紅的血沫濺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如同盛開的、絕望的花。

母親……是被我親手送來的藥……毒死的?

這個念頭,比沈知微的背叛更惡毒千倍萬倍!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反復(fù)地、緩慢地,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切割、攪動!

“啊——!”我猛地仰起頭,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絕望到極致的嘶吼!那聲音被外面驟然爆發(fā)的、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徹底淹沒!

突厥人攻營了!

巨大的爆炸聲如同悶雷,在營地中心炸開!緊接著是沖天而起的火光,瞬間映紅了半邊天空!木屋被震得簌簌發(fā)抖,灰塵簌簌落下。喊殺聲、慘叫聲、戰(zhàn)馬嘶鳴聲、烈火燃燒的噼啪聲……如同狂暴的潮水,瞬間將整個營地淹沒!

混亂!極致的混亂!

“殺——!”

“保護(hù)將軍!”

“左翼破了!快堵??!”

木屋的門板在混亂中被人從外面狠狠撞開!一個渾身浴血、頭盔都不知道掉在哪里的沈家士兵踉蹌著沖了進(jìn)來,臉上滿是煙灰和血污,眼神渙散,嘶聲喊道:“快跑!突厥狗從東邊殺進(jìn)來了!中軍帳……中軍帳被圍了!將軍她……”

話音未落,一支流矢帶著凄厲的尖嘯,從敞開的門外射入,“噗”地一聲,精準(zhǔn)地沒入了他的后心!士兵身體猛地一僵,口中噴出血沫,直挺挺地向前撲倒,抽搐了兩下,再也不動了。鮮血迅速在他身下洇開,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

中軍帳被圍!沈知微!

這個名字,像一道裹挾著冰與火的閃電,劈開了我腦海中翻騰的仇恨與絕望的混沌!母親臨終前痛苦的模樣、沈知微冰冷決絕的眼神、還有此刻外面地獄般的喊殺聲……所有的一切都攪在一起,最終化為一個清晰而狂暴的念頭——

找到她!在一切結(jié)束之前!無論是親手殺了她,還是……

混亂的戰(zhàn)場如同沸騰的熔爐,吞噬著一切秩序與生命。我像一頭發(fā)狂的困獸,撞開木屋的門,一頭扎進(jìn)了這片血與火的煉獄。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遮蔽了星月。目之所及,盡是扭曲的人影在瘋狂地砍殺、奔逃、倒下。沈家軍的赤色戰(zhàn)袍與突厥人的皮甲混雜在一起,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地面被粘稠的血液和泥濘浸透,踩上去發(fā)出令人作嘔的噗嗤聲??諝庵袕浡鴿庵氐难?、焦糊和死亡的氣息。

“沈知微!沈知微——!”我嘶吼著她的名字,聲音被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爆炸聲撕扯得支離破碎。像一葉扁舟在怒海中顛簸,憑借著本能和一股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向著營地中心、那片廝殺聲最為慘烈、火光最為熾盛的方向沖去。

一支流矢擦著我的耳畔飛過,帶起一陣灼熱的氣流。一個突厥騎兵怪叫著策馬沖來,彎刀帶著寒光劈下!我狼狽地就地翻滾,抓起地上半截斷裂的長矛,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捅進(jìn)了馬腹!戰(zhàn)馬慘嘶著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兵甩飛。我拔出染血的長矛,甚至來不及看一眼那騎兵的死活,便繼續(xù)跌跌撞撞地向前沖。

近了!中軍大帳就在前方!

那頂象征著沈家軍主帥的帳篷,此刻已陷入一片火海!巨大的帳布被燒穿,露出里面猙獰的骨架,烈焰如同妖魔的舌頭,瘋狂地舔舐著夜空。帳篷周圍,一小圈沈家的親兵如同被逼到絕境的狼群,死死圍成一個不斷縮小的圓陣,背靠著燃燒的帳篷,用血肉之軀抵擋著數(shù)倍于己的突厥士兵潮水般的沖擊!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每一次兵刃的碰撞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悶響和瀕死的慘嚎!

圓陣的核心,那抹浴血奮戰(zhàn)的銀色身影,如同風(fēng)暴中心不屈的燈塔,牢牢吸住了我全部的心神!

沈知微!

她的銀鱗軟甲上布滿了刀痕箭孔,半邊臉被煙灰和血跡染得模糊不清,束起的長發(fā)散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i側(cè)。玄色披風(fēng)早已不知去向,唯有手中那柄長劍,依舊如同她意志的延伸,在火光中劃出一道道凄厲的寒芒。每一次揮劍,都精準(zhǔn)而狠辣,將撲上來的敵人逼退,但動作間,已明顯透出力竭的滯澀。

“將軍小心!”一聲凄厲的嘶吼!

混亂中,一個突厥的百夫長覷準(zhǔn)了她格擋側(cè)面攻擊的空隙,眼中兇光暴射,猛地擲出了手中的長矛!那矛并非射向沈知微,而是帶著陰毒的弧線,狠狠扎向她身前一個正奮力搏殺、背對著她的親兵后心!

沈知微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她猛地擰身,長劍劃出一道半圓,格開身側(cè)的彎刀,同時不顧一切地向前撲去,想要推開那個毫無防備的親兵!

就是這一撲,將她自己的整個后背,毫無保留地暴露給了側(cè)翼另一個突厥士兵早已蓄勢待發(fā)的強(qiáng)弓!

弓弦發(fā)出死神的低吟!

“咻——!”

三支閃爍著幽藍(lán)淬毒光芒的狼牙箭,如同三道催命的黑色閃電,撕裂濃煙與火光,帶著刺耳的尖嘯,狠狠扎向沈知微毫無防備的后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我看到了她撲出去時決絕的背影。

我看到了那三支毒箭撕裂空氣的軌跡。

我看到了她側(cè)臉上濺上的、不知是誰的溫?zé)嵫椤?/p>

胸腔里那顆被仇恨和絕望反復(fù)撕扯、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在這一刻,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尖銳到撕裂靈魂的劇痛!那痛楚如此猛烈,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淹沒了所有冰冷的算計和惡毒的詛咒!

“不——?。?!”

一聲撕心裂肺、蘊(yùn)含著無盡恐懼和絕望的咆哮,從我喉嚨深處炸裂開來!那聲音竟蓋過了戰(zhàn)場上所有的喧囂!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

沒有思考,沒有權(quán)衡,只有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毀滅一切的本能!

我像一道燃燒的、失控的流星,用盡畢生的力氣和速度,朝著那個方向,朝著那個即將被毒箭吞噬的身影,不顧一切地猛撲過去!

距離在瞬間拉近!

視野里只剩下那三支越來越近、閃爍著死亡幽光的箭簇!

在最后一剎那,我猛地旋身,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毫無保留地護(hù)在了沈知微的后背之上!

“噗!噗!噗!”

三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巨大的沖擊力如同攻城錘狠狠撞在背上!我身體劇震,喉嚨一甜,溫?zé)岬囊后w瞬間涌滿口腔!

尖銳的、撕裂般的劇痛從后背三個點(diǎn)猛然炸開,如同三把燒紅的鋼錐狠狠楔入脊椎!那劇痛帶著一種詭異的麻癢,瞬間蔓延至四肢百??!毒!

眼前瞬間被一片猩紅覆蓋,耳邊所有的聲音——喊殺聲、慘叫聲、火焰的噼啪聲——都驟然遠(yuǎn)去,只剩下自己沉重如風(fēng)箱的喘息和血液汩汩涌出的粘膩聲響。身體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重重地向前栽倒!

“呃……”意識模糊間,只感覺栽倒的身體并未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而是落入了一個帶著血腥味和硝煙氣息、卻異常溫軟的懷抱。

沈知微!

她接住了我!

那雙總是清冷、帶著審視或厭惡的杏眼,此刻就在我上方咫尺之處,清晰地倒映著我因劇痛而扭曲的臉,還有……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驚和某種碎裂般的茫然。她的嘴唇翕動著,似乎在喊什么,可我什么也聽不見了。濃重的黑暗如同潮水,迅速吞噬著我的意識。

后背的劇痛和毒素的麻痹瘋狂撕扯著神經(jīng),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帶出喉間更多的腥甜。沉重的眼皮如同墜著千斤巨石,視野里沈知微那張染血的臉龐越來越模糊,唯有她眼中那巨大的、近乎空白的震驚,像烙印般刻在即將沉淪的意識里。

混亂的戰(zhàn)場,燃燒的營帳,瀕死的哀嚎……一切聲音都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變得遙遠(yuǎn)而不真切。

“謝無咎!謝無咎!”沈知微的聲音終于穿透了那片嘈雜,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凄厲的顫抖,重重砸在我的耳膜上。

她死死抱著我下滑的身體,手臂勒得我生疼,仿佛要將我揉碎進(jìn)她的骨血里。那雙總是清冷自持的眸子,此刻赤紅一片,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難以置信、巨大的恐慌、還有某種瞬間崩塌后露出的、最原始的驚痛。

“為什么?!你……”她的聲音哽住了,后面的話語被涌上喉頭的哽咽堵住,只有灼熱的、帶著血腥味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為什么?

劇痛和毒素的麻痹撕扯著意識,這個簡單的問題卻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攪動著早已混亂不堪的思緒。為什么撲上來?為了救這個認(rèn)定他毒殺母親、將他打入囚牢的女人?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心臟。母親……那雙枯槁的手,那痛苦蜷縮的身影……是她!是沈知微!這個念頭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幾乎要將殘存的理智徹底焚燒殆盡!

“為…為什么?”我艱難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從嘴角溢出,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fēng)箱。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抬起沾滿血污的手,顫抖著,卻不是去觸碰她的臉,而是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毒,狠狠攥住了她胸前的銀甲!冰冷的金屬邊緣深深硌進(jìn)掌心。

意識在劇痛和仇恨的烈焰中沉浮,母親臨終前痛苦蜷縮的身影與眼前沈知微那雙赤紅驚痛的眼睛瘋狂交織。喉嚨里涌上的不止是血,還有淬毒的恨意。我死死攥著她冰冷的甲胄,指尖幾乎要摳進(jìn)金屬的紋路里,用盡殘存的力氣嘶吼,聲音破碎得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

“你……毒殺……我娘……沈知微……我……要你……償命……”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肺腑里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沫和刻骨的怨毒。

沈知微抱著我的手臂猛地一僵!她眼中的驚痛瞬間被一種巨大的、荒謬的茫然和徹骨的冰冷覆蓋,仿佛聽到了世間最不可理喻的控訴。

“毒殺……你娘?”她重復(fù)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刺入我混亂的眼底,“謝無咎!你瘋了嗎?!”

就在這時!

“保護(hù)將軍!”

“殺光這些突厥狗!”

震天的怒吼伴隨著更加激烈的廝殺聲從外圍炸響!沈家軍的援兵,如同憤怒的洪流,終于沖破突厥人的阻隔,狠狠撞入了這片死亡的核心地帶!援軍生力軍的加入,瞬間將包圍圈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將軍!快走!這里交給我們!”一個渾身浴血、如同鐵塔般的沈家猛將揮舞著巨大的戰(zhàn)斧,劈開兩個突厥兵,朝著沈知微嘶聲大吼。更多的沈家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與突厥人絞殺在一起,迅速將沈知微和我所在的這片區(qū)域隔離開來。

沈知微猛地抬頭,目光掃過慘烈的戰(zhàn)場和洶涌而至的援軍,再低頭看向懷中氣息奄奄、眼神渙散卻依舊燃燒著瘋狂恨意的我。她的下頜線條繃緊,眼中瞬間掠過無數(shù)復(fù)雜的情緒——驚怒、疑慮、掙扎……最終化為一種冰封般的決斷!

“走!”她不再猶豫,低喝一聲,雙臂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我打橫抱起!

我的身體比她高出許多,此刻卻像一片殘破的落葉般被她緊緊箍在懷里。后背三處箭創(chuàng)被這劇烈的動作狠狠牽動,毒性的麻痹混合著尖銳的撕裂感,如同萬蟻噬心,瞬間沖垮了最后一絲清醒。眼前徹底陷入無邊的黑暗,只有她胸前冰冷的銀甲和急促的心跳聲,透過一片混沌,模糊地傳遞過來。

意識在黑暗的深淵里浮沉,如同溺水之人,每一次掙扎都帶來更深的窒息感。后背的劇痛和毒素帶來的麻痹感交織著,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和燒紅的烙鐵,反復(fù)折磨著每一寸神經(jīng)。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顛簸感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沉浮,身體被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緊緊束縛著,緊貼著冰冷堅硬的甲胄,每一次顛簸都帶來鉆心的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千年。

顛簸終于停止。身體被小心翼翼地放平。一股濃烈的、帶著土腥味的潮濕氣息涌入鼻腔。是山洞?

“……咳咳……”劇烈的咳嗽牽動著胸腹的傷口,喉間再次涌上濃重的腥甜。我痛苦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好一會兒才聚焦。搖曳的火光映照著凹凸不平的石壁,洞頂垂下的藤蔓在光影里晃動。果然是山洞。沈知微背對著我,跪坐在不遠(yuǎn)處。她卸下了那身染血的銀甲,只穿著單薄的白色中衣,火光勾勒出她纖細(xì)卻緊繃的脊背線條。她正低著頭,用牙齒撕扯著什么,動作有些笨拙和急切。

是布條。她撕下了自己中衣的下擺,又摸索著從隨身的革囊里找出一個粗糙的小瓷瓶。

她轉(zhuǎn)過身來?;鸸馇逦赜痴粘鏊哪?。汗水混合著干涸的血跡和泥土,在她臉上留下道道污痕,嘴唇干裂起皮,眼底是濃重的青影和無法掩飾的疲憊。但那雙眼睛,此刻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專注,緊緊鎖在我的后背。

“忍著點(diǎn)!”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異常干脆,不容置疑。

話音未落,一股鉆心蝕骨的劇痛猛地從后背炸開!她竟直接用手,死死握住了那三支深深嵌入我皮肉的箭桿!

“呃啊——!”我身體猛地弓起,如同離水的魚,發(fā)出一聲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嚎!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眼前陣陣發(fā)黑。她竟然……直接用手拔箭?!

“別動!”沈知微厲喝一聲,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狠勁,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按住了我劇烈掙扎的肩膀!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我的皮肉里。

劇痛如同海嘯般一波波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意識。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箭簇刮過骨頭的摩擦感,聽到皮肉被強(qiáng)行撕裂的細(xì)微聲響。每一次箭桿被拔出,都帶出一股溫?zé)岬?、噴涌的血流?/p>

“噗!” “噗!” “噗!”

三聲悶響!三支染血的毒箭被狠狠摜在地上!

后背仿佛被徹底撕裂,火辣辣的劇痛混合著毒素擴(kuò)散帶來的冰冷麻痹感,幾乎讓我暈厥過去。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浮沉,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洞壁上搖曳的火光扭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和血液滴落在冰冷石面上的“嗒…嗒…”聲。

一股刺鼻的、帶著濃烈草木辛辣氣息的藥味猛地沖入鼻腔。緊接著,是火燒火燎般的劇痛!像滾燙的烙鐵狠狠按在了后背猙獰的傷口上!

“呃——!”我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前瞬間一片漆黑。

“撐??!”沈知微的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繃和急促,像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她似乎將整瓶藥粉都倒在了我的傷口上,然后用撕下的布條,一圈又一圈,極其用力地纏繞、勒緊!

那力道,簡直像是要將我攔腰勒斷!每一次纏繞,布條都深深陷入皮肉,壓迫著傷口,帶來窒息般的劇痛和更洶涌的血流。冰冷的布條迅速被溫?zé)岬囊后w浸透,粘膩地貼在皮膚上。

“沈…知微……”我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她的名字,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沫,“你…殺了我…便是……何必……折……” 后面的話被更劇烈的咳嗽打斷,更多的血涌了出來。

纏繞的動作猛地一頓!

山洞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火堆燃燒的噼啪聲。

良久,沈知微的聲音才低低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疲憊和沙啞,像被砂紙磨過:“折辱你?”她似乎冷笑了一下,那笑聲卻干澀得沒有任何溫度,“謝無咎,你給我聽清楚。”

她俯下身,氣息拂過我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冰錐,狠狠鑿進(jìn)我混亂的意識:

“你娘……不是我殺的?!?/p>

我猛地一震!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雪蓮續(xù)命丹’……”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根本不是什么宮里的圣藥!那是北境‘黑狼部’秘制的劇毒——‘噬心散’!遇心疾舊患,毒性立發(fā),狀似心脈衰竭而亡!此毒陰詭,江南無人識得!藥……是你‘謝家故舊’送來的!路引通關(guān)文牒,蓋的是你謝家的私??!”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砸得我神魂俱震!

黑狼部?噬心散?謝家私???

母親……不是沈知微毒殺?是被……被那盒我親手交給她的毒藥……

這個認(rèn)知比后背的箭傷更狠毒萬倍!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瞬間貫穿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怨毒,在剎那間失去了目標(biāo),轟然崩塌!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不……不可能……”我失神地喃喃,聲音微弱得如同囈語,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置身于萬丈冰窟之中,“你……騙我……”

“騙你?”沈知微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尖銳和悲憤!她猛地揪住我的衣領(lǐng),強(qiáng)迫我抬起臉,對上她那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眸子!那里面,有痛恨,有鄙夷,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失望和心寒。

“謝無咎!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她幾乎是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你以為我沈家兵權(quán)是塊肥肉?你以為我沈知微蠢到引狼入室?!從你拿著那盒毒藥,假惺惺地說能救我娘開始,我就知道!那是你謝家,是你那‘忠義無雙’的好父親,勾結(jié)突厥黑狼部,構(gòu)陷我沈家通敵的鐵證!”

她的話如同驚雷,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炸開!鐵證?通敵?

“你爹的認(rèn)罪書,你謝家滿門的血債,那盒子毒藥……都是他們布下的局!只等著我沈家一旦‘通敵叛國’,就立刻呈上御前,將我沈家滿門抄斬,好將江南兵權(quán)徹底吞下!”沈知微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眼中卻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可惜啊……你們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diǎn)。”

她死死盯著我,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刺穿:

“你爹臨刑前夜,那份足以‘坐實’我沈家通敵的‘密信’,被我燒了!”

燒了?!

父親……認(rèn)罪書……通敵密信……

無數(shù)破碎的線索在這一刻被強(qiáng)行串聯(lián)!父親臨刑前絕望而復(fù)雜的眼神……謝家一夜傾覆的血海深仇……那盒被“故舊”殷勤送來的“圣藥”……還有沈知微此刻眼中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憤怒……

一個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如同猙獰的巨獸,緩緩撕開了迷霧!

母親……是被謝家自己人,被那些所謂的“故舊”,當(dāng)成了扳倒沈家的一枚棋子?而我……我竟然親手將這枚毒棋,送到了沈知微手上?!

“噗——!”

一股腥甜猛地沖上喉頭!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洶涌!我身體劇震,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暗紅的血!鮮血濺在冰冷的石地上,也濺在了沈知微揪著我衣領(lǐng)的手上。

溫?zé)岬?,粘稠的?/p>

眼前徹底被猩紅覆蓋,耳邊沈知微的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yuǎn)。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shù)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意識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向著無邊的黑暗深淵,急速墜落……

冰冷的血珠濺在沈知微的手背上,那點(diǎn)溫?zé)崛缤瑹t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猛地一縮。眼前謝無咎慘白的臉?biāo)查g失去所有血色,瞳孔渙散,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只有胸口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起伏,證明他還殘存著一絲氣息。

“謝無咎!”沈知微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方才洶涌的憤怒和控訴瞬間被一種更尖銳的恐慌取代。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只有一絲微弱的氣流拂過。

“該死!”她低咒一聲,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后背的傷口因為剛才激烈的動作再次崩裂,尖銳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額上滲出冷汗。但現(xiàn)在顧不上了。

她迅速檢查他后背的包扎。布條已經(jīng)被涌出的鮮血浸透了大半,暗紅的顏色在火光下觸目驚心。那三處被強(qiáng)行拔箭的傷口,此刻正隨著他微弱的呼吸,緩緩地、絕望地滲出更多的血。毒素的麻痹和失血過多,正在迅速帶走他殘存的生命力。

必須止血!必須清毒!

沈知微的目光迅速掃過狹小的山洞。除了那堆帶來有限光熱的篝火,只有冰冷的石壁。她隨身攜帶的革囊里,只有那瓶粗糙的金瘡藥,對毒箭傷根本杯水車薪。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開始纏繞她的心臟。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際,指尖無意間觸碰到了自己腰間一個硬物——那是她從不離身的貼身錦囊,里面裝著……

她猛地想起什么,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她幾乎是粗暴地扯開錦囊的束口繩,手指顫抖著探進(jìn)去,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油紙層層包裹的、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瓷瓶。

瓶身細(xì)膩如玉,觸手溫潤,上面沒有任何標(biāo)記。這是臨行前,母親沈老夫人強(qiáng)撐著病體,顫巍巍塞進(jìn)她手里的。

“微兒……此去兇險……這藥……是當(dāng)年你外公的故交,藥王谷的莫先生所贈,喚作‘九轉(zhuǎn)還魂散’,據(jù)說能解百毒,吊命續(xù)魂……娘用不上了……你……留著……以防萬一……”母親枯槁的手緊緊握著她的,眼中是化不開的憂慮。

沈知微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母親病重糊涂下的念想,藥王谷早已隱世多年,莫先生更是傳說中的人物。她不忍拂逆母親心意,便貼身帶著,權(quán)當(dāng)是個念想。

萬沒想到……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用牙齒咬開瓶口的小小木塞。一股極其清冽、帶著奇異冷香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沖淡了山洞里的血腥和潮氣。她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地將瓶口湊近謝無咎慘白干裂的唇。

“喝下去!謝無咎!給我咽下去!”她捏開他的下頜,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將瓶中那僅有一口的、碧綠色的粘稠藥液,緩緩倒入他的口中。

藥液入口,謝無咎毫無反應(yīng),身體依舊冰冷。沈知微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難道終究是徒勞?

就在她幾乎絕望之時,謝無咎的身體突然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緊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從他胸腔深處爆發(fā)出來!

“咳咳咳……嘔……”

伴隨著劇烈的嗆咳,幾口顏色更深、近乎黑色的粘稠淤血被他猛地嘔了出來!淤血落在石地上,散發(fā)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

沈知微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著他,只見他嘔出淤血后,原本微弱到幾乎停止的呼吸,竟然奇跡般地……變得稍微有力了一些!雖然依舊急促而微弱,但那起伏的節(jié)奏,不再是瀕死的游絲!

藥……有效?!

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沈知微的理智!她甚至忘了后背的劇痛,俯下身,顫抖的手指再次探向他的鼻息。雖然依舊微弱,但那溫?zé)岬臍饬?,卻比之前清晰了許多!

“撐住……謝無咎……你給我撐?。 彼?,像是在命令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迅速撕下自己僅剩不多的干凈中衣內(nèi)襯,蘸取洞壁上滲出的冰冷水珠,小心地擦拭著他唇邊的血污和額頭的冷汗。

山洞外,夜風(fēng)嗚咽。山洞內(nèi),篝火噼啪作響,將兩個劫后余生、傷痕累累的身影映照在凹凸的石壁上,拉長、扭曲,最終又模糊地重疊在一起。

冰冷的石地透過薄薄的衣衫,將寒意源源不斷地滲入骨髓。后背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傷口,帶來撕裂般的鈍痛。然而,比這皮肉之苦更尖銳的,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滅頂?shù)慕^望與自我厭棄。

母親……那張枯槁卻慈祥的臉,臨終前痛苦蜷縮的身影……那盒沾滿“謝家故舊”印鑒的毒藥……還有沈知微那雙燃燒著憤怒與悲憫的眼睛……

“咳…咳咳……”劇烈的嗆咳撕扯著胸腔,喉嚨里涌上熟悉的腥甜。我艱難地偏過頭,嘔出幾口帶著藥味的淤血,意識在劇痛和寒冷的夾擊下,勉強(qiáng)維持著一絲清明。

“……為什么?”聲音嘶啞破碎,幾乎不成調(diào),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為什么……救我?” 目光艱難地轉(zhuǎn)向身側(cè)那個沉默的、同樣滿身狼狽的身影。

沈知微背對著我,坐在篝火旁,正往火堆里添著幾根枯枝。跳躍的火光勾勒出她單薄的脊背線條,卸去了銀甲,只著染血的中衣,更顯出一種脆弱的疲憊。聽到我的問話,她添柴的動作頓住了。

山洞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洞外呼嘯的風(fēng)聲。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卻異常清晰:

“燒掉那份通敵‘密信’,不是為你?!彼龘芘艘幌禄鸲?,火星濺起,映亮她沾著污跡的側(cè)臉,“是為了沈家百年清名,為了江南十萬將士的性命,不至于淪為朝堂傾軋、構(gòu)陷忠良的犧牲品?!?/p>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我心頭。不是為了他。從未為了他。

“至于救你……”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又似乎只是單純的疲憊。她微微側(cè)過臉,篝火的光芒跳躍在她清冷的眸子里,那里面映出我此刻狼狽不堪的影子,卻奇異地褪去了之前的憤怒和鄙夷,只剩下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涼的平靜。

“是因為……”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穿透了山洞里的寒冷與死寂,“那夜……在刑部大牢外……我親眼看見了你?!?/p>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刑部大牢?那個謝家滿門傾覆、父親被押赴刑場的雨夜?!

記憶的閘門被轟然撞開!冰冷的雨,泥濘的地,震耳欲聾的喪鐘,還有……父親那顆滾落泥水、猶自圓睜著不甘與絕望的頭顱……

“你那時……才多大?十四?還是十五?”沈知微的聲音帶著一種遙遠(yuǎn)而模糊的追憶,目光仿佛穿透了山洞的石壁,看到了那個雨夜,“穿著單薄的孝服,渾身濕透,像個被遺棄的小獸……被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死死按在泥水里……掙扎著,哭喊著……”

“爹——!”

少年凄厲絕望的哭嚎聲仿佛穿越時空,再次在我耳邊炸響!冰冷刺骨的雨水灌入口鼻,泥土的腥氣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衙役那沾滿泥污的靴子死死踩在背上,幾乎要碾斷脊骨……視線被雨水和淚水模糊,只能看到父親那顆滾落在泥濘中的頭顱,和那雙死不瞑目、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睛……

屈辱!絕望!滅頂?shù)暮抟猓?/p>

“……然后呢?”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甲深深摳進(jìn)冰冷的石縫,試圖用這尖銳的痛楚來壓制那洶涌而來的、幾乎要撕裂靈魂的記憶。

沈知微沉默了片刻。篝火在她臉上投下?lián)u曳的光影。

“然后……”她的聲音更輕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你掙脫了衙役的手,像瘋了一樣撲向刑臺……撲向你爹的頭顱……”

“別碰他!滾開!那是我爹——!”

少年嘶啞的哭喊混合著衙役粗暴的呵斥和鞭打聲……雨幕中,無數(shù)雙冷漠或嘲弄的眼睛……

“衙役的鞭子抽在你背上,你像是感覺不到痛……只是死死地、用盡全力地,想把那顆沾滿泥污的頭顱……抱起來……”沈知微的聲音微微發(fā)顫,仿佛那畫面依舊清晰,“然后……你抬起頭……”

她頓住了,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

“然后……你看到了我。”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頰,視線一片模糊。我用盡全身力氣,終于將父親冰冷的頭顱緊緊抱在懷里。泥水和血水浸透了單薄的孝服,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衙役的鞭子再次狠狠抽下,火辣辣的痛楚卻遠(yuǎn)不及心口那萬箭穿心般的絕望。

就在那一片混亂和絕望的漩渦中,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穿過密集冰冷的雨線,越過攢動模糊的人頭,在刑場外圍一處酒樓臨街的雅閣窗口,我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少女的眼睛。清澈,沉靜,如同雨幕中唯一未被污染的寒潭。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隔著喧囂的雨幕和混亂的人群,目光穿透了一切,平靜地、甚至是帶著一絲審視地,落在了刑臺上那個抱著父親頭顱、如同喪家之犬般的少年身上。

沒有憐憫,沒有嘲弄,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那目光,像一道無形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脆弱和狼狽,將最深沉的恥辱和絕望,赤裸裸地釘在了靈魂深處!那一刻,所有的哭喊都哽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恨意!

是她!沈家嫡女,沈知微!

“……原來是你?!蔽业穆曇羲粏〉萌缤凹埬Σ粒恳粋€字都帶著血沫和徹骨的寒意。那些深埋在記憶角落的碎片被徹底喚醒,帶著血淋淋的棱角,“高高在上……看著我謝家……萬劫不復(fù)……”

沈知微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她看著我眼中翻涌的、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恨意,唇邊緩緩勾起一個極其苦澀、甚至帶著一絲自嘲的弧度。

“高高在上?”她重復(fù)著,聲音輕得像嘆息,目光卻銳利地迎向我,“謝無咎,你只看到了我站在窗邊。你可曾看到,前一夜,我如何孤身潛入守衛(wèi)森嚴(yán)的刑部大牢,如何避開重重耳目,在你爹咽氣前,拿到了那份足以將沈家也拖入地獄的‘認(rèn)罪書’和‘通敵密信’?你可曾看到,我如何在那片斷頭臺的血泊和泥濘里,看著你抱著你爹的頭顱,看著那些衙役的鞭子抽在你身上……而我,只能像個懦夫一樣,躲在窗后?”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悲憤:

“因為我知道!只要我沈知微當(dāng)時敢踏出那酒樓一步,敢為你謝家遺孤說一個字!我沈家‘通敵叛國’的罪名,立刻就會被你謝家那些‘故舊’,還有朝中等著分食江南兵權(quán)的豺狼,坐得死死的!屆時,倒下的就不只是你謝家一門,而是我沈家滿門!是江南十萬將士的脊梁骨!”

“我燒掉那封信,不是為了你謝無咎!”她的目光如炬,直直刺入我混亂的眼底,“是為了斬斷他們構(gòu)陷的鎖鏈!是為了給我沈家,爭一條活路!”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積壓多年的郁氣盡數(shù)吐出:

“可我也忘不了……”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忘不了刑場上那個雨夜里,泥濘中抱著父親頭顱、眼神空洞絕望的少年……忘不了那雙……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眼睛。”

山洞里陷入了長久的死寂。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洞外呼嘯不止的風(fēng)聲。沈知微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那些被仇恨蒙蔽的真相碎片,那些被忽略的細(xì)節(jié),那些深埋在她平靜外表下的掙扎與無奈……如同退潮后露出的嶙峋礁石,冰冷而殘酷地呈現(xiàn)在眼前。

原來,那個雨夜窗后的目光,并非高高在上的審視,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無可奈何的沉默。原來,沈家的“袖手旁觀”,背后是刀尖舔血的掙扎和自保。原來,她燒掉那封密信,救的不僅是沈家,也無形中……斬斷了套在我脖子上的另一道絞索。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滅頂?shù)奶撊醺邢矶鴣?。支撐著我活下來的仇恨,那些對沈家、對沈知微的刻骨怨毒,在這一刻,轟然崩塌!露出了底下那個被命運(yùn)反復(fù)玩弄、傷痕累累、卻一直恨錯了對象的……可憐蟲。

“哈……哈哈哈……”我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嘶啞破碎,如同夜梟的哀鳴,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塵土,滾落下來。那笑聲里沒有半分快意,只有無盡的悲涼和自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血海深仇,到頭來,指向的竟是自己人遞出的刀!而那個我一直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女人,卻在命運(yùn)的夾縫中,以她自己的方式,燒掉了一封足以讓我也萬劫不復(fù)的“罪證”,甚至……在生死關(guān)頭,用她母親留下的唯一保命之物,救了我這個“仇人”?

多么諷刺!多么可笑!

笑聲牽動了后背的傷口,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嘔出的血帶著藥液的清苦味道。身體的力量仿佛隨著這崩塌的恨意一同流失,眼前陣陣發(fā)黑。

“所以……”我喘息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看向篝火旁那個沉默而疲憊的身影,聲音微弱得如同嘆息,“那盒毒藥……是‘他們’……借我的手……遞向你的刀……也是……斬向我娘的……屠刀……”

“而我……”我閉上眼,滾燙的淚水無聲滑落,“親手……害死了……我娘……”

最后的字眼,輕飄飄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巨大的痛苦和自責(zé)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殘存的意識。黑暗溫柔地覆蓋下來。

山洞里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沈知微凝視著昏迷過去的謝無咎時,那深不見底、復(fù)雜難言的沉默。


更新時間:2025-07-11 18:3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