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宋陽留意到了王岳的不自在,心中大致知曉他的心思。
一頓熱氣騰騰的餐食,比起那干巴巴的餅子強(qiáng)太多了,哪怕只是用玉米面和洋芋制成的。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般感受。
雖說只是玉米面糊和洋芋煮成的疙瘩湯,可相較于家里的紅薯,已然十分難得了。
那煮得軟軟的洋芋塊,咬上一口滿是香甜,再加上玉米面的清香,二者融合熬制出的湯汁,散發(fā)著濃稠馥郁的香氣,令人吃得暢快。
兩人正當(dāng)年輕力壯之時,飯量頗大,一碗不夠吃,兩碗也不飽,就算是三碗四碗,也能夠吃得下去。
于是,宋陽直接掏出一元錢放在桌上:“大哥大嫂,許久未吃到如此熱乎的飯菜了,你們做飯的手藝絕佳,香得很,能否多做一些,讓我們兄弟倆吃個飽。”
夫婦倆望著桌上的錢,男主人反倒有些難為情:“這怎好意思收錢呢!”
“沒什么難為情的,大家日子都過得艱難,能讓我們吃上一頓飯,還留我們過夜,已然是莫大的恩情了?!?/p>
宋陽心里清楚,這是在吃人家的糧食,吃得多了,說不定人家的糧食會少個一兩天,并非主人家小氣,而是著實有難處,能如此對待他們,已經(jīng)極其仁義了,相當(dāng)厚道。
見到這般情形,男主人也不再推拒,把錢收了起來,轉(zhuǎn)頭對自己媳婦說道:“再做一些,讓他們吃飽?!?/p>
女主人點頭應(yīng)下,接過宋陽的碗,將鍋里所剩不多的疙瘩湯都舀入碗中,遞給宋陽,而后又回到灶臺,添柴加火,繼續(xù)煮。
如此一來,兄弟倆便能安心地吃飯了。
直至肚子飽脹,兩人將筷子上沾著的湯舔凈,從吊罐里倒出一些開水沖洗碗筷,把粘在上面的糧食沖掉,連著喝了好幾大口,這才感覺渾身舒坦。
絕對不能浪費糧食!
寒冬臘月的夜晚,一片漆黑,周邊的山林靜謐至極,靜謐得令人心生恐懼。
黑乎乎的山巒,猶如一道道厚重的屏障矗立在前,令人感到憋悶壓抑。
幾棵高大雄偉的塔松仿若撐開的大傘,遮蓋在茅屋的房頂上,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之感。
王岳出去上廁所,看到外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有些不敢出去。
他回頭望了宋陽一眼,宋陽即刻明白,他自己也想去廁所,正好與王岳一同前往,臨出門時,宋陽問道:“廁所在何處?”
男主人回答:“往右邊走,柴堆旁邊,小心別踩空了?!?/p>
宋陽點頭,與王岳一同摸索著過去,借著屋里油燈從窗戶透出來的微弱光線,適應(yīng)了片刻,勉強(qiáng)能夠看清一些。
廁所搭建得極為簡單,就是一個大坑,周圍圍了一圈齊腰高的簡易石墻,上面橫著鋪了一些木頭,兩根粗一些的木頭中間有一個稍寬一點的縫隙,便是上廁所的地方。
兩人先后蹲下,找了些玉米殼擦拭干凈。
回到屋里的時候,主人家已經(jīng)睡下了,囑咐宋陽插好門閂。
王岳看到他們一家四口靠墻依次躺著,男主人睡在炕中間,在炕的一頭給兩人留了些許位置,還給了一床小棉被。
王岳有些發(fā)愣。
孩子、女主人、男主人......都睡在一個炕上,這怎么睡?
不得不說,相隔數(shù)十里的山嶺,又并非同一個省份,生活習(xí)慣差別極大。
靠近漢中這邊的人,習(xí)慣用火炕,而在石河子村,大家睡的都是木架床。
宋陽也有些不適應(yīng),和男女主人睡在一個炕上,心里總歸覺得別扭。
但不管怎樣,總比睡在山洞里,圍著火取暖要好,能讓他們上炕,已經(jīng)實屬不易。
也算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宋陽對王岳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睡在靠墻的地方?!?/p>
說完,他先上炕,脫掉棉襖蓋在身上,躺在男主人身旁。王岳接著也爬上炕,拿過那小被子蓋在他和宋陽的腿上,脫掉棉襖,把身子裹緊。
小棉被有些單薄,再看主人家的被子也很陳舊,而且沒有褥子,屋里也沒有像樣的家具,生活極為艱苦。
山里人所說的“舒服”,其實也就是凍不死、餓不死罷了。
好在炕很熱,即便睡在光席子上,依舊很暖和。
按理說,奔波勞累了一整天,兩人躺下應(yīng)當(dāng)就能睡著,然而卻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主要是這種睡法太過尷尬,渾身都不自在。連翻身都得格外小心,生怕吵醒他人。
如此大的院子,僅有三間茅草房,一個炕,如果在石河子村,最多給一頓飽飯就不錯了,留他們住宿那是絕無可能的。
但也正因如此,更能彰顯出這家人的淳樸善良。胸懷寬廣,如大山一般厚重。不擅言辭,只會默默做事。
也許,這便是行善積德吧。
同是境遇艱難之人,相逢又何必曾相識......同病相憐。
就這般想著,兩人不知不覺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深冬的黎明,天依舊很暗,尤其是在深山之中,似乎比山外晚了約摸一個小時。
隨著寒氣的侵襲,屋里的溫度急劇下降,兩人都被凍醒了。
雖說炕還有些許余溫,但是寒氣如針般刺人,難受得頭皮發(fā)麻,渾身發(fā)冷,僅有一件棉襖無論如何也抵御不住這寒冷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男主人起身穿衣,宋陽問道:“天還黑著,起這么早作甚?”
只聽他回答:“先去地里背幾趟糞,早飯后還要進(jìn)山砍柴。”
宋陽一聽,立刻起身,對王岳說道:“今日背著東西走得慢,得早些出發(fā)?!?/p>
王岳明白他的意思,迅速翻身坐起,趕忙穿上棉襖,跳下炕,和宋陽一起收拾東西,背上松子,對這家人的熱情款待再三道謝,又詢問了沿途住戶和南鄭黑市的位置。
男主人都已經(jīng)下炕了,總不能還像個呆子一樣和女主人睡在炕上吧!
兩人都很懂事。
誰知曉,等天稍微亮一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天空陰云密布,可能要下雪了,難怪昨晚在炕上還是覺得冷,如果在外面露天過夜,必定更加難熬,這讓兩人對那家人愈發(fā)感激,把剩下的幾塊干餅留給了兩個孩子,然后一個在前一個在后離開了。
這一天邊走邊換,等攜帶的針頭線腦都換出去的時候,兩人的背簍各自多了差不多一百斤松子。
接下來便是一路疾行,一直到天黑,抵達(dá)了南鄭附近。
可能是城里管理嚴(yán)格,黑市設(shè)在南鄭較為偏僻的地方,倒是給兩人省了不少路程。不然還要再走好幾公里才能到漢中。
他們在附近的山林找了個地方過夜,既沒有介紹信,也沒有其他證明,不敢隨意走動。
放下東西,兩人汗?jié)竦念^和背被寒風(fēng)吹著,冷得難受,手腳僵硬,頭皮也緊繃著,只能用力搓手跺腳,等手稍微靈活一些,就上下搓臉和耳朵。
不管有多冷,看著背簍里滿滿的松子,想著賣了能給家人買衣服、鞋子,過年時興許還能吃上幾頓白米飯,就如同燦爛的陽光在向他們招手,心中不由得興奮起來。
晚上,兩人在林子里生了一堆大火,相互依靠著過了一夜,迷迷糊糊到了半夜,估計時間差不多了,背著松子前往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