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徹猛地睜開眼,視線在最初的模糊之后,漸漸清晰。
映入眼簾的,是斑駁的黃泥墻,糊著報紙的頂棚,還有正對著床尾,那面掛著紅綢獎狀的墻壁。
“獎給江建軍同志:萬元戶光榮!”
刺目的紅色大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江徹渾身一個激靈。
他僵硬地轉(zhuǎn)動脖頸,環(huán)顧四周。
土炕,印著大紅牡丹的舊棉被,掉漆的木頭桌子,桌上放著一個掉了搪瓷的茶缸。
這不是他家老宅嗎?那個早在二十年前就拆遷了的老宅。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煤煙味和老舊木材特有的朽氣。
江徹抬起自己的手,皮膚是年輕的,帶著薄繭,卻充滿了力量。
他掀開被子,快速下地,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那股寒意直沖天靈蓋。
不是夢!
他真的回來了,回到了改變他一生命運(yùn)的1980年!
父親江建軍,就是靠著這“萬元戶”的頭銜,成了十里八鄉(xiāng)的名人,但也正是這筆錢,成了壓垮這個家的第一根稻草。
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
父親拿著這全家唯一的積蓄,一萬塊,在那個年代堪稱巨款的錢,孤注一擲地投入了縣辦罐頭廠,結(jié)果血本無歸。
之后家道中落,他四處碰壁,受盡白眼,最終潦倒半生,一事無成。
而沈知微......
想到那個名字,江徹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那個在他最落魄時,依舊偷偷接濟(jì)他的女人;那個在他死后,為他收斂骸骨的女人;那個他虧欠了一生,卻連一句“謝謝”都未曾說出口的女人。
“不!”
江徹低吼一聲,眼中布滿血絲。
他重生了,他不能讓悲劇重演!
他要抓住這個時代所有的機(jī)遇,他要站在財富之巔,他要彌補(bǔ)所有的遺憾!
他要讓那些曾經(jīng)看不起他的人,全都仰望他!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沈知微,用盡一切去補(bǔ)償她!
命運(yùn)的齒輪,在這一刻,因?yàn)樗臍w來,開始悄然轉(zhuǎn)向。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母親周桂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玉米糊糊走進(jìn)來,看到江徹醒了,臉上露出一絲擔(dān)憂。
“徹兒,你醒了?頭還疼不疼?”
江徹看著母親鬢角尚未完全染白的頭發(fā),心中一暖,又是一酸。
“媽,我沒事了。”他聲音有些沙啞。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敝芄鹛m將碗放到桌上,嘆了口氣,“你爸也真是的,剛拿了獎,就急吼吼地把家里所有的錢都投進(jìn)去了?!?/p>
果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
江徹心中一沉,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媽,爸投了多少錢?投的什么?”
“還能是什么?就是縣里那個半死不活的罐頭廠唄!”
周桂蘭愁眉不展,“你爸也是被豬油蒙了心,聽人家廠長幾句好話,就把一萬塊錢全買了他們廠積壓的罐頭,說是要幫他們打開銷路?,F(xiàn)在好了,罐頭堆在家里,一瓶都賣不出去,我看這錢是打水漂了?!?/p>
父親江建軍是個老實(shí)本分的莊稼人,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突然成了“萬元戶”,有些飄飄然,再加上不識人心險惡,被人一忽悠,就著了道。
前世,就是這批罐頭,成了壓垮江家的第一座大山。
“家里現(xiàn)在是一點(diǎn)錢都沒有了?”江徹追問。
周桂蘭搖搖頭,眼圈有些發(fā)紅:“沒了,一分都沒了。你爸還指望著賣了罐頭給你娶媳婦呢。”
江徹眼神一凝,機(jī)會,往往就藏在危機(jī)之中。
“媽,帶我看看那些罐頭?!苯瓘爻谅暤馈?/p>
周桂蘭雖然疑惑兒子為什么突然對罐頭上了心,但還是帶著他去了堆放罐頭的偏房。
一進(jìn)門,一股濃郁的甜膩味混合著鐵銹味撲面而來。
幾百箱罐頭堆得像小山一樣,占據(jù)了房間的大半空間。
罐頭是玻璃瓶的,外面貼著簡陋的紙質(zhì)標(biāo)簽,上面印著“紅星牌什錦水果罐頭”,圖案是幾個顏色失真的水果,毫無美感可言。
江徹隨手拿起一瓶,入手沉甸甸的。
他仔細(xì)觀察著瓶身和標(biāo)簽,腦海中飛速盤算。
八十年代初,物資匱乏,罐頭這種東西,對于普通百姓而言,依舊是稀罕物,逢年過節(jié)才舍得買一點(diǎn)。
縣辦罐頭廠的產(chǎn)品質(zhì)量應(yīng)該沒問題,畢竟是國營單位,不至于砸自己的牌子。
問題就出在這個包裝和銷售思路上。
“太土了?!苯瓘刂苯釉u價。
“這包裝,誰看了有食欲?”
“還有這名字,‘紅星牌’,太大路貨了,一點(diǎn)記憶點(diǎn)都沒有。”
“爸想怎么賣這些罐頭?拉到集市上擺攤?”
江徹一連串的問題,讓周桂蘭有些發(fā)懵。
“你爸是說......先在縣里幾個相熟的鋪?zhàn)釉囋?.....”
“媽,這種罐頭,送人都沒人要?!苯瓘睾敛豢蜌獾刂赋?。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銳利如鷹:“我有辦法把這些罐頭賣出去,而且,能讓它們變成真正的金疙瘩!”
“這批罐頭,包裝必須改!名字必須改!銷售渠道,也必須改!”
江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胡鬧!”
一聲暴喝從門口傳來,江建軍黑著臉走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江徹的妹妹江曉梅。
江建軍剛從外面回來,就聽到兒子在偏房里大放厥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個臭小子,懂個屁!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
江建軍瞪著江徹,“這些罐頭是正經(jīng)國營廠出的,質(zhì)量有保證!包裝怎么了?名字怎么了?我看就挺好!”
他剛當(dāng)上“萬元戶”,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結(jié)果錢還沒捂熱就可能打水漂,心里本就窩火,現(xiàn)在兒子還跳出來指手畫腳,更是火上澆油。
“爸,時代變了?!苯瓘仄届o地看著父親,“現(xiàn)在不是光靠質(zhì)量好就能賣出東西的年代了?!?/p>
“你懂什么時代?你才多大?”江建軍怒道,“我看你就是讀書讀傻了!這些罐頭要是砸我手里,我就認(rèn)了!用不著你在這兒指點(diǎn)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