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食節(jié)至。
長安城里，上至王公下至百姓，家家戶戶都熄了灶火。
大街小巷的繁華熱鬧卻并不因此減損。
眾人在街頭巷尾喝著冷豆粥，豎起耳朵聽京中最新的傳聞。
長安城近來出了件不小的事情。
薛府的獨(dú)苗被人設(shè)計(jì)在明國公府擄走了，據(jù)說是朝中有人指使江湖匪派青蛇寨動的手。
遠(yuǎn)在西北的薛將軍大怒，讓如今駐扎嶺南的舊部直搗青蛇寨，一舉剿滅，寸草不留。
可惜搜遍了青蛇寨，也沒見到薛小公子的身影。
這說得好聽叫生死未卜，說得難聽，恐怕就是已經(jīng)命喪蛇腹了。
薛將軍派人千里加急送信回長安，求圣上做主，查出背后指使之人。
圣上憐薛家痛失獨(dú)子，命大理寺查明此案。
朱墻黛瓦宮城內(nèi)。
御書房中，年過七十的明國公被內(nèi)侍扶著，捶胸頓足，差點(diǎn)一口氣背過去。
“圣上明鑒吶！老臣就是辦個生辰宴，天殺的賊人居然趁此機(jī)會對薛家獨(dú)子下手。此事當(dāng)真與老臣無關(guān)??！”
明國公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他真心覺得自己是長安最冤的了。
年紀(jì)一大把，估摸著也不剩幾年活了，想風(fēng)光大辦個壽宴，結(jié)果出了這檔子事。
書桌后坐著道明黃的身影，身著五爪金龍袍，面容深邃，不怒自威。
當(dāng)今圣上慕容宇，少年時便登基。
自永嘉元年起，在位將近二十年，如今三十有三，身軀凜凜，氣宇不凡。
慕容宇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從桌案游至明國公焦灼的表情，輕笑一聲：
“行了，明國公，朕沒說懷疑你，只需你府中上下配合大理寺查案即可。
朕知你們一家子不聰明，但也不至于蠢到會在自己府中設(shè)宴害人?！?/p>
明國公聽得嘴角抽抽，還是高呼了一句：“圣上英明！”
明國公得了定心丸，告退回府歇著了。
慕容宇臉上的笑容淡去，手上的御筆蘸了朱砂墨，停在奏折上方遲遲沒有落筆。
他眼里浮起一抹銀霜。
薛澈失蹤未必不是件好事。
薛家世代為大瑜效力是不錯，但聲威過盛。
慕容宇自從繼位起，就有意削弱文武世家，這薛家手中的兵權(quán)終歸是要收回來的。
薛家軍世代追隨薛家，不肯服薛家人以外的將領(lǐng)，但若薛家無后，薛家軍的勢力終會被分散。
慕容宇眸色如墨，指節(jié)在紅木漆面上扣了兩下。
薛玉成既然想要個交代，那就給他個交代。
......
賀府。
啪！
一只玉盞被砸得四分五裂，盞內(nèi)的茶水隨著碎片飛濺在兵部侍郎魯峰的臉上。
魯峰躬身站在中堂，神色慌張卑微，臉上被碎片劃破了口子也不敢抬手摸一下。
紫檀六折屏風(fēng)前，中書令賀庭方一臉怒容，擲茶盞的手還未放下：
“這點(diǎn)事情都辦不好，大理寺已經(jīng)查到了兵部頭上，廢物！”
“賀大人，下、下官也不知道為何他們能查到此處。”
魯峰臉上毫無血色。
他讓青蛇寨的人為他做事數(shù)年了，從未出過什么大岔子。
青蛇寨素來做的那些賣人兒女的腌臜事他不是不知道。
但有江湖幫派為他做事，他不用臟自己的手，又能達(dá)到目的。他對青蛇寨的所作所為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仇冥是個精明狡猾的，很多次把事情做得干凈利落，官府還查不到青蛇寨身上去。
魯峰與青蛇寨的聯(lián)絡(luò)也一直隱蔽謹(jǐn)慎，從未留下任何物證。
可這回對薛澈下手的事情，薛家居然查到了青蛇寨，交給大理寺的種種證據(jù)還直指兵部。
魯峰急慌了神：“賀大人，要不和大理寺那邊的人通個氣？”
賀庭方看魯峰的目光像是在看一頭豬：
“和大理寺的人通氣？”
“你可知為何這么多年我們沒能在大理寺插過人手？大理寺上下都是圣上親信！你有幾個腦袋敢打大理寺的主意？”
“如今薛玉成大怒，薛家軍也心生不滿，圣上擺明了要給薛家一個交代。”
本來他們是打算將薛澈握在手中。
一方面可以激得薛玉成沖動之下出錯，另一方面則可用來鉗制薛玉成，乃至薛家軍。
可眼下薛澈人影不見，青蛇寨被屠，薛玉成沒被喪子之痛沖昏頭腦，反而查到了線索。
到了這個地步，不推個人出去，情況只會演變得更加不利。
魯峰兩腿發(fā)軟，面如土色地跪下，膝行到賀庭方腳邊。
地上的茶盞碎片刺進(jìn)肉里，茶漬暈開血色，魯峰卻似全然不察，只顧抓著賀庭方的衣擺：
“賀大人，下官跟了您多年，求賀大人指條明路！”
“賀大人，下官家中還有老母妻兒......”
“下官一直為賀大人盡忠盡力......”
賀庭方頗為疲憊地閉上了眼。
“看在你多年苦勞的份上，你家中老母妻兒往后會有人照料。”
魯峰聞言，緊緊攥著賀庭方的衣擺不肯松手，仿佛即將溺斃之人抓住僅有的浮木。
賀庭方睜眼，眼底泛著刀光般的寒涼：
“你若不想家中兒女去黃泉路上等你，在大理寺該怎么說，不用我教你?！?/p>
魯峰兩眼渙散地往后跌坐，發(fā)顫的唇齒間吐不出一句話。
“送客?！辟R庭方面無表情地下了逐客令，隨后毫不拖泥帶水地繞過屏風(fēng)往后院去。
家中下人見到賀庭方拉長的臉都噤若寒蟬。
賀庭方很少將情緒外露，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在官場上游刃有余。
這次的事情失手雖然可以舍棄魯峰來擺平，可他心中不安，隱隱感覺有些事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超出了他的控制。
這種感覺已經(jīng)數(shù)年沒有過了。
多年前，他的死對頭裴定禮還可跟他斗一斗。
但后來裴定禮斗輸了。
十年前，有人告發(fā)是因?yàn)樯袝钆岫ǘY私通敵國，才導(dǎo)致邊關(guān)差點(diǎn)失守。
裴府內(nèi)被搜出了與胡人來往的信件，涉及大瑜機(jī)密。
裴府上下，罷官抄家，滿門流放嶺南。
適逢天災(zāi)之年，洪水肆虐，盜匪蜂起，裴定禮全家斃命于流放路上。
當(dāng)年賀庭方和裴定禮斗怕了，他懷疑裴家會在路上假死脫身，特意在裴家從京城出發(fā)時就派人跟著。
探子跟著進(jìn)入嶺南時，民間因洪水和瘟疫大亂，幾度差點(diǎn)走散。
最后帶回給賀庭方的消息是，裴定禮一家有的餓死，有的路上染了瘟疫。
后來又遇上窮兇極惡的山匪，連著押送的官差和犯人一起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