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凜的手僵在半空。林晚指尖劃過他袖口帶來的微弱觸感,帶著冰涼的顫抖,像瀕死蝴蝶無力的撲扇。那句嘶啞的“走開”,更是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絕望,狠狠砸在他心上。
昏暗中,他清晰地看到她瞳孔里那片猩紅的余燼尚未完全褪去,被巨大的恐懼占據(jù)著,渙散而空洞,仿佛靈魂都被抽離,只余下一具在冰冷石板上瑟瑟發(fā)抖的空殼。冷汗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黏在蒼白的皮膚上,狼狽又脆弱。這副模樣,與剛才在指揮部里那個眼神銳利、言辭如冰的設(shè)計師判若兩人。
周凜的呼吸窒住了。那句“我父親就死在那場火里”,此刻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回響,狠狠撞在他剛剛被喚醒的記憶上——林工最后推他出去時那決絕的眼神,滾燙的腕表落在掌心的觸感,以及那吞噬一切的轟然坍塌……原來那些被刻意封存的碎片,早已深深刻入骨髓,此刻被眼前這張痛苦的臉龐徹底激活。
一種鈍痛,混合著巨大的愧疚和某種更復(fù)雜的東西,在他胸腔里橫沖直撞。他伸出的手下意識地蜷起,收回。他知道,此刻任何靠近的動作,對她而言都可能是新的刺激。
“林晚,”他再次開口,聲音壓得更低,試圖穿透她混亂的意識壁壘,帶著一種強自鎮(zhèn)定的力量,“看著我。這里沒有火。只有你和我。這里是豫園,燈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是安全的?!彼桃夥啪徚苏Z速,字句清晰,如同在引導(dǎo)一個迷路的人,“深呼吸,林晚,跟著我,吸氣——”
他的聲音像一根堅韌的絲線,試圖將她從混亂的漩渦中拉回現(xiàn)實。然而,林晚此刻的感官被恐懼完全扭曲。他深藍色的制服輪廓在昏暗光線下模糊晃動,在她驚魂未定的視野里,詭異地與記憶中那些在濃煙烈焰中晃動、無法靠近的消防員身影重疊、扭曲。他們穿著同樣的制服,同樣試圖靠近,卻最終被火舌吞沒,或者……像父親那樣,在絕望中被推開。
“不…不要過來……”她破碎地嗚咽著,身體像蝦米一樣蜷縮得更緊,本能地往冰冷的石板地面上貼去,似乎想從那刺骨的涼意中汲取一絲虛假的安全感。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混合著冷汗,在她冰涼的臉頰上肆意流淌,“走開……你們不是都該去救人嗎?走??!”
最后那句幾乎是尖叫出來的質(zhì)問,帶著血淋淋的控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向周凜最深的隱痛。他渾身猛地一震,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瞬間變得鐵青。那句“你們不是都該去救人嗎?”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心口。三年前那個火場,林工最后的嘶吼——“別管我!去救他們!”——與此刻林晚這充滿怨恨和絕望的質(zhì)問,詭異地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致命的回響。
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和憤怒瞬間席卷了周凜。他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牙關(guān)緊咬,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他為了救人,多少次在火海里出生入死?他親眼看著林工在自己面前被吞噬,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和負疚,早已成為他靈魂上無法愈合的瘡疤!而此刻,林晚,林工的女兒,竟用這種最殘忍的方式,將這份痛苦生生撕開!
“林晚!”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被誤解的痛楚和職業(yè)尊嚴(yán)被冒犯的憤怒,“你以為我不想救?!” 他的拳頭在身側(cè)緊握,指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胸膛劇烈起伏著,“你以為站在火場外面指手畫腳,比沖進去的人更懂什么是救人?!”
他的質(zhì)問像沉重的石塊砸下,帶著灼人的溫度。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傾身向前,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從那片混亂的臆想中徹底搖醒,讓她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看清現(xiàn)實!
就在他傾身的剎那,蜷縮在地的林晚正處于極度驚懼和防御狀態(tài)。她模糊地看到那個深藍色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影子驟然逼近,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自保本能!她尖叫一聲,雙手胡亂地向前推搡、抓撓,試圖阻止那個“危險”的靠近!
“嘶啦——!”
一聲布料撕裂的刺耳聲響,驟然劃破了死寂的夜!
林晚胡亂揮舞的手,指甲狠狠劃過周凜俯身時靠近她臉頰的左側(cè)脖頸!皮膚被尖銳的指甲瞬間撕裂,三道細長、清晰的抓痕立刻浮現(xiàn),滲出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線下迅速匯聚,沿著他頸部的線條蜿蜒而下,留下一道刺目的猩紅痕跡。
尖銳的刺痛感從頸側(cè)傳來,帶著溫?zé)岬臐褚?。周凜的動作瞬間僵住,所有的憤怒和質(zhì)問都卡在了喉嚨里。他保持著那個傾身向前的姿勢,難以置信地抬手,指尖觸碰到頸側(cè)那片濕熱的黏膩。低頭,借著遠處一點微弱的路燈光,他看到了自己指尖上沾染的、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暗沉的鮮紅。
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晚也愣住了。她推拒的動作停在半空,渙散的瞳孔猛地聚焦,死死盯住周凜頸側(cè)那三道滲血的抓痕。那刺目的紅色,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將她從混亂的恐懼幻象中狠狠拽了出來!
那不是火……那是血!是她親手抓出來的血!
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巨錘,狠狠砸在她的意識上。眼前瘋狂跳躍的火焰幻象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只剩下眼前男人頸側(cè)那道新鮮的、還在緩緩滲血的傷口,和他那雙震驚、錯愕、還帶著一絲受傷和難以置信的眼睛。父親痛苦的嘶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剛剛那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和那句充滿怨恨的質(zhì)問。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比剛才的PTSD發(fā)作更甚!這不是對火的恐懼,而是對自己行為的恐懼——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傷了人?傷了一個…一個剛剛還在試圖幫助她的人?
“我……”林晚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只能發(fā)出破碎的氣音。她看著周凜頸側(cè)那道刺目的血痕,看著自己微微顫抖、指尖還殘留著一點暗紅的指甲,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和眩暈猛地襲來。她猛地捂住嘴,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強烈的嘔吐感讓她幾乎窒息。
周凜頸側(cè)的刺痛感尖銳而清晰。他緩緩直起身,指腹用力抹過傷口,將那點溫?zé)嵴吵淼囊后w捻開,留下更鮮明的痕跡。他沒有再看指尖的血,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如同被冰雪覆蓋的寒淵,一瞬不瞬地釘在林晚臉上。
她的恐懼、她的崩潰、她此刻因極度震驚和惡心而慘白扭曲的臉……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剛才那股被冒犯的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東西。
那不是簡單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PTSD)。這種對消防員制服的強烈排斥、這種將救援者視為威脅的極端反應(yīng)、這種近乎攻擊性的自保本能……都指向了更深層、更復(fù)雜的創(chuàng)傷。三年前那場火,不僅奪走了她的父親,更在她靈魂深處烙下了對“救援”本身的恐懼和扭曲的認知。
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她圖紙上那只不顧一切、焚盡重生的“火鳳凰”背后,潛藏著怎樣一種玉石俱焚的絕望和自毀傾向。那不是藝術(shù),那是一個被困在火場廢墟里的靈魂,發(fā)出的無聲哀鳴。
夜風(fēng)吹過空曠的園子,帶著未散盡的硝煙味和刺骨的寒意。周凜頸側(cè)的血痕在冷風(fēng)中微微刺痛。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深藍色的制服在幽暗的光線下像一塊沉重的礁石。他看著蜷縮在地上、因嘔吐感而渾身顫抖、眼神空洞茫然的林晚,眼底翻涌著復(fù)雜的暗流——有震驚,有被傷的怒意殘余,但更深的,是那份沉甸甸的、無法推卸的責(zé)任感,以及一種因洞悉了她內(nèi)心煉獄而生的、冰冷的憐憫。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劇烈的顫抖終于平復(fù)了一些。胃里的翻江倒海暫時被壓制下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麻木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撐著冰冷濕滑的青石板,用盡全身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膝蓋和手肘傳來清晰的鈍痛,那是剛才跌倒時磕碰的,但她渾然不覺。
她不敢看周凜,不敢看他頸側(cè)那道自己留下的、猙獰的傷口。視線低垂,死死盯著自己腳下那片被踩踏得失去了光澤的石板縫隙,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東西。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重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需要逃離這里,立刻,馬上!
沒有道歉,沒有解釋。林晚猛地轉(zhuǎn)身,像一只受驚過度、只想鉆回巢穴的動物,踉蹌著,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著園子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差點再次絆倒,全靠一股逃離的本能支撐著。單薄的背影在昏暗中顯得異常脆弱,又帶著一種孤絕的倔強,迅速被更深的夜色吞沒。
周凜沒有動。他就站在原地,看著她倉惶逃離的背影消失在九曲橋另一頭的陰影里,如同一抹被風(fēng)吹散的灰燼。頸側(cè)的傷口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幻覺。他抬手,指腹再次重重擦過那三道抓痕,溫?zé)岬难橹匦聺B出,帶來更清晰的痛感。
他眼神晦暗不明,最終,只是從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用力按在了傷口上。純白的棉布迅速被染紅一小片。他沒有再看林晚消失的方向,轉(zhuǎn)身,朝著與她截然相反的方向——消防臨時指揮點走去。深藍色的背影在空曠的園子里拉得很長,帶著一種凝固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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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凌晨三點。
“晚星設(shè)計工作室”的門縫里,漏出一線微弱的光。這棟位于豫園外圍老街的舊式小樓,白日里與周圍的咖啡館、文創(chuàng)小店并無二致,此刻卻像一座孤島,漂浮在沉睡城市的寂靜深海里。
工作室里,彌漫著濃烈的咖啡苦澀氣味,混合著紙張、油墨、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硝煙味。巨大的工作臺上,一片狼藉。散落的鉛筆、揉成一團的廢稿紙、空掉的咖啡杯罐……而占據(jù)核心位置的,依舊是那張被周凜斃掉的“火鳳凰”煙花燃放藍圖。
只是此刻,這張圖被粗暴地展開,甚至能看出被反復(fù)折疊揉捏的痕跡。圖紙上,朱砂勾勒的鳳凰線條依舊凌厲,但旁邊空白處,已被林晚用深紅和墨黑的馬克筆涂滿了猙獰的、混亂的線條!那些線條如同瘋狂舞動的火焰,又像無法宣泄的怨毒詛咒,層層疊疊地覆蓋在鳳凰優(yōu)雅的輪廓上,幾乎要將它吞噬、撕裂。
林晚就坐在這片混亂的中心。她穿著一件寬大的舊毛衣,頭發(fā)隨意地挽著,幾縷碎發(fā)垂落在蒼白的臉頰邊,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色的陰影。她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了超過二十個小時,身體極度疲憊,神經(jīng)卻如同繃緊到極限的鋼絲,異??簥^。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圖紙,瞳孔深處映著電腦屏幕幽冷的光和圖紙上那些扭曲的涂鴉,眼神空洞又帶著一種偏執(zhí)的狂熱。
她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發(fā)出急促的噼啪聲。屏幕上,復(fù)雜的煙花燃放三維模擬軟件正在運行。她反復(fù)調(diào)整著參數(shù),每一次微小的變動,都讓屏幕上那只虛擬的、由無數(shù)光點構(gòu)成的“火鳳凰”呈現(xiàn)出不同的姿態(tài)——俯沖、盤旋、或是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決絕,直撲向下方模擬出來的、精致的古建筑模型!
每一次模擬的“撞擊”或者“過熱輻射警報”彈出,都讓林晚的呼吸驟然急促,瞳孔收縮,仿佛某種隱秘的渴望得到了短暫的滿足。但隨即,更深的焦躁又攫住了她。不對……感覺不對!還不夠!還不夠接近那種……那種焚盡一切、連同自己也一同燃燒殆盡的極致感!
“砰!”
她猛地將鼠標(biāo)砸在桌面上!巨大的聲響在死寂的凌晨工作室里回蕩。電腦屏幕上,那只剛剛模擬出最完美俯沖姿態(tài)的火鳳凰瞬間消散。
林晚雙手深深插進頭發(fā)里,用力揪住發(fā)根,試圖用疼痛驅(qū)散腦海里的混亂和那片頑固的猩紅幻影。父親的嘶吼,周凜頸側(cè)的血痕,冰冷石板上的恐懼……無數(shù)碎片化的畫面和聲音瘋狂交織、沖撞,讓她頭痛欲裂。她需要抓住點什么!抓住那個能讓她從這片混沌中暫時解脫的支點!
她的視線再次落回那張被涂鴉覆蓋的圖紙。那只被深紅墨黑線條纏繞、幾乎變形的鳳凰,在幽暗的燈光下,仿佛真的在痛苦掙扎、浴火燃燒。她像是著了魔,猛地抓起桌上一支最粗的紅色馬克筆,拔掉筆帽,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厲,狠狠朝圖紙上鳳凰心臟的位置戳去!筆尖劃過紙面,發(fā)出刺耳的“沙沙”聲,留下一個深紅、扭曲、不斷擴大的墨點,仿佛一顆被刺穿、正在汩汩流血的心臟!
就在筆尖即將徹底撕裂紙面的剎那——
“篤、篤、篤?!?/p>
三聲清晰、沉穩(wěn),帶著某種不容忽視力量的敲門聲,突兀地打破了工作室里瘋狂壓抑的寂靜。
林晚的動作猛地僵?。∠袷潜话聪铝藭和fI。那支幾乎要戳穿圖紙的馬克筆,堪堪停在半空,紅色的墨汁凝聚在筆尖,欲滴未滴。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碎肋骨。凌晨三點!誰會在這個時候敲門?一種冰冷的不祥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那扇緊閉的、厚重的實木工作室大門。
門外,一片沉寂。只有老舊樓道里感應(yīng)燈接觸不良發(fā)出的、細微的電流滋滋聲,透過門縫隱約傳來。
林晚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她像一只受驚的鹿,僵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指尖因為過度用力握著馬克筆而泛白。
幾秒鐘后,又是三聲。
“篤、篤、篤?!?/p>
同樣的節(jié)奏,同樣的力度,帶著一種穿透門板的、冰冷的壓迫感。
這一次,林晚幾乎可以肯定門外是誰了。那種感覺……那種如同實質(zhì)般存在的、帶著硝煙和沉重責(zé)任感的壓迫感……只有一個人!
她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太急,帶倒了旁邊一個空咖啡罐,“哐當(dāng)”一聲滾落在地板上,刺耳的回音在空曠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她顧不上這些,幾乎是撲到門邊,背脊緊緊貼著冰冷的門板,仿佛這樣就能獲得一點微不足道的支撐。
她沒有開門,也沒有出聲詢問。只是用身體死死抵著門,仿佛在抵御某種即將破門而入的洪水猛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耳膜。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
門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沒有催促,沒有喊話。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林晚能感覺到,那人沒有走。他就站在門外,隔著這扇厚重的木板,無聲地存在著。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一點點擠壓著她所剩無幾的空間。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林晚緊貼著門板的背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以及門外那片冰冷的、凝固的寂靜。就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要斷裂時,一個低沉、平緩、卻帶著一種穿透門板的、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
“林晚?!?/p>
是周凜。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沒有憤怒,沒有質(zhì)問,只是平靜地念出她的名字,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緊繃的心弦上。
“開門?!?兩個字,簡短,直接,帶著一種職業(yè)習(xí)慣的命令口吻,也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穿透力。
林晚的身體猛地一顫,抵著門的力道下意識地松了一瞬。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對抗那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恐慌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徹底看穿的羞恥感。
門外的周凜似乎察覺到了她細微的松動。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敲門。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深藍色的、沉重的視線,仿佛能穿透門板,精準(zhǔn)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身后那片混亂的工作臺上,落在那張被她涂鴉得面目全非、幾乎要被戳穿的“火鳳凰”圖紙上。
工作室里,電腦屏幕保護程序啟動,幽藍的光線在黑暗中無聲地變幻流轉(zhuǎn),映照著那張被深紅墨點覆蓋心臟的圖紙,如同無聲的控訴。馬克筆尖那滴飽滿的紅色墨汁,終于不堪重負,無聲地墜落,在圖紙下方潔白的空白處,濺開一朵小小的、刺目的血花。
林晚抵著門,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門外,是周凜無聲的、沉重的存在;門內(nèi),是她親手制造的、一片狼藉的精神廢墟。她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