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數蟲子擠在爛泥里開會的動靜，吵得人腦仁兒突突地跳。我費力地掀開眼皮。光線昏暗，

頭頂是虬結的、遮天蔽日的樹枝，像無數扭曲的鬼爪。幾縷慘淡的光線漏下來，

勉強照亮眼前一張胡子拉碴、眼如銅鈴的闊臉。這張臉離我極近，

嘴里噴出的熱氣帶著一股子濃烈的、沒漱口的隔夜酒味，熏得我胃里一陣翻騰。“兄弟！

兄弟！林沖兄弟！你可算醒了！”那大嗓門炸雷似的在耳邊響起，

震得我本就嗡嗡作響的腦袋一陣眩暈。他蒲扇般的大手抓著我的肩膀，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鎖骨捏碎，使勁搖晃，“嚇煞灑家了！這干腌臜潑才，竟敢真下毒手！

”林沖？兄弟？灑家？這詞兒像燒紅的鐵塊，猛地燙了我一下?；靵y的記憶碎片，

屬于另一個靈魂的記憶血淋淋地涌了出來：禁軍教頭的威風，高衙內的獰笑，白虎堂的陷阱，

刺配路上的羞辱，還有那兩個收了錢、提著水火棍、在野豬林里一步步逼近的公差……草！

我成了林沖？那個被老婆都保不住的窩囊廢？一股無名火“騰”地就燒了起來，

不是替那個記憶里憋屈的林沖憤怒，是我自己那點剛被槍子兒壓下去的邪火又被勾了出來。

老子剛挨了槍子兒，轉頭就成了這么個倒霉蛋？這他娘的算什么輪回！

“呃…咳咳…”喉嚨里火燒火燎，我試著發(fā)出聲音，卻只擠出幾聲嘶啞的咳嗽?！澳蹦?！

”魯智深見我醒了，臉上的憂色瞬間被狂喜替代，松開我的肩膀，

反手就去抓他那柄沉重的鑌鐵水磨禪杖，“兄弟你且歇著，看灑家超度了這兩個鳥人，

替你出了這口腌臜氣！”他銅鈴般的眼珠瞪向旁邊地上。我順著他的目光艱難地扭頭。

離我不到五步遠，兩個公差像破麻袋一樣癱在濕漉漉的腐葉爛泥里。

一個脖子以極其詭異的角度歪著，明顯是被魯智深那蒲扇大手硬生生給擰斷了，

眼珠子凸出來，凝固著臨死前的驚駭。另一個稍微好點，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塊，

口鼻里還在往外冒著帶血沫子的氣泡，身體偶爾神經質地抽搐一下，眼看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