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惠娘三人,陸明舒回到水塘邊,繼續(xù)洗衣。劉極真走過來,站在旁邊默默看著。
陸明舒仰起頭:“師父?”劉極真點點頭:“你過來。
”“是……”劉極真坐下,看著眼前的陸明舒。記得那天她來,
還是個看起來甚是嬌氣的小姑娘。可今天,她系著舊布圍裙,雙手在冷水里浸得通紅,
已經(jīng)脫了那日的嬌氣模樣?!皫煾??”陸明舒被他看得忐忑。劉極真收回視線,
語氣平平地開口:“你的身世,我已經(jīng)知道了?!标懨魇嬉幌伦犹崞鹆诵?。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在九瑤宮很尷尬,拜師的時候,也擔(dān)心過這個問題。
現(xiàn)在劉極真突然這么說,是不想要她了嗎?緊張中,
卻聽劉極真問:“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話題轉(zhuǎn)得太快,陸明舒有點懵,
答道:“我知道,師父是九瑤宮前代大師兄,八歲習(xí)武,十歲入內(nèi)息境,十五歲到融合境,
二十四歲邁入出神境,被譽為九瑤宮百年難出的武道天才?!毕肓讼?,又補充了一句,
“在西川,乃至整個古夏,二十五歲之前進入出神境的,千年內(nèi)不超過十個人!
”這段話,她在心里背了好多遍。劉極真輕輕笑了一下:“你說的不假,不過,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标懨魇娲袅舜?。過去的事?什么意思?
劉極真垂眸看著自己的手,
始終冷淡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同:“我現(xiàn)在只是個廢人而已。
”陸明舒愣了好一會兒,困惑出聲:“師父?”劉極真淡淡道:“八年前,
我進入出神境兩年,出門游歷,挑戰(zhàn)高手。游歷到北溟時,為人所敗,
并且在那一戰(zhàn)中經(jīng)脈盡斷。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成了廢人。
”他看著陸明舒:“通天閣是什么樣的地方,想必你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
雖然這里占了一個部院的名額,實際上,早已被門派放棄。我被扔來這里,不過等死而已。
”陸明舒怔怔地看著他,好半天沒回過神。所以說,她那個爹,根本沒有說實話。
他是給她找了個天才師父,可這個天才師父,
已經(jīng)廢了武功……陸明舒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意外,反而有一種恍惚大悟的鎮(zhèn)定。
大概內(nèi)心覺得,對那個爹來說,這才是他會干的事吧?“你來的時候,我并不想收你,
跟著我這個廢人,你也等于半廢。可那管事提醒了我,我不要你,
他也得給你另找合適的地方,未必會比這里好?!标懨魇娴椭^,默默不語。
“但我沒想到,你的身世會是這樣。我一個廢人,并不想插手門派恩怨。
”劉極真諷刺地挑了挑嘴角,“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彼粗@個孩子,
用平靜的語氣說:“其一,仍舊留在這里,形同放逐。好處是,碧溪谷早已被放棄,
不會有人來找你麻煩。其二,我昔年還留有一些人脈,可以把你送到下院,
隨那些下院弟子一起習(xí)武。但你要知道,下院弟子,會比有師承的弟子辛苦得多。
”“你慢慢考慮,不用急著回答,想好了再說?!眲O真站起身,進了山洞。
陸明舒站在陽光下,好半天沒動彈。當(dāng)日傍晚,青玉峰偏居一隅的竹籬小院中,
宇文師在竹塌上閉上打坐,聽了邵正陽的回報,“嗯”了一聲。
邵正陽百思不得其解:“師父,徒兒沒想明白?!庇钗膸煴犙?,從竹榻下來,
舒了舒筋骨,邵正陽極有眼色地遞了茶水過來。悠閑地呷了口茶,
宇文師道:“不明白為師為什么這么做?”“是?!鄙壅柮碱^緊皺,
“劉師伯如今的情況,師父很清楚。告訴他那女孩的身世,
他反而更不想摻和進去……”宇文師笑了笑:“為師要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
”邵正陽一愣:“師父?”宇文師道:“你想,將那女孩留在碧溪谷會有什么后果?
”邵正陽想了想:“劉師伯如今心灰意冷,哪怕迫于門規(guī)不得不收下徒弟,
肯定也不會盡心教導(dǎo)。耗上幾年,她就算再有天分,也給耽擱了?!薄安诲e。
”宇文師在桌上叩了叩手指,“就是因為如此,周茵如才會有此提議。這么一安排,
這枚閑棋就永遠(yuǎn)閑著了。”雖然眼下這是一枚閑棋,可若是一點發(fā)展前景都沒有,
也就不值得他落子了。周茵如想廢掉這一步,怎么能讓她如愿?“可是,
劉師伯知道了她的身世,更不會教她了呀!”“你不了解他?!庇钗膸焽@了口氣,
“劉師兄這個人,看著冷漠,其實心腸極軟。他得知真相,就算自己不教,
也會給她安排一個前程的?!鄙壅査妓髟S久,搖搖頭:“師父,請恕徒兒愚鈍,
眼下這狀況,那女孩能有什么去處?她身世如此尷尬,恐怕誰也不會接手吧?
”宇文師笑了:“不錯,想把她送到其他人門下,確實很難,但是,送到下院卻很容易。
”邵正陽吃了一驚:“下院?那有什么用?不是讓周家人更容易下手嗎?
”宇文師撇了他一眼:“叫你弄清楚派中人事關(guān)系,你沒用心吧?
九麓州下院的掌院張鯤,是項宗師一脈的,論輩分,是劉師兄的親師叔,早年他傷了根基,
才會自請去下院授徒。劉師兄張了嘴,張師叔斷沒有不允的。呵,周家人手再長,
有張師叔看著,也伸不到下院去?!薄霸瓉硎沁@樣……”邵正陽懂了,可又不解,
“去下院又有什么用?下院那些弟子,能有幾個成材?”九瑤宮下院,
那是安撫老人用的。門派有些老人,為九瑤宮貢獻良多,卻沒有資質(zhì)出色的后人,
入不得本宗。他們便在九麓州開了下院,收教那些后人。這其中不是沒有成材的,
只是比例極小?!半y道還指望她成什么絕頂高手?”宇文師失笑,“付尚清再怎樣,
他的天分毋庸置疑。為師只要這孩子爭點氣,能在門中占個一席之地就行了,
將來說不定就能用上?!毕肓讼?,又道:“我看這女孩,意志力不錯,是個可造之材。
”邵正陽撇了撇嘴:“我怎么沒看出來……”宇文師笑了:“你小子,
跟她一個小姑娘較什么勁?小心眼!”師徒如父子,邵正陽是宇文師的首徒,
從習(xí)武開始,就由他手把手地教,感情深厚。在別人面前,他愛端架子,自家?guī)煾该媲埃?/p>
倒有些孩子氣。說著,他想另一件事:“師父,您說,劉師伯真的就這么廢了嗎?
”“經(jīng)脈盡斷,你說呢?”宇文師在桌上一敲,嘆了口氣,“若不是劉師兄出了事,
又怎么會讓付尚清小人得志?他要是好好的,這掌門之位,已經(jīng)到了為師手上。
”劉極真當(dāng)年是大師兄,然而他一心追求武學(xué)最高境界,并不想當(dāng)掌門,
上一代的長老們便看中了八面玲瓏的宇文師。沒想到,劉極真出門游歷,回來就廢了。接著,
掌門帶回了付尚清。宇文師與周家人并不同心,有了付尚清這個女婿,
哪會愿意讓宇文師接任掌門?便極力運作,讓付尚清接任。若是劉極真在,
付尚清實力不及他,門中的根基又不如宇文師,當(dāng)然沒有勝算??上О?,
有時候還真是命,偏偏劉極真就廢了,宇文師這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恼崎T之位,就這么易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