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陽光明媚，卻無法驅(qū)散陳雪家的緊張氣氛。
陳雪比我還緊張，從九點半開始就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詞：“拜托拜托，一定要讓我們悅悅考個好成績，氣死那對偏心眼！”
陳阿姨和陳叔叔也坐在沙發(fā)上，時不時地看一下墻上的掛鐘，神情嚴(yán)肅得像是在等待一場審判。
反倒是我自己，成了最平靜的那一個。
我坐在電腦前，手指放在鼠標(biāo)上，心臟在胸腔里平穩(wěn)而有力地跳動著。
這不是因為我不在乎，而是因為我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三年的汗水與隱忍，早已在我心里澆筑起了堅不可摧的底氣。
“十點了！十點了！”陳雪尖叫一聲，沖到我身邊，“快！悅悅，快查！”
我點開成績查詢的網(wǎng)站，頁面有些卡頓，顯然是訪問量過大。
刷新了幾次后，終于跳出了登錄界面。
我深吸一口氣，在陳雪一家三口屏息的注視下，輸入了我的準(zhǔn)考證號和姓名。
點擊“查詢”按鈕的那一刻，我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抖。
頁面跳轉(zhuǎn)，一個鮮紅的數(shù)字，赫然出現(xiàn)在屏幕中央。
718。
整個客廳，陷入了長達數(shù)秒的、死一般的寂靜。
陳雪瞪大了眼睛，嘴巴張成了“O”型，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
陳叔叔扶了扶眼鏡，湊近屏幕，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出來：“語文132，數(shù)學(xué)150，英語146，理科綜合290……總分……七百一十八？”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我的天！”陳阿姨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一把抱住我，激動得語無倫次，“718！悅悅！是718分啊！我的乖乖，這是省狀元的分?jǐn)?shù)啊！”
陳雪也跟著尖叫起來，抱著我又蹦又跳：“啊啊啊！悅悅你太牛了！滿分150的數(shù)學(xué)，你考了150！你是神嗎？！”
我看著屏幕上那個刺眼的數(shù)字，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
不是因為喜悅，而是因為一種漫長的、壓抑的委屈，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這三年，我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我們一家人（我已經(jīng)將他們視為我的家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時，我的新手機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擦干眼淚，接通了電話。
“喂，請問是林悅同學(xué)嗎？”電話那頭，是一個溫和而有磁性的男聲。
“我是?！?/p>
“你好，我是清華大學(xué)招生辦的周老師。我們這邊第一時間拿到了你的成績，718分，全省理科第一名！首先，恭喜你！”
即使早有預(yù)料，但當(dāng)“全省理科第一名”這幾個字從電話那頭清晰地傳來時，我的心臟還是漏跳了一拍。
陳雪一家更是激動地捂住了嘴，不敢發(fā)出聲音。
“林悅同學(xué)，我打電話過來，是想誠摯地邀請你報考我們清華大學(xué)。我們看了一下你的資料，你數(shù)學(xué)和物理都非常有天賦，我們的計算機科學(xué)與技術(shù)，也就是大家常說的‘姚班’，非常適合你。只要你報考，我們保證錄取，并且會為你提供最高額度的新生獎學(xué)金。”
“周老師您好，”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一些，“謝謝您，清華大學(xué)的計算機專業(yè)，也正是我的第一目標(biāo)?！?/p>
“那太好了！”周老師的聲音里充滿了喜悅，“我們隨時歡迎你！學(xué)校的聯(lián)系方式和我的個人電話都會發(fā)到你的手機上，有任何問題，隨時可以聯(lián)系我！”
掛斷電話后，手機立刻又響了起來。
這一次，是北京大學(xué)。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的手機成了名校招生辦的熱線。清華、北大、復(fù)旦、交大……那些曾經(jīng)遙不可及的名字，此刻都爭先恐后地向我拋來了橄欖枝。
陳雪一家已經(jīng)從震驚，變成了麻木。
“悅悅，我感覺我像在做夢?！标愌┠罅四笞约旱哪?，“我閨蜜是省狀元？這也太玄幻了吧！”
我笑了笑，心里卻在想，另一場“玄幻”的大戲，恐怕也快要開場了。
果不其然，我們還沒從喜悅中完全平復(fù)下來，班主任王老師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的聲音激動得都在發(fā)抖：“林悅！林悅！是你嗎？！718！真的是你嗎？！”
“王老師，是我?！?/p>
“好！太好了！”王老師在那頭激動地大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有放棄！你這孩子，藏得太深了！你給我們學(xué)校，給我們班，爭了天大的光??！市教育局的電話都打到校長辦公室了！你現(xiàn)在在哪？記者馬上就要去你家采訪了！”
記者？
我眉頭一皺。
我可不想讓我那對父母，在鏡頭前扮演什么“教女有方”的慈父慈母。
“王老師，我現(xiàn)在不在家，在同學(xué)這里。采訪的事情……能不能先推掉？”
“這……這是好事?。槭裁匆频?？”王老師有些不解。
“老師，我的情況您是知道的。我不想讓他們……出現(xiàn)在鏡頭前?！蔽业穆曇衾淞讼聛?。
王老師在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嘆了口氣：“好，老師明白了。我?guī)湍銚踔?。但是林悅，你這個成績，是瞞不住的。你父母，遲早會知道?！?/p>
“我知道?！蔽覓鞌嗔穗娫?，眼神變得冰冷而銳利。
我知道他們會知道。
我等的，就是他們知道的那一刻。
我看向陳雪：“小雪，幫我個忙。你用你的手機，給我媽打個電話?！?/p>
陳雪一愣，隨即明白了我的意圖，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好嘞！保證完成任務(wù)！”
她撥通了我家的電話，并且開了免提。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了起來，是我媽不耐煩的聲音：“喂？誰??？”
“阿姨您好，我是林悅的同學(xué)，我叫陳雪?！?/p>
“陳雪？”我媽的語氣立刻變得警惕起來，“你打電話干什么？是不是林悅讓你來要錢的？我告訴你們，一分錢都沒有！”
陳雪忍著笑，按照我教她的話說：“不是的阿姨，我是想問一下，林偉哥哥的成績出來了嗎？他考得怎么樣??？”
提到林偉，我媽的語氣立刻緩和了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炫耀：“哦，小偉啊，考得還不錯。文化課過了提檔線，專業(yè)課也上了好幾個重點美院的線呢，現(xiàn)在就在想到底該選哪個學(xué)校！”
“哇，那太厲害了！”陳雪夸張地贊嘆道，“那……林悅呢？她考得怎么樣？阿姨您知道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我媽鄙夷的冷哼：“她？誰管她死活！一個大專的命，能考多少分？估計連三百五都懸！我已經(jīng)跟她說了，讓她趕緊進廠上班，別在外面丟人現(xiàn)眼！”
“是嗎？”陳雪故意拉長了聲音，“可是阿姨，我怎么聽說……林悅她考了718分，是咱們省的理科狀元啊？”
“什么？！”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變得尖利刺耳，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你胡說八道什么！718分？狀元？就憑她？你做夢還沒醒吧！”
“我可沒胡說，”陳雪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現(xiàn)在學(xué)校的喜報都貼出來了，清華北大的招生老師電話都打爆了，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查看啊?！?/p>
說完，陳雪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我能想象得到，電話那頭，我媽那張因為震驚、嫉妒和恐慌而扭曲的臉。
果然，不到五分鐘，我的手機就瘋狂地響了起來。
是我媽的號碼。
我沒有接，直接掛斷，拉黑。
然后是我爸的號碼。
我同樣掛斷，拉黑。
緊接著，各種陌生的號碼開始輪番轟炸我的手機。
我干脆開了飛行模式。
世界，終于清靜了。
“爽！真是太爽了！”陳雪興奮地在沙發(fā)上打滾，“悅悅，我都能想象到他們現(xiàn)在的表情，肯定比吃了蒼蠅還難看！”
我笑了笑，但心里清楚，這只是一個開始。
他們不會就此罷休的。
下午，我和陳雪正在房間里研究各個大學(xué)的專業(yè)介紹，陳阿姨突然敲門進來，臉色有些凝重。
“悅悅，你爸媽……找來了?！?/p>
我和陳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
“他們就在樓下，非要上來見你。我沒讓他們上來，你陳叔叔正在樓下攔著呢?！标惏⒁虛?dān)憂地看著我，“你看這事……”
“阿姨，沒關(guān)系，”我站起身，神色平靜，“讓他們上來吧。有些事，總要當(dāng)面說清楚?！?/p>
陳阿姨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很快，樓道里就傳來了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我父母的大嗓門。
“林悅！你給我出來！”
“你這個死丫頭，考了這么高的分，竟然敢瞞著我們！你安的什么心！”
房門被推開，我爸媽一臉怒容地沖了進來，身后跟著同樣臉色難看的林偉。
他們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我媽的眼淚就下來了。
她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想要抱住我，嘴里哭喊著：“我的女兒??！我的好女兒！你真是太給媽媽爭氣了！媽媽就知道你最聰明了！”
她的表演太過拙劣，我只是輕輕一側(cè)身，就讓她抱了個空。
她的表情僵在臉上，有些尷尬。
我爸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子，沉聲說道：“林悅，你考得好，這是好事。但是，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告訴家里？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媽都快急死了！”
“是啊，姐姐，”林偉也跟著幫腔，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真是深藏不露??！你這么厲害，怎么不早說呢？早說的話，我們也不用為你擔(dān)心了?！?/p>
他們?nèi)齻€人，一唱一和，仿佛之前那些惡毒的咒罵和無情的驅(qū)趕，都從未發(fā)生過。
仿佛我們，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真是，可笑至極。
面對他們突如其來的熱情和瞬間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我沒有絲毫動容，心中只有一片冷漠的荒原。
“擔(dān)心我？”我看著他們，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擔(dān)心我考不上大專，進不了電子廠，沒法掙錢給林偉交學(xué)費嗎？”
我的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他們臉上虛偽的熱情。
我爸的臉色一沉，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林悅，你怎么說話的？我們是你的父母，關(guān)心你不是應(yīng)該的嗎？過去的事，是我們對你嚴(yán)厲了一些，那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我像是聽到了本世紀(jì)最好笑的笑話，“為了我好，所以從小到大，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優(yōu)先給林偉？為了我好，所以我高一拿了數(shù)學(xué)競賽第一名，獎杯和獎金都要被你們搶走給他？還是為了我好，所以你們讓我高考別亂蒙，考個三百分就行，免得浪費錢去讀大專？”
我每說一句，他們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尤其是林偉，當(dāng)著陳雪和她父母的面，被我揭開舊傷疤，他的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你……”我爸被我堵得啞口無言，氣得手指都在發(fā)抖。
我媽見狀，立刻又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開始打感情牌。
“悅悅，你怎么能這么想媽媽呢？媽媽承認(rèn)，以前是對你弟弟偏心了一點，那是因為他身體弱，又是男孩子，將來要撐起這個家的！你是姐姐，讓著他一點不是應(yīng)該的嗎？”
她說著，又開始抹眼淚，“再說了，我們也不知道你這么能讀書?。∧阋窃琰c跟我們說你能考狀元，我們能不供你嗎？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會把你送進最好的大學(xué)??！”
這番話，她說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才是那個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如果換做以前的我，或許真的會心軟，會動搖。
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會再被她這拙劣的演技所欺騙。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我冷冷地看著她，“在我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在哪里？在我被你們趕出家門的時候，你們又在做什么？”
“我們那不是……在氣頭上嗎！”我爸強行辯解道，“哪有父母不愛自己孩子的？我們那是恨鐵不成鋼！”
“是嗎？”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那你們現(xiàn)在來找我，又是為了什么？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我這個‘省狀元’女兒，能給你們帶來榮耀和利益？”
我的問題，像一把鋒利的刀，直直地插進了他們內(nèi)心最骯臟的角落。
他們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尷尬和心虛。
客廳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陳雪的父母站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臉上滿是鄙夷。
最后，還是我媽沉不住氣，她收起了眼淚，終于露出了真實的目的。
“行了！過去的事，我們就不提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她擺出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姿態(tài)，說道，“林悅，你現(xiàn)在考了狀元，這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商量了一下，有幾件事，要跟你說清楚?！?/p>
她清了清嗓子，開始宣布她的“決定”。
“第一，你得馬上搬回家住！你一個省狀元，老住在別人家像什么樣子？記者媒體馬上就要來了，不能讓人看我們家的笑話！”
“第二，清華北大給你開了多少獎學(xué)金？你跟老師說，直接打到我的卡上！你一個小孩子，身上不能放那么多錢，媽先替你保管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指了指旁邊一直低著頭的林偉，“你弟弟雖然文化課沒你考得好，但他是藝術(shù)生，將來前途無量！他想去中央美院復(fù)讀一年，那里的老師和資源都是全國頂尖的！復(fù)讀的費用，加上以后上學(xué)的學(xué)費、生活費，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你現(xiàn)在是狀元了，以后肯定不愁沒錢。這筆錢，你必須得出！”
她一口氣說完，滿臉都寫著“我為你規(guī)劃好了一切，你照做就行”的傲慢。
我靜靜地聽著她這番無恥至極的言論，氣得渾身發(fā)抖。
旁邊的陳雪已經(jīng)忍不住了，她沖上去，指著我媽的鼻子罵道：“我從來沒見過像你們這么不要臉的人！悅悅被你們趕出來的時候，你們怎么不說是一家人？現(xiàn)在看她考上狀元了，就跑來摘桃子了？還想讓她給這個廢物弟弟付學(xué)費？你們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