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五年傾盡所有的愛意與溫暖,就算是一塊冰也該捂化了。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捂著的不是冰,是一把淬了毒的刀,而握刀的人,正毫不猶豫地將它捅進我的心口,旋轉(zhuǎn),碾碎。
宴會廳的水晶燈晃得人眼睛發(fā)疼,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我穿著服務(wù)生的制服,手里托著的沉重銀盤上,放著幾杯香檳。這本來不該是我的工作,但蘇清清說,她缺一個熟悉她口味的人幫她試酒。
多可笑,我,林晚,秦灼法律上名正言順的妻子,在這個屬于他的商業(yè)帝國慶功宴上,是個見不得光的、連賓客都不是的服務(wù)生。
只因為蘇清清,他心尖上的白月光,一句輕飄飄的:“阿灼,我不想林小姐尷尬,但她在這里……我總覺得不自在。不如讓她有點事做?”
秦灼是怎么回答的?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朝我掀一下,摟著蘇清清的細腰,語氣淡漠得像在談?wù)撎鞖猓骸半S你高興?!?/p>
于是我就站在了這里。腳踝被不合腳的高跟鞋磨得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就像我此刻的心。
“喂!你,過來。”蘇清清嬌柔的嗓音響起,帶著不容錯辯的得意。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低著頭走過去。
她伸出那雙保養(yǎng)得宜的手,卻不是拿酒,而是指尖一挑——
“嘩啦——”
整整一盤酒杯,全數(shù)傾翻,冰涼的液體和玻璃碎片,劈頭蓋臉地砸在我身上,染透了我廉價的制服裙擺,狼狽不堪。
驚呼聲四起。
“哎呀!”蘇清清捂住嘴,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演技精湛得能拿奧斯卡,“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小姐,你沒事吧?都怪我笨手笨腳……”
秦灼立刻緊張地將她護在懷里,仿佛我是什么致命的病毒。
他終于看向我,那眼神里的厭惡和冰冷,幾乎將我當(dāng)場凍結(jié)。
“林晚,”他的聲音淬著寒冰,“給清清道歉。”
我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酒液順著我的發(fā)梢滴落,冰涼,卻比不上他這句話萬分之一刺骨。
“為什么?”我的聲音干澀發(fā)顫,“是她打翻了……”
“夠了!”他不耐煩地打斷我,眼神銳利如刀,“我親眼看到的,是你沒端穩(wěn)!清清心地善良,不跟你計較,你還敢狡辯?道歉!”
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竊竊私語聲如同毒蛇吐信。
“又是她啊……秦總那個甩不掉的牛皮糖……” “聽說用了手段才嫁進秦家的,真惡心?!?“看看她那樣子,怎么跟蘇小姐比?云泥之別……” “蘇小姐真可憐,總是被她欺負……”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后狠狠撕開,痛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五年來,我像個乞丐一樣乞求著他一點微末的愛意,換來的是一次比一次更甚的屈辱。
只因為,他認定當(dāng)年救他的人是蘇清清。
只因為,我長了一雙,和那個他錯認的救命恩人,略有幾分相似的眼睛。
所以,我就活該成為她的影子,她的替身,她彰顯善良和優(yōu)越感的工具?
“我再說最后一次,”秦灼的聲音壓低,帶著致命的威脅,“道歉。否則,你知道后果?!?/p>
后果?無非是斷了我母親那點微薄的療養(yǎng)費,或者讓我那搖搖欲墜的工作瞬間消失。他總是知道用什么能最快地讓我屈服。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我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我看著他那張俊美卻冷酷至極的臉,五年來的愛戀和付出,在這一刻徹底成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血液仿佛逆流,又在瞬間冰冷下去。
我低下頭,用盡全身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蘇清清立刻破涕為笑,依偎在秦灼懷里,柔聲說:“阿灼,沒關(guān)系了,林小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話鋒一轉(zhuǎn),看向我濕透的衣襟,“林小姐,你的制服都濕了,這樣伺候賓客太失禮了。三樓有備用的休息室,你去換一件吧?”
她報了一個房號。
秦灼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么,但蘇清清輕輕拉了他的衣袖,他立刻便不再言語,只是厭惡地對我揮揮手,像驅(qū)趕一只蒼蠅。
我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地離開那片令人窒息的笑語喧嘩。每一步,都像是在告別我過去那五年可笑的人生。
乘坐員工電梯上樓,走廊寂靜無人。我找到那間休息室,推門進去。
里面沒有人,只有一套疊放整齊的嶄新服務(wù)生制服放在床上。
心底有一絲怪異掠過,蘇清清會有這么好心?
但我實在太累了,身心俱疲。我反鎖了門,走到床邊,剛要拿起那件衣服,身后衛(wèi)生間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一個穿著酒店維修工制服、眼神渾濁猥瑣的男人,咧著嘴笑著走了出來。
“小美人,等急了吧?蘇小姐讓我來好好‘伺候’你……”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得徹底!
蘇清清!她竟然惡毒至此!她不僅要我當(dāng)眾出丑,還要徹底毀了我!
“滾出去!”我厲聲喝道,猛地向門口退去。
那男人卻嬉笑著逼近:“裝什么裝?都安排好了,讓哥哥好好疼你……”
我伸手去擰門把手,卻發(fā)現(xiàn)剛才明明反鎖的門,此刻竟然一擰就開——門鎖是壞的!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這是一個早就設(shè)好的局!
男人撲了過來,帶著令人作嘔的酒氣和汗味。我拼命掙扎,尖叫,用指甲抓撓他的臉。但他力氣極大,一把將我摜倒在厚重的地毯上,肥胖的身軀死死壓了下來。
“救命——!”嘶喊聲沖破喉嚨。
“砰——!”
就在我絕望之際,房間門被人從外面,一腳狠狠踹開!
巨大的聲響讓身上的男人動作一頓。
我淚眼模糊地抬頭望去——
門口,逆著走廊的光,站著一道頎長冷峻的身影。
是秦灼。
他來了……他終究還是……
那一刻,我?guī)缀跛兰诺男?,竟然可悲地冒出一絲微弱的希冀。
但他的眼神,冰冷地掃過壓在我身上的男人,掃過我被撕扯得凌亂的衣領(lǐng),最后定格在我臉上。
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擔(dān)憂和憤怒,只有徹骨的、仿佛看到什么骯臟垃圾般的……厭惡和鄙夷。
“林晚,”他開口,聲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你就這么饑渴?缺男人缺到要在這種地方,和這種貨色偷情?”
希冀的泡沫,“啪”地一聲,碎了。
碎得干干凈凈,連一點渣滓都不剩。
世界在我眼前靜止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只能看見他薄唇一張一合,吐出這世間最惡毒的字眼,像一把把燒紅的鋼刀,精準(zhǔn)地捅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然后狠狠攪動。
壓在我身上的男人連滾帶爬地起來,慌慌張張地解釋:“秦、秦總……不關(guān)我的事,是蘇小姐她……”
“閉嘴!”秦灼厲聲打斷他,眼神甚至懶得施舍給那個垃圾一眼,只是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滾出去!”
那男人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跑了。
空蕩的房間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躺在地毯上,像一條瀕死的魚,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絕望。
他一步步走近,陰影將我完全籠罩。然后,他俯下身,卻不是扶我起來。
他冰冷的手指,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臉,面對他審視和羞辱的目光。
“怎么?無話可說了?”他嗤笑,語氣里的殘忍幾乎凝成實質(zhì),“用盡手段嫁給我,發(fā)現(xiàn)得不到想要的,就自甘墮落到這種地步?林晚,你真讓我惡心。”
每一個字,都像凌遲的刀。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五年,付出了所有的男人。
我看著他那雙我曾深深沉溺、覺得盛滿了星辰的眼睛,此刻里面只有令我窒息的黑暗和冷酷。
心,死了。
徹徹底底地死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混合著冰冷的恨意,從我支離破碎的心臟深處,瘋狂地滋生出來。
我忽然笑了。
嘴角扯出一個極其緩慢,極其詭異的弧度。
下巴還在他手里捏著,我的笑容想必很難看。
秦灼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yīng)。他眉頭緊鎖:“你笑什么?”
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向他:
“秦灼?!?/p>
“我們離婚吧?!?/p>
他捏著我下巴的手驟然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眸子里風(fēng)暴凝聚。
“你說什么?”他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來。
我直視著他暴怒的眼睛,重復(fù)了一遍,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決絕和冰冷:
“我說,離婚?!?/p>
“林晚,你以為離婚是你想提就提的?”他猛地甩開我的下巴,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像帝王俯視著螻蟻,“這場游戲,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時候結(jié)束,由我說了算!你沒資格喊停!”
“哦?”我慢慢地,支撐著仿佛散架的身體,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欲墜,眼神卻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刃。
我整理了一下被撕爛的衣領(lǐng),盡管徒勞,卻是我殘存的最后一絲尊嚴(yán)。
然后,我抬頭,迎上他暴戾的視線。
“秦灼,你記得今天嗎?”
他皺眉,不明所以。
“五年前的今天,也是在這里,這家酒店?!蔽业穆曇羝椒€(wěn)得可怕,“火災(zāi)。有一個女人,冒著爆炸的危險,沖進濃煙里,把你從廢墟里拖了出來。她為了你,背上留下了一道永遠去不掉的燒傷疤痕?!?/p>
秦灼的眼神猛地一變,厲聲道:“你想說什么?想冒領(lǐng)清清的功勞?林晚,我沒想到你不僅能賣,還能偷!”
“偷?”我笑得更深了,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一滴,“是啊,我偷了五年。偷來了秦太太的名分,偷來了你的憎惡,偷來了這生不如死的五年?!?/p>
我一步步走向他,無視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駭人氣壓。
“蘇清清背上的疤,在左邊肩胛骨下方,對不對?呈蝶翼狀,對不對?”
秦灼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怎么會知道?”
這件事,除了他和蘇清清,以及私人醫(yī)生,絕不會有外人知道!蘇清清一直將此視為隱私和榮耀,從不輕易示人。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繼續(xù)用那種平靜到詭異的語調(diào)說:“可是秦灼,你知道嗎?”
我停頓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終審判:
“當(dāng)年那個救你的人,她背上的疤,不在左邊。”
“在右邊。”
“而且,不是蝶翼狀?!?/p>
“是一道,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際的,猙獰的、丑陋的……彎月形疤痕。”
“那是我,林晚,留下的?!?/p>
“蘇清清……”我扯出一個極致嘲諷的笑,“她偷了我的故事,我的傷疤位置,甚至……偷了你整整五年的愧疚和愛?!?/p>
“而你,秦灼,”我的目光最后在他震驚到失語的臉上停留了一秒,冰冷,漠然,再無一絲情意,“你眼瞎心盲,錯把魚目當(dāng)珍珠,把真正救你的人,踩進地獄,整整五年。”
“現(xiàn)在,你告訴我,”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吐出最后的話,“我有沒有資格,跟你離婚?”
說完,我不再看他臉上那瞬間崩塌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開始瘋狂滋長的恐慌和懷疑。
我轉(zhuǎn)身,拖著破爛的衣裙和破碎的靈魂,卻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走向門口,走向門外那片未知的、但絕不會比此刻更黑暗的自由。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以及,秦灼仿佛靈魂被抽空般的、破碎的、一聲幾乎聽不見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