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唐青鸞的下巴逼她喝毒藥時,突然能動了。身體像是銹死的門軸猛地被砸開,
那股不屬于我的、狠毒的勁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手里還端著那碗冒著怪味兒的黑藥湯,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剛才用力過猛還在發(fā)白。唐青鸞小小的臉被我掐著,眼淚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就是不肯掉下來。嘴唇抿得死緊,透著一股子倔。這場景真眼熟。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不屬于我的記憶碎片猛地涌進(jìn)來。我是唐挽翠。一個剛被推進(jìn)河里淹死的現(xiàn)代打工人。
現(xiàn)在成了這個也叫唐挽翠的古代惡毒繼母。手里這碗藥,
是原主熬來打算毒啞前頭夫人留下的庶女唐青鸞的。就因為這丫頭昨天在請安時,
聲音比她的親女兒大了一點?;奶朴趾荻尽N椅咐镆魂嚪购?。手腕一抖,
那碗滾燙的藥汁“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瓷碗摔得粉碎。黑藥汁濺了一地?!把?!
”旁邊一個穿紅戴綠的丫頭驚叫出聲,是原主的心腹,叫金珠。唐青鸞也嚇了一跳,
猛地往后一縮,小臉更白了,戒備地看著我。地上碎瓷片混著藥湯,狼藉一片。
屋里的空氣凝固了。金珠趕緊湊過來,壓低聲音:“夫人,您這是怎么了?別氣壞了身子,
這丫頭不識抬舉,打一頓就老實了,何必臟了您的手熬藥?奴婢再去給您熬一碗?”熬個屁!
我心臟咚咚直跳,看著地上的藥汁,又看看驚魂未定、小獸一樣警惕著我的唐青鸞。不行,
得穩(wěn)住。我深吸一口氣,學(xué)著原主那種刻薄的腔調(diào),但聲音有點發(fā)虛:“熬什么熬!
看著這死丫頭就來氣!這藥味兒熏得我頭疼!滾,都給我滾出去!看見她就晦氣!
”我指著唐青鸞。金珠愣了一下,大概覺得這火發(fā)得有點奇怪,
但還是習(xí)慣性地應(yīng)承:“是是是,奴婢這就帶她滾,別讓她臟了您的眼。
”說著就去拉扯唐青鸞?!暗鹊?!”我叫住她。金珠和唐青鸞都停住,疑惑地看著我。
我指著地上的狼藉,對金珠說:“你,留下收拾干凈。收拾不完,仔細(xì)你的皮!
”金珠忙不迭點頭:“是是是,奴婢這就收拾。”“你,”我看向唐青鸞,
盡量讓自己的眼神不那么嚇人,但估計效果不大,“回你自己屋里去,沒我的吩咐,
不準(zhǔn)出來?!碧魄帑[飛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有恐懼,有恨,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她沒說話,低著頭,轉(zhuǎn)身快步走了,小小的背影透著倉皇。
金珠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fù)焖榇善?。我走到窗邊,背對著她,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p>
腦子里亂成一鍋粥。原主唐挽翠,小官之女,嫁給了本地布商唐榮做填房。
唐榮前頭有個夫人,生了個女兒唐青鸞就病死了。原主進(jìn)門后生了個女兒唐玉嬌。
原主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門心思覺得自己嫁低了,把怨氣全撒在好欺負(fù)的唐青鸞身上。
對親生女兒唐玉嬌倒是嬌慣得無法無天。唐榮?那就是個偽君子。對原主那點嫁妝覬覦得很,
表面裝得溫和,背地里縱容甚至默許原主磋磨前頭女兒,好讓原主生的小女兒獨(dú)大。
原主的下場……記憶里很模糊,似乎是被厭棄后死得很慘。我呢?
一個996熬到猝死的社畜,現(xiàn)在成了這個惡毒女人。處境糟糕透頂。丈夫靠不住,
親女兒被養(yǎng)廢了,庶女恨我入骨,下人都是墻頭草。死路一條。唯一的變數(shù),
可能就是那個被原主差點毒啞的唐青鸞。記憶里,這丫頭命硬。原主各種手段用盡,
她愣是活蹦亂跳,只是越來越沉默,眼神越來越冷。一個大膽的念頭冒出來。
既然原主的路走不通,為什么不換條路走?與其等著被清算,不如……扶植唐青鸞?教她?
一個十一歲的、被我長期虐待的庶女?風(fēng)險很大。但總比坐以待斃強(qiáng)?!胺蛉?,收拾好了。
”金珠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轉(zhuǎn)過身,地上已經(jīng)干凈了,只是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藥味。
金珠垂手站在一旁?!班??!蔽业瓚?yīng)了一聲,打量著她。這丫頭眼神活絡(luò),是原主的爪牙,
沒少幫著欺負(fù)唐青鸞。“金珠。”“奴婢在。”“去,把青鸞叫回來?!苯鹬槊偷靥ь^,
一臉錯愕:“夫人?叫她回來做什么?不是才叫她……”“讓你去就去!”我加重了語氣,
“少廢話!”金珠被我突然的嚴(yán)厲嚇住,連忙點頭:“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她慌慌張張跑出去。我坐在椅子上,心里七上八下。很快,唐青鸞被帶了回來。
她站在門口,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低著頭,手指絞著洗得發(fā)白的衣角?!斑M(jìn)來?!蔽艺f。
她磨蹭了一下,才慢慢挪進(jìn)來,始終低著頭,不敢看我。“把門關(guān)上?!蔽覍鹬檎f。
金珠關(guān)上門,自己也站在一旁,眼神在我和唐青鸞之間來回瞟。屋里只剩下我們?nèi)齻€。沉默。
唐青鸞的肩膀微微發(fā)抖。我看著她瘦小的身體,心里嘆了口氣。原主造的孽,得我來還。
“金珠?!薄芭驹??!薄肮蛳隆!苯鹬椤班弁ā币宦暰凸蛳铝?,膝蓋砸在地板上,
聲音很響。她嚇得臉發(fā)白:“夫人?奴婢……奴婢做錯了什么?”我沒理她,
看向唐青鸞:“青鸞,過來?!碧魄帑[猛地抬頭,眼睛里全是驚恐,
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過來!”我加重語氣,
盡量顯得威嚴(yán)。她咬著嘴唇,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但還是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到我面前。
距離很近。我能看到她臉上還沒褪盡的嬰兒肥,也能看到她眼底深藏的恐懼和倔強(qiáng)。
“剛才那碗藥,”我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是她,”我指向跪在地上的金珠,
“是她攛掇我熬的。她說你聲音大,吵得玉嬌睡不著,得毒啞你才清凈。
”唐青鸞的眼睛瞬間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猛地看向跪在地上、同樣一臉震驚的金珠。
金珠也懵了,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喊冤:“夫人!夫人您可不能冤枉奴婢?。?/p>
明明是您說二小姐……”“閉嘴!”我厲聲打斷她,眼神冰冷地掃過去,“狗奴才!
自己起了歹心,還敢攀誣主子?青鸞是我唐家的女兒,是你能挑唆的嗎?
”金珠被我吼得渾身一哆嗦,話卡在喉嚨里,臉上血色盡褪。我重新看向唐青鸞,
放緩了語氣,但依然帶著命令的口吻:“她以前是不是經(jīng)常欺負(fù)你?偷你的東西?
克扣你的飯菜?還打過你?”唐青鸞死死盯著金珠,小小的胸脯劇烈起伏著,
眼睛里第一次除了恐懼和恨,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她沒有說話,但狠狠地點了下頭。“好。
”我點點頭,指著金珠對唐青鸞說,“現(xiàn)在,她交給你處置。打她,罵她,
或者讓她跪到明天天亮,隨你高興?!碧魄帑[愣住了。金珠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對著唐青鸞磕頭:“二小姐饒命!二小姐饒命??!奴婢錯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又轉(zhuǎn)向我,“夫人!夫人開恩??!奴婢對您忠心耿耿啊!”我面無表情:“你的忠心,
就是挑撥離間,陷害主子?今天敢挑唆我毒害二小姐,明天是不是就敢給我下毒?
”這話太重了。金珠癱軟在地,徹底說不出話,只是篩糠一樣抖。唐青鸞看看我,
又看看地上痛哭流涕的金珠,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jié)發(fā)白。她猛地沖上去,抬起腳,
狠狠踹在金珠肩膀上!“?。 苯鹬橥春粢宦?,被踹得歪倒在地。
唐青鸞像是打開了什么閘門,撲上去,沒有章法地又踢又打。她沒有罵出聲,只是咬著牙,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憤怒的嗚咽。眼淚終于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混著汗水,砸在金珠身上。
金珠不敢還手,只能抱著頭哀嚎求饒:“二小姐饒命!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沒有阻止。直到唐青鸞打累了,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小臉上全是淚痕和汗,
但那雙眼睛亮得驚人,第一次直直地看向我,帶著一種陌生的審視?!昂昧恕!蔽疫@才開口,
聲音平靜,“氣出夠了?”唐青鸞沒說話,胸口還在起伏。我對地上的金珠說:“滾出去。
自己到后院跪著,跪到明天天亮。敢提前起來,仔細(xì)你的皮。”金珠如蒙大赦,
連滾爬爬地跑了出去,連謝恩都忘了。門關(guān)上。屋里只剩下我和唐青鸞。她站在原地,
離我?guī)撞竭h(yuǎn),身體微微緊繃,像只隨時準(zhǔn)備逃跑或者攻擊的小動物。
剛才那點光亮又被戒備取代。我嘆了口氣。“以后,金珠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蔽铱粗?,
“以前的事……是我糊涂。”她身體明顯震了一下,眼神更加驚疑不定,
像是在判斷我話里的真假?!澳愫尬?,我知道?!蔽依^續(xù)說,語氣盡量平和,“換了我,
我也恨。但唐青鸞,恨沒有用??逈]有用。挨打受欺負(fù),也沒有用?!彼蚓o了嘴唇。
“想不想以后,再也沒人能欺負(fù)你?想不想讓金珠那種人,看到你就發(fā)抖?
想不想……活得比唐玉嬌更體面?”我拋出誘餌。她的眼神終于變了。
不再是單純的恐懼和恨意,里面第一次清晰地透露出渴望,一種強(qiáng)烈到幾乎灼人的渴望。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但那緊抿的嘴唇和倔強(qiáng)的眼神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很好。
”我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從今天起,你跟著我學(xué)。
”“學(xué)……學(xué)什么?”她終于開口了,聲音因為緊張和之前的嘶喊有些沙啞。
“學(xué)怎么活得像個人樣?!蔽艺酒鹕?,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但努力讓眼神不那么具有壓迫感,“學(xué)怎么讓別人,再也不敢把你當(dāng)泥踩。”我頓了頓,
說出最關(guān)鍵的一句:“學(xué)怎么賺錢?!碧魄帑[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教一個差點被自己毒啞的庶女賺錢?這事說出去,
鬼都不信。但唐青鸞信了。或者說,她沒得選。接下來的日子,府里氣氛詭異。
夫人突然轉(zhuǎn)了性。不再變著法兒磋磨二小姐,反而把她帶在身邊。
大小姐唐玉嬌第一個炸了鍋?!澳?!你為什么讓那個賤丫頭跟著你?她配嗎?
她身上一股窮酸味兒!”唐玉嬌沖進(jìn)我房里,
指著正站在我旁邊、努力挺直腰板的唐青鸞尖叫。唐青鸞低著頭,手指又習(xí)慣性地絞著衣角,
但這次沒有發(fā)抖。我看了一眼唐玉嬌。十歲的女孩,被原主養(yǎng)得珠圓玉潤,一身綾羅綢緞,
叉著腰,滿臉驕縱??粗皖^疼?!霸趺凑f話的?”我放下手里的賬本,語氣冷淡,
“她是你的姐姐?!薄八挪皇俏医憬?!她就是個賤人生的下賤胚子!”唐玉嬌口無遮攔。
唐青鸞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的火苗騰地就起來了。我搶在她前面開口:“唐玉嬌!
你的規(guī)矩學(xué)到狗肚子里去了?誰教你這么說話的?給我跪下!
”唐玉嬌大概從沒被我這樣呵斥過,愣住了,隨即委屈地大哭起來:“娘!你為了她罵我!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要告訴爹爹去!”“去?!蔽颐鏌o表情,“順便告訴你爹,
你罵青鸞是賤人生的小賤種。看你爹怎么說?!碧朴駤傻目蘼曣┤欢埂K衮溈v,
也知道這話傳到她爹耳朵里不好聽。她爹唐榮,最在乎表面那點虛偽的“體面”。
她恨恨地瞪了我和唐青鸞一眼,跺著腳跑了。唐青鸞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
看向我的眼神,復(fù)雜難言?!翱吹搅耍俊蔽抑匦履闷鹳~本,“撒潑沒用。有理,才能站住腳。
”唐青鸞若有所思。唐榮也很快找來了。他穿著體面的綢緞長衫,端著茶,
一副溫和儒商的模樣?!胺蛉耍彼畔虏璞?,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聽說你最近對青鸞……很是照顧?嬌嬌都委屈哭了?!彼D了頓,
看著我:“我知道你心善,想補(bǔ)償青鸞。但也要注意分寸,莫要太過了,傷了嬌嬌的心。
畢竟,玉嬌才是我們的嫡女?!彼匾饧又亓恕暗张眱蓚€字。虛偽。我放下筆,
直視他:“老爺說得對。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是我糊涂,虧待了青鸞。
如今不過是教她些規(guī)矩,學(xué)學(xué)看賬,免得以后出門丟了唐家的臉面。玉嬌那邊,
自有我這個親娘疼著,老爺不必?fù)?dān)心。難道我這個做娘的,教教女兒規(guī)矩,還要分個嫡庶?
”我一番話,軟中帶硬,既點出他以前對唐青鸞不聞不問,又堵住他用“嫡庶”壓人的嘴。
還抬出了“教規(guī)矩”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唐榮被噎了一下。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最終,
他扯出一個笑:“夫人能這么想,自然是好的。家和萬事興?!彼酒鹕?,
“鋪子里還有點事,我先去了。”他走了。唐青鸞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像個影子。
“他怕我?!蔽液鋈徽f。唐青鸞抬起頭,眼神帶著詢問。“他怕我清醒了。”我扯了扯嘴角,
“怕我算賬。”原主那點可憐的嫁妝,早就被唐榮挪用了大半。賬面上做得漂亮,
可經(jīng)不起細(xì)查。唐青鸞眼睛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八?,”我看著她,“你得快點學(xué)會。
學(xué)會看賬,學(xué)會算錢,學(xué)會看懂人心。”第一步,就從看賬開始。
我把一堆舊賬本丟給她:“自己看??床欢淖郑Τ鰜?。看不懂的數(shù),標(biāo)出來。
”唐青鸞看著那堆得老高的賬本,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卻異常堅定。她沒說話,
只是用力點了點頭。她學(xué)得極快??斓阶屛殷@訝。那些枯燥的數(shù)字,復(fù)雜的賬目,
她似乎天生就有感覺。教她算盤口訣,一遍就會。教她看賬本里的貓膩,一點就透。而且,
她非常能忍。唐玉嬌三天兩頭來找茬,冷嘲熱諷,甚至故意打翻她的墨汁弄臟賬本。
唐青鸞從不還嘴,只是默默收拾,眼神越來越冷。下人們見風(fēng)使舵,看唐玉嬌鬧得兇,
對唐青鸞又開始怠慢。送來的飯菜冷了,炭火少了。唐青鸞從不抱怨,只是默默吃下冷飯,
裹緊薄被,繼續(xù)看賬本。她的沉默里,醞釀著巨大的能量。我冷眼看著。這點委屈都受不了,
以后怎么成事?機(jī)會很快來了。唐榮鋪子里一批新到的南貨,在碼頭被稅吏卡住了。
稅吏是新來的,油鹽不進(jìn),獅子大開口要好處。管事的來回跑了幾天,
賬房也算不清這筆糊涂賬,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唐榮焦頭爛額,在飯桌上嘆氣。
唐玉嬌只顧著挑碗里的肉絲。我慢條斯理地喝著湯。唐青鸞低著頭吃飯,耳朵卻豎著。“爹,
”她突然小聲開口,聲音不大,但很清晰,“能看看那批貨的清單和稅單嗎?
”桌上安靜了一下。唐榮皺眉看著她,大概覺得一個丫頭片子添什么亂。
管事的更是直接說:“二小姐,這賬目復(fù)雜,您就別操心了?!蔽曳畔聹耄骸白屗?。
”唐榮和管事的都看向我。“老爺不是常說,要多教教女兒管家理事嗎?”我語氣平淡,
“青鸞最近學(xué)看賬,正好練練手。成不成另說,看看又不掉塊肉。”唐榮大概覺得有理,
又或者實在沒別的辦法,揮揮手:“去,把單子拿來給她看看。
”厚厚一疊貨單、路引、稅單放到唐青鸞面前。唐青鸞沒動筷子了。她拿起那些單子,
一張張仔細(xì)看。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fù)軇樱枧咀黜?。小小的身影坐在燈下,神情專注?/p>
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唐玉嬌撇撇嘴:“裝模作樣?!碧茦s和管事的也一臉不以為然。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唐青鸞放下最后一張單子,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爹,
稅吏多算了我們七兩八錢銀子的稅。路引上的批注日期和實際到港日期差了一天,按新令,
那批香料可以走‘鮮貨’的稅例,能再省下十五兩二錢。另外,”她指著貨單,
“這單上登記的象牙梳子數(shù)目是五十把,但實際運(yùn)單上寫的是四十把,中間差了十把的稅錢,
被中間人吞了。”她聲音清脆,條理清晰,每一筆賬都算得清清楚楚。滿桌寂靜。
管事的張大了嘴,一臉震驚。唐榮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眼睛瞪得像銅鈴。
唐玉嬌也忘了嚼嘴里的肉,傻傻地看著她。我端起茶杯,遮住嘴角一絲笑意。成了。第二天,
管事的拿著唐青鸞算出的明細(xì)去找稅吏,據(jù)理力爭。稅吏被戳穿,又見唐家算得如此精細(xì),
知道是硬茬子,灰溜溜地按章收了稅,放了貨。中間那個吞錢的家伙也被揪了出來。
事情解決得干凈利落。唐榮看唐青鸞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看一個可有可無的庶女,
而是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寶藏的驚異和……審視。晚飯時,他破天荒地給唐青鸞夾了一筷子菜。
“青鸞,多吃點。這次,你立了大功?!彼樕蠋е鴾睾偷男ΑL朴駤蓺獾盟ち丝曜?。
唐青鸞低著頭,默默吃下那塊肉。沒人看見她低垂的眼里,閃過的不是喜悅,
而是一種冰冷的了然。她看透了她爹的虛偽。只有我看到了。很好。孺子可教。
這件事像塊石頭砸進(jìn)唐家這潭死水,激起不小的浪。唐青鸞的日子好過了一些。至少,
冷飯冷菜沒有了。下人們看她的眼神多了點畏懼和探究。但唐玉嬌的敵意達(dá)到了頂點。
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明目張膽地打罵,卻學(xué)會了更陰損的招數(shù)。比如,
故意在唐青鸞經(jīng)過時灑水,讓她滑倒。比如,把死蟲子放進(jìn)唐青鸞的筆筒。比如,
在唐榮面前裝可憐,說唐青鸞欺負(fù)她。唐青鸞依舊沉默。摔倒了,自己爬起來。蟲子扔了,
筆洗干凈。至于告狀,她從不辯解,只會在唐榮詢問時,用最清晰的語言陳述事實,
沒有委屈,沒有指控,冷靜得不像個孩子。唐榮夾在中間,煩不勝煩。
他嘗到了唐青鸞能力的甜頭,鋪子里一些瑣碎麻煩的賬目,開始有意無意地丟給她處理。
每一次,她都完成得干凈漂亮。可唐玉嬌畢竟是嫡女,是他和“心愛”的填房生的。
他開始找我:“夫人,你多管管玉嬌!一個姑娘家,整日里拈酸吃醋,成何體統(tǒng)!
也……也別太縱著青鸞了?!焙笠痪湔f得有些含糊。我正對著鏡子卸簪子,
聞言嗤笑一聲:“老爺這話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管著玉嬌,教著青鸞,
不都是為了唐家?玉嬌性子嬌些,慢慢教就是。青鸞能幫老爺分憂,不是好事嗎?
難道老爺覺得女兒能干,是壞事?”唐榮被我堵得啞口無言。他大概覺得我越來越陌生,
越來越……難以掌控。生意上的事,才是大頭。唐家主要做布匹生意。規(guī)模不大不小,
守著幾個老主顧,餓不死也撐不著。原主記憶里,
唐榮一直想巴結(jié)城里最大的綢緞莊“錦繡坊”,想成為他們的供貨商,但苦無門路。
我知道一個關(guān)鍵信息。錦繡坊的東家,秦夫人,是個寡婦。她有個獨(dú)子,身體不太好,
常年吃藥。秦夫人最愁的,就是兒子胃口差。而這個信息,源于原主一次失敗的巴結(jié)。
她曾花大價錢弄到一罐據(jù)說能開胃的山楂蜜膏,想送去巴結(jié),
結(jié)果被秦夫人身邊的老嬤嬤一句“我們少爺不喜酸”給擋了回來,成了府里的笑話。
我看著唐青鸞?!扒帑[,想不想做筆大買賣?”她正在看鋪子的流水,聞言抬起頭,
眼睛晶亮:“多大?”“能讓錦繡坊的秦夫人,記住你名字那么大?!彼畔沦~本,
坐直了身體:“怎么做?”“秦夫人有個兒子,體弱,胃口差,常年吃藥,嘴里發(fā)苦。
”我慢慢說,“山楂蜜膏開胃,但酸,敗胃氣。他需要甜的,但尋常飴糖膩口,
吃多了敗胃口?!碧魄帑[聽得很認(rèn)真:“那……什么甜又不膩?”“桂花。”我吐出兩個字,
“新鮮的桂花,用上好的野蜂蜜漬了,小火慢熬成蜜露,濾得干干凈凈,一絲渣滓都沒有。
甜得清透,帶著桂花香,能壓藥味,又不會敗了胃口。關(guān)鍵要干凈,要透亮。
”唐青鸞眼睛越來越亮:“這個……我們能做?”“我們能找。”我看著她,
“城西有片野桂,花開得正好。蜂蜜,我知道城外有個老蜂農(nóng),他的蜜最好最干凈。
熬制……府里西院那個廢棄的小廚房能用。關(guān)鍵是,”我盯著她,“要快,要干凈,要透亮。
做三小罐,不,兩罐就夠了。一罐送去,一罐留著?!薄皟晒??”她不解?!班?。
一罐給秦夫人,一罐……”我笑了笑,“給金珠送去?!碧魄帑[瞬間明白了。試毒。
她眼神沉了沉,用力點頭:“好!”說干就干。唐青鸞展現(xiàn)出驚人的行動力。
她親自帶著一個還算老實的小廝去了城西,采回最新鮮的桂花。她親自去了城外,
找到那個老蜂農(nóng),買回最純凈的野蜂蜜。她親自打掃那個廢棄的小廚房,燒水,清洗器皿。
熬制的過程,她全程盯著。小火慢熬,不斷撇去浮沫,一遍遍過濾,直到那蜜露澄澈金黃,
沒有一絲雜質(zhì),散發(fā)著清甜的桂花香。熬好的蜜露,盛在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巧白瓷罐里。
一罐,她親自送到了錦繡坊后門,指名交給秦夫人身邊那位當(dāng)初擋了山楂蜜膏的老嬤嬤。
話不多,只說:“聽聞府上小公子需要,一點自家熬的小東西,不成敬意?!彼匾鈴?qiáng)調(diào),
“很干凈,很清甜,不膩?!绷硪还?,她讓小廝送去了后院。金珠自從上次挨打罰跪,
就被我打發(fā)去洗下人的衣服,手都泡爛了??吹矫勐?,以為是夫人心軟了,千恩萬謝地喝了。
一天,沒事。兩天,金珠活蹦亂跳,還到處炫耀。第三天,錦繡坊來人了。來的不是伙計,
是秦夫人身邊那位老嬤嬤。她親自登門,指名要見唐家二小姐。唐榮被驚動,親自陪著。
老嬤嬤對唐榮只是客氣地點點頭,對著唐青鸞,臉上卻帶了真切的笑意:“二小姐,那蜜露,
我家少爺用了,很喜歡!這幾日胃口開了些,藥也肯好好喝了。夫人特意讓我來道謝。
夫人還說,這蜜露熬得極好,比宮里出來的還透亮干凈。不知二小姐可還有?夫人想再買些。
”唐榮在一旁,聽得又驚又喜。唐青鸞不卑不亢,小臉平靜:“嬤嬤客氣了。少爺用著好,
是蜜露的福氣。桂花花期快過了,容我準(zhǔn)備一下,熬好了,再給夫人送去。
”老嬤嬤滿意地走了。唐榮送走人,再看向唐青鸞,眼神熱切得像看一座金山銀山?!扒帑[!
好!好女兒!你真是爹的好女兒!”他激動地搓著手,“那蜜露……你還會熬多少?
錦繡坊這條路,要是走通了……”“爹,”唐青鸞打斷他,聲音清晰,“蜜露不難,
難的是干凈和心思。我想跟爹商量件事?!薄澳阏f!你說!”唐榮滿口答應(yīng)。
“我想把熬蜜露的方子和法子,賣給秦夫人?!碧魄帑[語出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