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泰山派弟子和周圍無數(shù)道探究的目光，陳默知道，自己的回答將決定接下來的命運。說得太假，無人相信，他立刻會再次陷入危險；說得太真，細(xì)節(jié)過多，反而容易露出馬腳，且會徹底激怒青城派，不死不休。
他臉上維持著驚魂未定的蒼白，眼神中混合著恐懼、委屈和一絲后怕，演技堪稱精湛。他深吸一口氣，用微微發(fā)顫的聲音說道：
“多謝幾位泰山派的師兄仗義執(zhí)言，救命之恩，小弟沒齒難忘！”他先鄭重地行了一禮，穩(wěn)住基本盤，然后才話入正題。
“小弟陳默，家中……家中與福州福威鏢局總鏢頭林震南林先生，乃遠(yuǎn)方表親。”他半真半假地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身份，這樣他“偶然得知”消息就顯得合理，且被追殺也有了更強(qiáng)動機(jī)?！按舜伪臼欠罴腋钢皝砗馍綄ぴL故舊，并打算稍后便去福州拜訪林總鏢頭。”
他刻意頓了頓，觀察了一下泰山派幾人的神色，見他們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心中稍定，繼續(xù)用沉重的語氣說道：
“豈料昨日傍晚，小弟在城外山林間迷路，偶然聽到幾位……幾位好漢在密談?！彼司唧w地點和人數(shù)，“他們言語中提及‘余觀主’、‘青城派’、‘松風(fēng)觀’等字眼，又說什么‘此番務(wù)必一舉成功’、‘屠盡福威鏢局，雞犬不留’、‘劍譜志在必得’……”
陳默的聲音壓得更低，仿佛回憶起了極其可怕的事情：“小弟當(dāng)時嚇得魂飛魄散，不慎弄出了聲響，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便要殺我滅口！我一路奔逃，幸得老天庇佑，才僥幸逃脫，連夜躲入這衡山城中。卻不想……不想他們竟如此囂張，光天化日之下還要趕盡殺絕！”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帶上了哽咽，將一個死里逃生、無助可憐的年輕人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番說辭，九分真，一分假。真的部分是青城派的陰謀和目標(biāo)，假的是他得知消息的途徑和身份。但恰恰是這種虛實結(jié)合，最難被證偽。
果然，那幾位泰山派弟子聽得面面相覷，神色無比凝重。如果眼前這年輕人所說為真，那青城派所圖之事，簡直是駭人聽聞，魔道行徑！
為首那名弟子，名叫遲百城，是泰山派天門道人的弟子，性格較為正直。他沉聲道：“陳兄弟，你所言之事，干系太大！青城派乃名門正派，余觀主更是武林前輩，此事……可有實證？”
“實證？”陳默苦笑搖頭，笑容慘淡，“他們殺人滅口便是為了銷毀實證。我除了一條僥幸撿回來的性命，和剛才他們那非要殺我不可的架勢，還能有什么實證？若非幾位師兄恰好在此，仗義出手，小弟此刻早已是一具尸體了！這……難道還不夠證明他們心里有鬼嗎？”
遲百城沉默了。確實，青城派剛才那急赤白臉、非要當(dāng)街殺人的態(tài)度，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若心中無鬼，何須如此？
旁邊的路人和其他一些小門派的江湖客也開始竊竊私語。
“我看這小兄弟不像說謊……”
“是啊，青城派剛才也太兇了！”
“滅人滿門奪譜……這要是真的，簡直比魔教還狠?。 ?/p>
“嘖嘖，知人知面不知心……”
流言蜚語如同病毒，擴(kuò)散得比什么都快。
遲百城沉吟片刻，道：“陳兄弟，此事我已心中有數(shù)。此地不宜久留，青城派或許不會善罷甘休。你若信得過我泰山派，可隨我等先行離開，暫保安全，再從長計議。”
陳默要的就是這句話，連忙躬身：“多謝遲師兄！小弟感激不盡！”
然而，就在遲百城準(zhǔn)備帶著陳默離開這是非之地時，一個冷冰冰、帶著幾分倨傲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遲師侄，且慢?！?/p>
人群分開，只見幾人緩步走來。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約莫四十來歲，穿著嵩山派的服飾，眼神銳利如鷹，掃過場中眾人，自帶一股迫人的氣勢。他身后跟著幾名同樣神色倨傲的嵩山弟子。
“費師叔？”遲百城見到來人，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但還是拱手行禮。來人正是嵩山派掌門左冷禪的師弟，“大嵩陽手”費彬！
費彬淡淡嗯了一聲，目光卻落在陳默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冷聲道：“方才此地喧嘩，所為何事？我似乎聽到有人非議青城派的各位英雄？”
他一來，就直接將“指控”定性為“非議”，語氣中明顯帶著偏袒青城派的意味。嵩山派與青城派雖無深交，但左冷禪野心勃勃，慣于籠絡(luò)各方勢力，自然不會愿意看到青城派名聲掃地，這不利于他五岳并派的大計。
遲百城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但語氣客觀了許多。
費彬聽完，冷哼一聲，盯著陳默：“福威鏢局的遠(yuǎn)親？聽聞林家劍法確有獨到之處，但‘遠(yuǎn)親’二字，未免太過含糊。你說青城派要謀奪劍譜，滅人滿門，除了你一面之詞和被追殺之事，可有任何物證？亦或……有其他人證？”
他的問題極其刁鉆，直接抓住了陳默說辭中最薄弱的一環(huán)——無法證實。
陳默心念電轉(zhuǎn)，知道此人來者不善，絕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他臉上露出悲憤之色：“這位嵩山派的師叔明鑒！若有實證，我何須在此險些喪命？早該呈送各位武林前輩主持公道了！正是因為沒有實證，他們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追殺于我，欲將我這唯一的‘人證’也清除掉！若非泰山派諸位師兄和在場各位英雄在場，我早已命喪黃泉！這難道不是最有力的證明嗎？莫非非要等我橫尸街頭，才算是證據(jù)確鑿？”
他這番話，巧妙地將“自己被追殺”本身塑造成了最有力的證據(jù)，并拉上了所有圍觀者和泰山派為自己作證，反而將費彬置于一個“不顧弱者死活、一味偏袒”的境地。
果然，周圍的人群紛紛點頭，看向費彬的目光帶上了幾分不滿。
費彬臉色一沉，沒想到這看似文弱的年輕人如此牙尖嘴利。他寒聲道：“巧言令色！江湖風(fēng)波，多有誤會。或許只是你聽錯了，或許青城派的各位英雄追你另有緣由。此事未有定論之前，不宜大肆宣揚(yáng)，以免壞了五岳劍派與青城派的和氣。”
他這是想強(qiáng)行壓下此事。
遲百城有些猶豫，他不想得罪嵩山派，但也覺得陳默不像說謊。
就在這時，又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帶著幾分戲謔：
“喲，這么熱鬧？費師叔，遲師兄，你們圍在這兒干嘛呢？咦？陳默兄弟？你怎么也在這兒？臉色這么差，誰欺負(fù)你了？”
只見令狐沖不知何時又逛了回來，手里還拎著酒葫蘆，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擠了進(jìn)來。他顯然剛到，沒聽到前面的話，但一眼就看到了臉色蒼白的陳默和這對峙的場面。
“令狐師兄！”陳默仿佛看到了救星，連忙招呼。令狐沖的出現(xiàn)，瞬間打破了費彬營造的壓迫感。
令狐沖很自然地站到陳默身邊，看向費彬和遲百城：“怎么回事??？”
遲百城低聲快速解釋了一遍。
令狐沖聽完，臉上的嬉笑收斂了一些，看了看陳默，又看了看臉色不虞的費彬，忽然笑道：“我說呢，原來如此。青城派那幫人，確實不像什么好鳥，整天陰陽怪氣的?！?/p>
他這話說得毫不客氣，費彬臉色更黑了：“令狐師侄！注意你的言辭！”
“實話實說嘛?！绷詈鼪_聳聳肩，渾不在意，又對陳默道：“兄弟，別怕。既然他們不講道理，咱也不用客氣。走，跟我回劉府，我看誰敢當(dāng)著我和師父師娘的面動你！”
他這話看似對陳默說，實則是說給費彬聽的，表明了華山派的態(tài)度——這人，我保了！
費彬眼神閃爍，權(quán)衡利弊。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和一件尚無定論的事，同時得罪泰山派和華山派，顯然不劃算。他冷哼一聲：“既然華山派要插手，那便由你們處理吧。只是提醒諸位，莫要偏聽偏信，傷了同道和氣！我們走！”
說完，他袖袍一甩，帶著嵩山弟子轉(zhuǎn)身離去，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費彬一走，壓力頓減。
遲百城也松了口氣，對令狐沖道：“既然令狐師兄愿意接手，那是最好不過。陳兄弟，你且隨令狐師兄去，務(wù)必小心?！?/p>
陳默再次向遲百城等人道謝。
令狐沖拍了拍陳默的肩膀，笑道：“行啊兄弟，剛分開一會兒就惹出這么大亂子？走走走，路上慢慢說，正好我?guī)煾笌熌镆蚕胍娨娔氵@位‘海外遺民’呢！”
師父師娘？岳不群和寧中則？！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剛剛擺脫虎口，這就要去見那位號稱“君子劍”的……偽君子？
不知是福是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