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陽光透過昆蟲實驗室的高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混著舊書的霉味,形成一種奇異的凝滯感。寧真跟在許墨身后,指尖劃過玻璃展柜的邊緣,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世紀大橋的橋欄。
許墨雖然是建筑系學生,卻也在輔修了昆蟲學,他對外宣稱他認為研究昆蟲的仿生科技和建筑學有很大聯(lián)系。
“許學長,你就帶我看看嘛,聽說你們實驗室有特別稀有的藍翅蝶標本?!彼室庾е男淇诨瘟嘶?,聲音甜得發(fā)膩。自從情人節(jié)那晚的強吻后,她換了策略——不再硬碰硬,而是像塊口香糖,黏得他甩不掉。
許墨的腳步頓了頓,轉(zhuǎn)過身時,白大褂的袖口蹭過展柜,露出里面戴著的乳膠手套,指尖沾著點淡黃色的痕跡,是福爾馬林沒擦干凈?!斑@里是科研場所,不是展覽館?!彼穆曇舾糁谡謧鞒鰜?,悶悶的,聽不出情緒。
“就看十分鐘。”寧真眨眨眼,從包里掏出個蘋果,“我給你帶了早餐,進口的蛇果,比你總吃的饅頭有營養(yǎng)?!彼烟O果往他懷里塞,手指故意碰到他的手套,那層薄薄的橡膠下,似乎能感覺到他指尖的僵硬。
許墨沒接蘋果,轉(zhuǎn)身走向?qū)嶒炇疑钐帲骸皠e亂碰東西,有毒?!?/p>
寧真跟上去,目光被架子上的標本罐吸引。一排排玻璃罐里泡著各色昆蟲,標簽上卻沒寫學名,而是貼著奇怪的紙條。她湊近一個裝著藍翅蝶的罐子,標簽上寫著《小王子》,字跡清瘦,是許墨的筆跡。
“這標簽怎么是書名?”她拿起罐子,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蝶翅上的磷粉在液體里緩緩浮動,像碎掉的星星。
許墨正在調(diào)試顯微鏡,聞言頭也沒抬:“個人習慣?!?/p>
寧真又拿起旁邊的罐子,里面是只枯葉蝶,標簽上寫著《洛麗塔》。她心里一動,指尖劃過瓶身,忽然想起高中??献约簩懙亩淘u,那篇里確實提過“枯葉蝶的偽裝,像極了亨伯特的謊言”。
“這個呢?”她舉著罐子走到他身后,福爾馬林的氣味更濃了,“《百年孤獨》對應螳螂?”
許墨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摘下手套,隨手放在實驗臺上,指尖的淡黃色痕跡格外顯眼?!昂矚g停在有食物的地方,”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但它們不知道,有些花是捕蟲籠變的。”
寧真沒聽懂他在說什么,注意力全在標本架最上層——那里有個空罐子,標簽上貼著半張撕下來的書頁,能看清“禁忌”兩個字,旁邊畫著半只蝴蝶,翅膀的缺口和她項鏈上的碎片一模一樣。
“那個罐子是空的?”她踮起腳想去夠,許墨卻突然抬手攔住她,掌心貼著她的額頭,隔開距離。他的手心很涼,帶著福爾馬林的味道,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夠不到?!彼穆曇艟驮陬^頂,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該走了,我要鎖門?!?/p>
寧真盯著他的手,那只剛摘了手套的手,指腹有層薄繭,虎口處還有道淺淺的疤。她突然想起情人節(jié)那晚,他襯衫上的口紅印,也是這樣,帶著種被冒犯的狼狽。
走出實驗室時,許墨鎖門的動作很慢,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了兩圈才咔噠一聲扣上。寧真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個小本子,封面上畫著只蝴蝶,翅膀是深藍色的。
“你的標本為什么都用書名標記?”她突然問,目光落在他口袋里的本子上。
許墨拉上拉鏈,把本子藏好:“方便記憶?!彼D了頓,補充道,“就像有些人,喜歡用生日當密碼,不過是圖省事?!?/p>
寧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還記得她說過電腦密碼的事。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像他那些藏在標本標簽后的心思。
她轉(zhuǎn)身往教學樓走,項鏈上的藍翅蝶碎片在領口晃悠。忽然想起那只空罐子的標簽,《百年孤獨》里有句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銘記的?!?/p>
許墨記住的,到底是那些書,還是書里藏著的她?
實驗室的門在身后關上,許墨靠在門板上,緩緩掏出那個小本子。翻開第一頁,是張寧真的高中照片,剪自???,她捧著《洛麗塔》,笑得一臉天真。照片旁邊寫著行小字:“第37天,她注意到《小王子》了?!?/p>
他指尖劃過照片上她的笑臉,忽然想起剛才她舉著藍翅蝶標本罐的樣子,眼睛亮得像盛著光。福爾馬林的氣味還縈繞在鼻尖,這味道讓他想起9歲那年,母親躺在病床上,身上也有類似的消毒水味,手里攥著那支YSL#19,膏體化在掌心,像朵凝固的血花。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層淡黃色的痕跡洗不掉,就像他和她之間,那些越來越深的糾纏,擦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