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給我媽的命,開了一個價:十個億。很多人以為,這是在考驗人性,
是在問你要錢還是要媽。他們錯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根本不是一道選擇題,
而是魔鬼遞來的一份商業(yè)計劃書。它不問你選哪個,它只是冷冰冰地告訴你,
你有機會從一個確定的、屈辱的地獄,跳進另一個充滿希望的、罪惡的地獄。而我,
一個被逼到絕路的賭徒,手里唯一的籌碼,就是我那早已不值錢的靈魂。
1空氣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像是要把我肺里最后一點希望都腐蝕掉。
“準備后事?!贬t(yī)生說出這四個字時,沒看我的眼睛。他不是在跟我商量,
他是在宣讀一份無法上訴的判決書。我站在市立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外的走廊上,
墻壁和地磚白得晃眼,在我視野里融化成一片刺目的光。
只有從病房里傳來的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是真實的,一下,一下,
精準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不,那不是生命的聲音,那是地獄的秒表。我推開病房的門,
走了進去。母親瘦得像一張紙,陷在雪白的病床里。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費力地睜開眼,
渾濁的眼珠在我臉上聚焦了很久,才認出我。然后,
她做了一個讓我瞬間崩潰的動作——她掙扎著想抬起那只沒打點滴的手,
去整理一下自己被冷汗浸濕的、貼在額前的凌亂頭發(fā)。這個動作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最終,
她用蚊子般的微弱聲音,說出了那句將我徹底擊垮的話:“默……太……沒樣子了。
”我的臉頰瞬間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扇了一耳光。
就在我被這股巨大的羞恥感和無力感淹沒,幾乎要跪倒在地上的那一刻,
口袋里的手機如催命符般劇烈震動起來。我逃也似地沖出病房,
手心里又冷又黏的汗讓手機滑膩得像一條泥鰍,我?guī)缀踝ゲ蛔∷N叶阍谧呃缺M頭,
接通電話。“陳默,別他媽跟我裝死?!饼埜缬湍伓鴼埲痰穆曇魪穆犕怖镢@出來,
像蛆一樣往我耳朵里爬,“我耐心用完了。今天錢不到位,我的人上去,
會客客氣氣地問候老人家,順便把你欠錢不還的光榮事跡,
用大分貝朗誦給整個樓層的病友聽聽?!彪娫拻鞌?,
一張彩信立刻傳來——他的人已經(jīng)站在了醫(yī)院門口,嘴里叼著煙,煙頭在夜色中忽明忽滅,
像一只窺伺的野獸的眼睛。我靠在冰冷的墻上,緩緩滑坐到地上。
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在我耳中突然變成了一陣尖銳的轟鳴,
龍哥那句“朗誦給整個樓層聽聽”還在我腦子里蠕動。我死死攥著手機,
眼前卻猛地閃過一張雪白的奧數(shù)競賽卷,和我把它換來的獎學金遞到母親手中時,
她那從未有過的、驕傲的笑臉。下一秒,一股濃重的、失敗的霉菌味嗆得我一陣干嘔。
那是創(chuàng)業(yè)失敗后,我把自己關(guān)起來的出租屋的味道。過去的榮光和現(xiàn)在的恥辱,像兩個耳光,
左右開弓地扇在我臉上。我被將死了。我攥緊手機,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身體因極度的憤怒和無能而顫抖。我不再祈禱,祈禱是被動者的哀嚎。我是一個執(zhí)行者。
我抬起頭,對著慘白的、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在心中發(fā)出了一個交易申請:“我的計劃已經(jīng)失敗了!誰能給我一個新的計劃,
一個能贏的劇本!不管是誰,神或者魔鬼,
只要你能給我一個可以執(zhí)行的方案來打破這個死局……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去執(zhí)行!
”2我沒有跑,我是在逃。逃進醫(yī)院的樓梯間,一個被徹底遺忘的角落。這里陰暗、潮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灰塵和霉菌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失敗的味道。
和我創(chuàng)業(yè)失敗后把自己關(guān)起來的出租屋一模一樣,是絕望的嗅覺標簽。
我靠著布滿污漬的墻壁,像一灘爛泥般滑坐到地上,粗重地喘息。我不是在躲藏,
我是在我親手搭建的邏輯廢墟中,等待一個回應。就在我瀕臨崩潰的寂靜中,手機突然震動。
不是龍哥。是一條銀行的到賬通知。
日21:14收到轉(zhuǎn)賬:¥1,000,000,000.00元……”我的心臟先是驟停,
隨即開始瘋狂地擂動,像要撞碎我的肋骨。我把屏幕湊到眼前,
反復地數(shù)著那一長串刺眼的“0”,一遍,兩遍,三遍。十億。這個數(shù)字像一記重錘,
砸得我頭暈目眩,幾乎窒息。幻覺,這一定是瀕死前的幻覺。緊接著,手機再次震動,
一個署名“信使”的陌生號碼發(fā)來一條信息。它將虛幻的狂喜瞬間打入現(xiàn)實的地獄。
“錢是你的了。”“條件只有一個:策劃一場完美的‘假死’,
讓你母親林蕙蘭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我們會提供后續(xù)的一切支持,
讓她在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用全新的身份和健康的身體開始新生。
”“你不是想讓她活得有尊嚴嗎?這才是她唯一有尊嚴的出路?!奔偎溃窟@是謀殺!
這個念頭只在我腦子里尖叫了不到三秒,
就被一個更具體、更急迫的恐怖畫面所沖垮:病房的門被一腳踹開,
龍哥的手下叼著煙走進來,用高音喇叭當著所有人的面,
大聲念出我的欠款和丑事……而我的母親,那個把“體面”看得比命還重的女人,
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承受這一切。不!絕不能!
“信使”那句“這才是她唯一有尊嚴的出路”開始在我腦中瘋狂回響,
與母親剛剛那句“太……沒樣子了”形成了魔鬼般的合唱。
我的大腦忽然閃回到多年前那個改變我命運的下午:奧數(shù)競賽前夜,
所有人都斷言我必敗無疑,但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用一張白紙,
制定了一份精確到分鐘的“完美復習計劃表”。第二天,我奇跡般地逆襲。
那種將混亂的變量納入自己掌控之中的快感,曾是我人生的最高光時刻。而現(xiàn)在,
我的人生徹底失控,就像這個彌漫著失敗氣味的樓梯間?!靶攀埂碧峁┑牟皇侵\殺指令,
它提供的是一個更高級、更完美的“計劃”!
一個能強行覆蓋并修正我眼前這個失敗、失控的人生篇章的劇本!
我開始瘋狂地進行自我合理化:我不是在謀殺,這是一場終極的、復雜的“救援行動”。
我不是在終結(jié)她的生命,我是用一個更偉大的計劃,將她的生死從病魔和龍哥的手中奪回,
重新納入我可控的范圍之內(nèi)。我是在“修正”這個失控的世界。
這套扭曲的邏輯像毒品一樣迅速麻痹了我的罪惡感,讓我從恐懼的谷底,
攀升到了一個冷酷而全能的“計劃執(zhí)行者”的幻覺頂峰。我緊緊攥著手機,
屏幕的冷光照亮了我扭曲的、混雜著狂熱與痛苦的臉。我深吸一口氣,
那股霉菌的味道仿佛成了我新生的一部分。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回復了一個字:“好。
”3我站起身,樓梯間的霉味仿佛被我吸進了骨頭里,成了我新靈魂的一部分。
我不再是那個走投無路的兒子,我是一個執(zhí)行者。當我重新推開病房的門時,世界已經(jīng)不同。
監(jiān)護儀那規(guī)律的“滴滴”聲,不再是地獄的秒表,而是我完美計劃的節(jié)拍器,冰冷,精準,
穩(wěn)定。母親在昏睡,呼吸平穩(wěn)而微弱。我走向病床,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臟上。
我的影子在墻上,被拉扯成一個巨大而猙獰的怪物,正一步步逼近那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這是為了新生。”一個聲音在我腦中冷酷地說?!澳鞘悄銒專?/p>
”另一個聲音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我走到床邊,死死盯著那根連接著她生命體征的輸液管。
我的手在發(fā)抖,抖得像秋風里最后一片枯葉。我閉上眼,伸出手。指尖觸碰到輸液管的冰涼,
那塑料的質(zhì)感光滑得像蛇的皮膚。我能感覺到里面液體流動的微弱脈動,那是她的命。
我攥緊了它,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管子從針頭接口處被拔出時,
發(fā)出了一聲極輕微的“?!甭?,在這死寂的病房里,卻響亮得如同槍響。就在那一刻,
母親的眼睛,毫無征兆地,突然睜開了。那不是一雙昏沉的、病入膏肓的眼睛。那一瞬間,
她的眼神清明得可怕。里面沒有驚恐,沒有質(zhì)問,甚至沒有一絲憤怒。
只有一種洞穿一切的、深不見底的悲哀與絕望。她看懂了。她看懂了她最愛的兒子,
正在以“愛”與“尊嚴”的名義,親手終結(jié)她的生命。我像被抽走了脊骨,踉蹌著后退,
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我不再是什么“執(zhí)行者”。在她那面悲哀的鏡子里,
我看見了一個怪物,一個親手撕碎了她全部信任的、陌生的怪物。那個怪物,就是我。
就在我被她眼神釘死在地獄里,渾身冰冷時,掌心里的手機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像一顆有力的心臟在我的手里狂跳。我低頭看去,屏幕上亮起一行字,
像一個冰冷的加冕禮:“干得漂亮,你終于有了成為我們的潛質(zhì)?!?潛質(zhì)?我們?
這兩個詞像兩根冰錐,扎進我的腦子。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其中的恐怖,
一聲尖銳的長鳴就撕裂了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嘀————————我猛地抬頭。監(jiān)護儀上,
那條代表心跳的綠色曲線,變成了一條筆直的、毫無起伏的橫線。我腦子里一片空白。不。
不應該是這樣的。計劃里不是這樣的!一股原始的、動物般的恐懼瞬間淹沒了我的理智。
我瘋了一樣,連滾帶爬地撲向墻邊,用拳頭砸那個紅色的緊急求救鈴?!搬t(yī)生!醫(yī)生!
”我嘶吼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在摩擦我的喉嚨。我,這個剛剛親手拔掉她續(xù)命管的兇手,
此刻卻在用盡全身力氣,召喚著能撤銷我罪行的人。門被猛地撞開。
醫(yī)生和護士像一陣白色的風暴沖了進來,其中一個護士粗暴地把我推到墻角。
我踉蹌著撞在墻上,像個被扔掉的垃圾袋。世界變成了一片混亂的漩渦。
電擊除顫儀發(fā)出刺耳的充電聲,金屬片狠狠地按在我母親的胸口,
她的身體在電流下猛地彈起,又重重落下。他們拼盡全力想把她從死亡線拉回來,
可他們誰也不知道,是我剛剛親手把她推下去的。各種針劑被飛快地推進輸液管,
醫(yī)生用我聽不懂的術(shù)語大聲下著指令。我被擠在角落里,無助地看著自己親手導演的悲劇,
以一種完全失控的方式瘋狂上演。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幾分鐘后,
一切戛然而止。主治醫(yī)生疲憊地走過來,摘下沾著汗水的口罩,對我搖了搖頭。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法官的木槌,敲碎了我最后一點虛妄的希望:“陳先生,對不起。
病人因突發(fā)性多器官衰竭,已經(jīng)……準備告別吧,最多還有幾分鐘。”幾分鐘。
世界安靜下來后,我才重新聽見監(jiān)護儀的聲音。它不再是之前平穩(wěn)的“滴滴”聲,
而是一種更緩慢、更沉重的“嘟……嘟……”,像一個垂死巨人最后的心跳,每一下,
都在為我的罪行釘上一顆棺材釘。我精心策劃的“假死”騙局,此刻成了一個血淋淋的笑話。
我不是在騙別人,我只是在騙自己。我,陳默,親手啟動了弒母的倒計時,
還他媽成了唯一的觀眾。5我盯著監(jiān)護儀。
整個世界都被壓縮進了那塊小小的、發(fā)著綠光的屏幕。那條正在緩慢下沉的曲線,
就是我罪行的軌跡,而我,
就是那個被綁在行刑椅上、被迫觀看自己靈魂被一寸寸凌遲的囚犯。我逼著自己看。
看那微弱的起伏如何掙扎,看它如何一次次跌落,又如何徒勞地彈起一絲。
我不是在等待奇跡,我是在等待審判。那緩慢而沉重的“嘟……嘟……”聲,不是心跳,
是法官的木槌,每一下,都為我的罪行釘上一顆新的棺材釘。
就在那條綠線即將失去最后一點弧度,徹底躺平,
變成一條宣判我永世罪責的直線時——被我扔在地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那不是通知,
也不是來電,而是一片幽藍色的光,像黑暗中睜開的一只非人的眼睛。是“信使”。屏幕上,
那個幽藍色的按鈕在靜靜地脈動,像一顆來自地獄的、許諾著奇跡的心臟。每一次搏動,
都仿佛在無聲地低語:“按下去,一切都能重來。”“最終測試。屏幕上有一個按鈕,
按下去,我們的醫(yī)療團隊會立刻介入,有50%的幾率救活她。
”“代價是:你的意志、你的未來、你的靈魂,將永遠歸我們所有。
”50%的幾率……這幾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麻木的、被絕望淹沒的腦海!
一股狂喜的、求生的電流從我的腳底猛地竄上天靈蓋!一個可以“撤銷”一切的機會!
一根能把我從弒母地獄里撈出來的救命稻草!我像個溺水的人看見了木板,
瘋了一樣朝手機撲過去。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顆脈動的心臟,
指尖因劇烈的顫抖而無法對焦。但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屏幕的瞬間,我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