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手中握著刀,丈夫倒在血泊中。警方斷定我是兇手,
因為我滿身血跡且指紋遍布兇器。失憶的我接受心理治療后,
記憶逐漸復蘇——長期遭受家暴的反抗。法庭上正當防衛(wèi)的辯護即將成功,
檢察官突然出示酒店監(jiān)控視頻。畫面清晰顯示:是我尾隨丈夫進入房間,主動發(fā)起的攻擊。
絕望中我看向旁聽席,唯一相信我的心理醫(yī)生微笑著用唇語說:“現(xiàn)在,永遠忘記吧。
”頭腦里最先浮起的是一團模糊的腥紅,粘稠,溫熱,帶著鐵銹的氣味。然后才是疼,
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像有枚燒紅的釘子楔了進去。冷,一種浸入骨髓的寒意,
從光裸的腳底板竄上來。我睜開眼。視野花了片刻才聚焦。天花板,慘白,帶著陌生紋路。
不是我家那盞柔和的水晶燈。動了動手指,觸感膩滑。我低頭。一把刀。很沉的廚房斬骨刀,
冷鋼的刀柄牢牢嵌在我僵直的指縫里,粘膩的暗紅色糊滿了我的手掌、手腕,
順著手臂蜿蜒向下,在白睡裙的袖口泅開一大片猙獰的潑墨。血。
嗡鳴聲瞬間取代了頭腦里所有的混沌。我猛地坐起,心臟狠狠撞向肋骨。他躺在那兒。
在離我?guī)撞竭h的地板上,身子別扭地擰著,眼睛空洞地瞪著天花板,
那身他常穿的灰色家居服前襟,被一種更深的、近乎黑色的紅徹底濡濕、撕爛。
血從他身下漫出來,淌成一片不規(guī)則的血泊,邊緣幾乎要吻上我的腳尖?!啊钫??
”聲音卡在喉嚨里,嘶啞得不像我的。沒有回應。只有死寂,壓得人耳膜生疼。
刀哐當一聲從我脫力的手中掉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濺起幾滴濃稠的血珠。我殺了他?
我殺了李哲?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只有膽汁的苦澀灼燒著喉管。記憶是一片空白,徹底的、絕對的空白。最后一個畫面是什么?
晚餐?爭吵?他摔門而出?什么都沒有。只有醒來,握刀,和他冰冷的尸體。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人聲。鑰匙捅鎖孔的聲音,轉動?!熬欤¢_門!
”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門被猛地推開。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沖進來,
瞬間被眼前的景象定格。驚呼,倒抽冷氣的聲音。無數(shù)道目光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
釘在我染血的睡裙上,釘在我空茫的臉上,釘在我腳邊那柄罪證確鑿的刀上。“不許動!
舉起手!”強光手電刺得我眼睛生疼。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動作粗暴地將我的手臂扭到身后,冰冷的手銬咔嚓一聲鎖死了腕骨。那觸感激得我一陣哆嗦。
“不是我……”我喃喃,聲音發(fā)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記得……”沒人聽。
他們用證物袋裝走了刀,有人開始拍照,閃光燈一次次亮起,
將他死亡的慘狀和我失魂落魄的臉定格。一個年長些的警察蹲下身,探了探李哲的頸動脈,
然后沉重地搖搖頭。“受害人確認死亡?!彼酒鹕?,目光復雜地落在我臉上,“女士,
你現(xiàn)在涉嫌故意殺人,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后面的話我聽不清了。
耳鳴聲尖銳地呼嘯起來,視野開始旋轉、發(fā)黑。
世界坍縮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猩紅和冰冷手銬的觸感。我被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那灘血,
拖離了這個地獄般的房間。走廊里,鄰居的門開著一道縫,驚恐的眼睛一閃而過。警車呼嘯,
紅燈旋轉,將我的臉和周遭的一切映得光怪陸離。審訊室的燈慘白得炫目,直直打在臉上,
試圖烤干最后一絲水分。我對面坐著兩位警察,一男一女,表情是公式化的冷硬。
“蘇晚女士,請你再敘述一遍事發(fā)經過?!薄拔摇艺f了很多次了。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不記得。我醒來,就那樣了……刀在我手里,
他……他躺在那里……”“根據(jù)現(xiàn)場勘察,門鎖完好,無強行闖入痕跡。
屋內只有你和死者李哲的活動痕跡。兇器上是你的指紋,并且只有你的指紋。
你身穿的睡衣浸滿噴濺狀血跡,與受害人血液DNA吻合?!蹦芯斓穆曇羝桨鍩o波,
列出鐵一般的事實,“你堅持說你什么都不記得?”“我不記得!”情緒突然崩潰,
我猛地向前傾,手銬拉扯著腕骨一陣疼,“我為什么要殺他?他是我的丈夫!
”女警察輕輕放下筆,聲音稍微放緩,
卻帶著更深的審視:“我們調查過你們的鄰里和社會關系。有多位證人反映,
近期曾聽到你們住所傳出激烈爭吵,甚至……你的哭喊聲。上個月,
你曾因手臂淤青去醫(yī)院就診,病歷記錄顯示,你自稱‘不小心摔傷’。”她推過來幾張照片。
是我之前那次“摔傷”時拍的,手臂大片青紫。還有幾張,是現(xiàn)場拍攝的。我睡裙上的血,
我握刀的手,李哲毫無生氣的臉。胃里再次翻攪起來。
“李哲先生是否長期對你實施家庭暴力?”家暴?這兩個字像針,刺入那片空白的記憶之海。
一些模糊的碎片翻騰起來——壓抑的怒吼,砸碎東西的脆響,角落里縮成一團的恐懼,
手臂上隱隱作痛的幻覚……我抱住頭,手指插進頭發(fā)。
“我……我不知道……好像有……但我記不清……”男警察身體前傾,
語氣咄咄逼人:“是記不清,還是不想記得?蘇晚女士,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你。激情殺人?
長期受虐后的反抗過度?這是你唯一的出路。坦白,或許能爭取輕判。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證據(jù)鏈完美無缺,我的失憶蒼白無力。
每一個指向我的證據(jù)都像一塊巨石,壘砌成一座將我活埋的墳墓。律師來看過我,
委婉地表示情況極其不利,正當防衛(wèi)的辯護難度極大,
因為我沒有任何即時生命受到威脅的證據(jù),而現(xiàn)場痕跡更像是一場……屠殺后的呆滯。
絕望像冰水,一寸寸淹沒過頂。“不是我……”我只能重復這蒼白的三個字,
在又一次劇烈的頭痛襲來時,蜷縮在冰冷的椅子上,渾身發(fā)抖。我的律師,
一個眉頭緊鎖的中年男人,幾次會面后,最終建議我接受精神狀態(tài)評估。
“如果你的失憶是真的,或許心理干預能幫你找回記憶。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蘇女士。
否則……”他沒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于是,我見到了陳謹。
他出現(xiàn)在看守所那間沉悶的會面室里,像一道溫和的光。四十歲上下,
穿著熨帖的淺灰色襯衫,金絲眼鏡后的眼神沉靜而專注,
沒有其他人看向我時那種或厭惡、或好奇、或憐憫的復雜目光。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我,
帶著一種專業(yè)的、令人安心的包容?!疤K晚女士,我是陳謹,你的主治心理醫(yī)生。
法院指派我來對你進行心理評估和干預治療。”他的聲音溫和,語速平緩,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害怕,很混亂。別急,我們慢慢來?!弊畛醯膸状螘劊?/p>
我依舊蜷縮在自我保護的硬殼里,反反復復只會說“不記得”和“不是我”。
他只是耐心地聽著,偶爾引導性地問幾個關于童年、關于日常生活的問題,從不逼迫,
也從不質疑。他讓我描述那片空白的質感,是黑暗?是濃霧?還是別的什么。
他教我簡單的放松技巧,在頭痛欲裂時試圖讓我穩(wěn)住呼吸。漸漸地,堅冰開始融化。
在他營造的那種安全、不被評判的氛圍里,我緊繃的神經一點點松弛下來。信任,如同藤蔓,
在絕望的廢墟上悄然滋生。一次催眠治療中,他讓我想象一扇門,門后藏著那段記憶。
“你很安全,蘇晚,”他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推開它,
看看里面有什么。只是看看,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蔽以谝庾R的深層海域掙扎。
冰冷的水淹沒口鼻,窒息感真實得可怕。男人的怒吼像悶雷,滾過渾濁的水面。“……賤人!
你就該去死!……”“……看看你這副樣子,除了我誰還要你!
……”拳頭砸在肉體上的悶響。我的骨頭在哀鳴。恐懼,滅頂?shù)目謶帧暝?,撲打?/p>
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東西——是那把斬骨刀的刀柄?廚房灶臺的冰冷瓷磚?劇烈的碰撞,
什么東西摔碎了。滾開!別過來!痛苦的呻吟,沉重的倒地聲。濃重的血腥味,
無處不在的血腥味……我尖叫著從催眠中驚醒,渾身被冷汗?jié)裢?,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整個人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陳謹輕輕遞過來一杯溫水,
眼神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憐憫與鼓勵:“很好,蘇晚,你做得很好。你看到了,對嗎?
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在保護自己。”碎片開始呼嘯著歸位,帶著尖銳的棱角,
一次次劃開我脆弱的神經。李哲扭曲的醉臉,砸過來的煙灰缸,掐在脖子上的手,
冰冷的咒罵,無休止的控制和貶低……以及最后那個晚上,他如何將我拖進客房,拳腳相加,
罵罵咧咧地說要“徹底教訓”我……“他……他喝了酒……很醉……”我哽咽著,
碎片化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帶著令人戰(zhàn)栗的聲效和觸感,
……說我勾引別人……用皮帶……我躲……他掐我脖子……我喘不過氣……旁邊、旁邊桌上,
放著那把刀……他周末剛用它剁過排骨……沒收好……”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著,
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生理性的干嘔。陳謹安靜地記錄著,不時遞上紙巾。
了什么……揮了出去……他叫了一聲……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我捂住臉,
淚水從指縫溢出,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陳謹合上筆記本,
聲音沉穩(wěn)而充滿力量:“這是典型的長期受虐下的應激反應,蘇晚。
你的身體在極度危險下采取了自衛(wèi)行動。記憶斷裂是一種心理保護機制,因為它太痛苦,
你的大腦無法承受?,F(xiàn)在,你終于想起來了。”他看著我,
眼神是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你不是兇手,你是受害者?!蹦且豢蹋脑捳Z像赦令,
將我從自我譴責的深淵里打撈起來。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席卷而來,我失聲痛哭。
隨著記憶的“復蘇”,我的狀態(tài)明顯變化。法庭再次開庭時,
我不再是那個茫然無助、只會喃喃自語的女人。我清晰地陳述了那天晚上如何遭受致命毆打,
如何在窒息般的恐懼中掙扎求生,無意間抓到兇器,混亂中揮出自衛(wèi)的一擊。
我的律師精神大振,據(jù)此提出了強有力的正當防衛(wèi)辯護。他傳喚了鄰居,
前拍攝的傷情照片;甚至找到一位模糊拍攝到李哲某次在小區(qū)門口對我推搡辱罵的監(jiān)控片段。
輿論開始轉向。旁聽席上投向我的目光,從懷疑、譴責,逐漸變成了同情。
檢察官的幾次詰問,都被我和律師借助這份“找回的記憶”擋了回去。形勢似乎正在逆轉。
連法官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深思。希望,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簇火苗,
微弱卻執(zhí)拗地照亮了前路。我甚至開始幻想,宣判無罪后,該如何離開這個城市,
如何開始新的生活。最后一次開庭,檢辯雙方總結陳詞。我的律師慷慨激昂,
論述正當防衛(wèi)的成立要件,描繪我一個長期受虐女性在那一刻的絕望與無助。
檢察官卻顯得異常平靜。直到法官即將宣布休庭合議前,他才緩緩站起身?!胺ü俅笕耍?/p>
辯方基于被告所謂‘恢復的記憶’,構建了一個完美的正當防衛(wèi)場景。然而,
memory is fickle(記憶是不可靠的),尤其是,
當它可能被精心‘塑造’過?!彼D了頓,目光掃過我,帶著一絲冰冷的意味。
“我方提請?zhí)峤灰环菪碌年P鍵證據(jù)。這是一段案發(fā)當晚,
被告人與受害人所在樓層的酒店監(jiān)控錄像。該監(jiān)控探頭正對案發(fā)的客房門口。
由于酒店管理疏漏,該段視頻直至近日才被完整歸檔發(fā)現(xiàn)?!蔽业男呐K猛地一沉。酒店監(jiān)控?
不對,我們家是高檔住宅公寓,哪來的酒店?旁聽席一陣細微的騷動。
我的律師立刻起身:“反對!法官大人,案發(fā)現(xiàn)場為私人住宅,并非酒店!
該證據(jù)與本案無關,且來源可疑!”檢察官不慌不忙:“法官大人,
案發(fā)現(xiàn)場確為‘雅軒國際酒店’1708號客房,登記人為李哲。
有酒店入住記錄和前臺證人證言為憑。被告人蘇晚女士,似乎‘選擇性遺忘’了這一點。
”法官皺起眉,審視了一下檢察官提交的文件:“反對無效。允許播放。
”巨大的法庭顯示屏亮起。畫面清晰,角度略高,是典型的酒店走廊監(jiān)控視角。
時間戳顯示:XXXX年X月X日,22:17:03。鋪著深紅色地毯的走廊,安靜無人。
幾秒后,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鏡頭遠端,腳步有些虛浮,走向一扇房門。是李哲。
他拿出房卡刷了一下,門開了。他走了進去,門并未關嚴。22:18:55。
又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鏡頭里。是我。穿著那件后來染血的白色睡裙,光著腳,
手里……赫然握著那把冰冷的斬骨刀!我走得很快,步伐決絕,沒有絲毫猶豫或醉態(tài)。
到達1708門口,我沒有敲門,沒有停頓,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直接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側身閃了進去。整個過程,我的臉上沒有任何恐懼、慌亂,
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門在我身后合上。錄像暫停。法庭里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那畫面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我的天靈蓋,將我剛重建起來的世界砸得粉碎。
不是家。是酒店。他不是拖我進去。是我,尾隨他而去。刀,不是偶然抓到的。是我,
早就握在手中。沒有掙扎,沒有毆打,沒有臨時的反抗。
只有冷靜的、目標明確的……潛入和攻擊?!安弧@不是真的……”我聽見自己聲音在抖,
微弱得像蚊蚋,“這不可能……我明明記得……”檢察官冰冷的聲音響起,
粉碎我最后一絲僥幸:“視頻經過技術部門鑒定,完全真實,未經剪輯。結合現(xiàn)場痕跡檢驗,
房門內側把手上只有李哲的指紋,門外側把手上——只有蘇晚你的指紋。這意味著,是你,
從外面,主動打開了那扇門,進入了房間?!彼D向陪審團,
聲音陡然提高:“這不是正當防衛(wèi)!這甚至不是激情殺人!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冷血的追殺!
被告人所謂的‘記憶復蘇’,不過是為脫罪而精心編織的謊言,或者,
是連她自己都被欺騙了的、自欺欺人的心理暗示!”旁聽席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