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半，陳宇把車停進小區(qū)車位時，天邊的云還剩最后一抹粉。
老小區(qū)的樹長得瘋，枝椏刮過車窗，像誰在輕輕敲——就像十年前，他第一次帶蘇瑤來這兒，她也是這樣，用指尖敲著車窗笑：“陳宇，以后我們就在這兒安家呀？”
那時候他們剛畢業(yè)，租在這棟樓的三樓，三十平米，墻皮掉渣，卻總飄著蘇瑤熬的粥香。
后來陳宇熬成了建筑設計師，換了帶電梯的三居室，可每次開車進這個老小區(qū)，還是會想起那碗粥。
今天是結(jié)婚十周年。
早上出門時，蘇瑤在玄關(guān)抱了他一下，發(fā)梢蹭著他耳朵：“晚上早點回，我做你愛吃的松鼠鱖魚。”
她聲音軟，像剛曬過的被子。
陳宇應著“好”，心里卻沉了沉。
公司最近裁員，他在名單上。
昨天他去銀行打流水，卻看見一串刺眼的轉(zhuǎn)賬記錄。
收款方是“蘇朋”，蘇瑤的弟弟。
近三個月，每月五號轉(zhuǎn)兩萬，備注都是“生活費”。
陳宇皺了眉，蘇朋去年剛結(jié)婚，蘇瑤說“弟媳懷孕，得幫襯”。
他沒反對，可這數(shù)額……
他翻了翻往前的記錄，心一點點涼下去。
去年一年，轉(zhuǎn)了三十七萬！
前年，二十四萬！
大前年，二十一萬！
加起來，八十二萬！
他和蘇瑤的工資卡是共用的，每月除了房貸，諾諾的學費和日常開銷，能存下的也就三萬出頭。
這八十二萬，幾乎是他們這三年的全部積蓄！
陳宇捏著方向盤深呼吸。
他不敢相信。
蘇瑤不是這樣的人。
她總說“朋子不爭氣，但畢竟是我弟”，可她也總說“陳宇，你辛苦啦，錢夠花就行，不用太拼。”
也許是他算錯了？
也許是蘇朋借的，會還？
他拎著買的百合花上樓，門沒鎖，虛掩著。
客廳沒開燈，廚房有動靜，嘩啦啦的水聲，接著是蘇瑤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打電話。
“……知道了知道了，你催什么？”她的聲音帶著不耐煩，和平常對他說話的軟完全不一樣，“那十五萬我這周轉(zhuǎn)你，就說給諾諾報個雙語夏令營，陳宇那邊好糊弄?！?/p>
停頓了幾秒，她又說：“周凱，你別得寸進尺啊……上次給你買表花了五萬，這又要十五萬，你當我開銀行的？”
周凱。
這個名字像根針，扎得陳宇耳朵疼。
周凱是蘇瑤大學初戀，陳宇知道他，蘇瑤總說“早沒聯(lián)系了，當年就是小屁孩瞎鬧?！?/p>
“什么叫我老公沒用？”蘇瑤的聲音突然拔高，又立刻壓低，“他那點死工資夠什么？要不是看他老實，對諾諾好，我早跟他離了……行了不說了，他回來了。”
陳宇站在門口，沒推門。
手里百合花蹭到門框，掉了片花瓣。
門“咔噠”開了，蘇瑤探出頭，臉上堆著笑，和剛才打電話是判若兩人：“回來啦？怎么不敲門？”
她接過花，鼻尖湊上去聞了聞：“真香，你還記得我喜歡百合。”
“剛在打電話？”陳宇換鞋，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
“嗯，我弟媳?！碧K瑤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圍裙上沾著面粉，“說我小侄子滿月，讓我下周回去一趟。你有空嗎？一起去？”
“下周末要加班?！标愑羁粗谋秤?，她的肩膀很窄，當年他總說“你這么瘦，我得好好疼你”，現(xiàn)在卻覺得這背影有點陌生，“要隨多少份子？”
“不多，就兩千?！碧K瑤回頭笑，眼尾有細紋，“不過朋子說他最近想做點小生意，差幾萬周轉(zhuǎn)，我想著……都是一家人，幫襯點？”
陳宇沒說話，走到客廳坐下，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漫無目的的換臺。
電視里在演家庭劇，女主哭著說“你為什么騙我”，聲音尖銳。
“對了，”蘇瑤端著一盤洗好的草莓出來，放他面前，“諾諾說想去那個研學營，下周要交三萬塊，我卡里錢不夠，你轉(zhuǎn)我卡上？”
陳宇拿起一顆草莓，草莓很紅，汁水沾在指尖，有點黏。
他抬眼，蘇瑤正看著他，眼神很坦然，甚至帶著點期待，就像過去的十年里，她每次說“家里要花錢”時一樣。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媽住院，急性心梗，要交十萬押金。
他當時在外地出差，給蘇瑤打電話，蘇瑤在那頭哭：“陳宇，我手里真沒錢，上個月剛給諾諾買了保險，還還了信用卡……你別急，我去借借看?！?/p>
后來他連夜趕回來，自己找趙磊借了錢，媽才順利手術(shù)。
現(xiàn)在想起來，那天正是蘇瑤給周凱買表的日子。
銀行流水上寫著，那天她轉(zhuǎn)了五萬到周凱賬戶，備注“生日禮物”。
“卡里沒那么多，”陳宇把草莓放回盤子，聲音有點干，“我這個月項目款還沒結(jié)。”
蘇瑤的臉僵了一下，隨即又笑：“那你先轉(zhuǎn)兩萬，剩下的我想辦法。也是，你那工作也掙不了多少……”
她沒再說下去，轉(zhuǎn)身回廚房，“魚快好了，你等會兒?！?/p>
廚房里傳來油鍋滋滋聲，很香，是他愛吃的松鼠鱖魚的味道。
可陳宇坐在客廳，只覺得冷。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趙磊下午發(fā)給他的照片。
除了轉(zhuǎn)賬記錄，還有一張截圖，是蘇瑤和周凱的聊天記錄，時間是上周，蘇瑤說“等我再攢點錢，就跟他離婚，到時候我們就去海南?！?/p>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有點亮。
他把手機塞回口袋，站起身，走向陽臺。
陽臺的窗戶沒關(guān)，風灌進來，吹得窗簾晃。
樓下有小孩在笑，還有老太太喊“回家吃飯”，很熱鬧，襯得這屋子格外安靜。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另一樣東西，一個舊畫夾，是下午路過大學附近的舊書店買的。
書店老板說“這是前幾年收的，里面有畫”，他打開看，第一頁是張素描，畫的是圖書館的窗戶，陽光斜斜照進來，角落里寫著兩個小字：林悅。
林悅，他的學姐，當年的白月光。
大學時她總幫他改設計稿，畢業(yè)前她要出國，說：“等我回來，給你畫張更好的?！?/p>
后來她沒回來，他娶了蘇瑤，這畫夾就成了壓在箱底底底舊物，今天鬼使神差買了回來。
廚房的香味飄來，蘇瑤喊：“陳宇，吃飯啦！”
陳宇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往廚房走。
他得吃飯，得像平常一樣。
他還沒想好，該怎么面對這十年的婚姻，怎么告訴蘇瑤，他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