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骨血之痛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冰冷地滲進(jìn)鼻腔，又沉進(jìn)肺里。
沈清坐在走廊冰冷的金屬排椅上，指尖無意識地?fù)钢瀱蔚倪吘墶?/p>
薄薄的紙張被折出深深的痕跡，又撫平，再折起。超聲圖像上那個小小的、模糊的陰影，
在她眼前不斷晃動。她和周沉的孩子。他們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夜晚相擁著，帶著一點傻氣的憧憬，
悄悄討論過名字的孩子。周沉。想起這個名字，心臟最深處像是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
細(xì)微的疼裹挾著龐大的暖意，幾乎要沖散這醫(yī)院帶來的寒意。七年了，
這個男人早已長進(jìn)她的骨血里，每一次呼吸都連著筋扯著肉。替他擋過的那一刀，
腰側(cè)留下的疤痕在陰雨天總會隱隱作痛；為他摘掉一顆腎后，身體更容易感到疲倦和寒冷。
但這些都不要緊，真的不要緊。因為他是周沉，是那個會在她痛得蜷縮起來時，
整夜不睡用掌心溫?zé)崴齻幍哪腥?；是那個在人聲鼎沸的宴會上，總會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
目光撞上便溫柔一笑的男人。所有人都說，沈清是周沉愛到骨子里的女人。
她曾經(jīng)也這么深信不疑。走廊那頭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混雜著女人低低的說話聲和一個她刻入骨髓的、低沉而溫柔的應(yīng)答?！奥c，不急，
我們時間很充裕?！鄙蚯逑乱庾R地抬頭?？諝夥路鹪谀且豢棠?，然后被狠狠地撕扯開來。
不遠(yuǎn)處，周沉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穿著寬松連衣裙的年輕女孩，
正慢慢地從產(chǎn)科檢查室的方向走出來。他的動作那么輕，那么穩(wěn)，
仿佛捧著全世界最易碎的珍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凝在女孩身上，微微側(cè)著頭，
聽她說著什么，然后唇角勾起一個極致溫柔的弧度。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啊。
沈清從沒見過這樣的周沉。那目光里流淌著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緊張，
一種能將人溺斃的疼惜，一種……她從未擁有過的、毫無保留的專注愛意。
他看著那個女孩微微隆起的小腹時，整個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他們?nèi)恕２?，是只剩下他和她?/p>
以及他們期待中的孩子。而她沈清，只是一個突兀的、多余的看客。
血液似乎在一瞬間凍住了，呼嘯著從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臟，擠得那顆脆弱的東西劇烈地抽搐，
然后又被狠狠地摔進(jìn)冰窖里，冷得發(fā)僵。耳朵里嗡嗡作響，蓋過了醫(yī)院所有的嘈雜，
只有自己驟然變得粗重，卻又被死死掐住的呼吸聲。她看著周沉的手，
那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描摹過她眉眼、在她病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
此刻正穩(wěn)穩(wěn)地托著另一個女人的手肘，指尖的呵護(hù)幾乎要溢出來。她看著那個女孩，年輕，
飽滿的臉頰透著紅暈，眉眼間是被人精心嬌養(yǎng)出來的柔軟和依賴。
女孩微微仰頭對周沉說了句什么，周沉便低下頭，笑得眼角泛起細(xì)紋，那樣縱容，那樣滿足。
一幅多么美滿的畫面。刺得她眼睛生疼，連帶著顱腔內(nèi)都開始尖銳地痛起來。
手中的化驗單被她無意識地攥緊，揉成一團(tuán)，那柔軟的紙張邊緣變得鋒利，硌著掌心。
也許是她目光的存在感太強(qiáng)，周沉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忽然抬起了眼。
目光穿越短短幾米的距離，驟然碰撞。2 心碎無聲他臉上的溫柔笑意瞬間凍結(jié)，
然后像脆弱的玻璃一樣嘩啦啦碎裂，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驚慌和蒼白。他幾乎是下意識地，
猛地松開了攙扶著女孩的手，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想喊她的名字，
卻又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了喉嚨?！吧蚯?？”他終于發(fā)出了聲音，干澀得厲害。
那女孩也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到沈清煞白的臉和直勾勾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臉上掠過一絲不安，下意識地往周沉身后縮了縮，手不自覺地護(hù)住了自己的小腹。
這個細(xì)微的動作，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準(zhǔn)地捅進(jìn)了沈清的心口，還殘忍地擰了一圈。
周沉注意到了女孩的反應(yīng)，他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似乎想重新?lián)趸嘏⑸砬埃?/p>
但又硬生生停住，只是看著沈清，眼神復(fù)雜地翻滾著慌亂、愧疚，
還有一絲……急于撇清的窘迫。多么可笑。她陪了他七年，刀光劍影，病痛貧賤都走過來了，
此刻卻像個即將要毀掉他幸福的恐怖分子。所有的聲音都卡在喉嚨里，
發(fā)酵成一股絕望的鐵銹味。沈清慢慢地站起身，動作滯澀得像是生銹的機(jī)器。她沒有哭，
沒有鬧，甚至沒有再多看那個女孩一眼。她只是看著周沉，
看著這個她愛了七年、拼盡所有去守護(hù)的男人。她忽然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
周沉被她這一笑笑得臉色更加難看，上前一步：“沈清，你聽我解釋……”解釋什么？
解釋他為什么會對另一個孕婦露出那樣珍貴的神情？解釋他此刻顯而易見的維護(hù)？
解釋這世上終究有一種溫柔，是她沈清窮盡七年、付出所有也換不來的？她搖了搖頭，
阻止了他未盡的話。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維持這具軀殼不至于崩塌碎裂。她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
沿著冰冷的走廊往外走。腳步很穩(wěn)，沒有一絲踉蹌，背脊挺得筆直。身后，她沒有回頭去看，
周沉是追了一步停住了，還是立刻轉(zhuǎn)身去安撫那個受驚的女孩。都不重要了。
醫(yī)院外的陽光猛烈得嚇人，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反而像探照燈，
將她所有的狼狽和絕望都暴露無遺。她走到垃圾桶邊，慢慢攤開手心，
將那團(tuán)揉得皺巴巴的、承載了她短暫片刻天堂的化驗單，一點點展平，然后，撕碎。
白色的碎片紛紛揚揚地落進(jìn)黑色的桶內(nèi)，像一場小小的葬禮。她抬手，輕輕按在小腹上。
那里曾經(jīng)有過一個微弱的、連接著他和她的小生命，是他們共同期盼過的未來?，F(xiàn)在，沒了。
不是現(xiàn)在才沒的，或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些東西就已經(jīng)死了。
……手機(jī)在包里瘋狂地震動，屏幕上“周沉”的名字跳躍不休。沈清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
看著那名字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執(zhí)拗得像是電話那頭主人的心情。浴室里，水汽氤氳。
她放了一缸熱水，把自己沉進(jìn)去，腰側(cè)那道猙獰的疤痕浸在水里，顏色顯得愈發(fā)深重。
水很燙，皮膚很快泛紅，但身體深處那股寒意，卻怎么都驅(qū)不散。他的電話終于消停了。
緊接著，短信的提示音接二連三地響起?！扒迩?，你在哪兒？回家好不好？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給我一個解釋的機(jī)會?！薄案嬖V我你在哪里，我很擔(dān)心你。
”擔(dān)心？沈清扯了扯嘴角，拉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是擔(dān)心她鬧起來，
驚擾了他那個小心呵護(hù)的寶貝吧。她從水里伸出手，濕漉漉的指尖劃過屏幕，
回復(fù)了一條：“沒事，有點累，先睡了?！? 決絕告別干脆利落地關(guān)了機(jī)。
世界瞬間清靜了，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緩慢而沉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第二天，她請了假，去了一家陌生的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同樣濃烈，
卻帶著另一種決絕的冰冷。手術(shù)同意書遞到她面前，護(hù)士公式化的聲音詢問著注意事項，
問她是否想清楚。她想得很清楚。清清楚楚地記得昨天周沉那個眼神，
記得那只呵護(hù)著別人的手，記得那個女孩保護(hù)性的姿態(tài)。這個孩子，不該來。更不該，
在這個時候來。她拿起筆，手指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在那份宣告她孩子死刑的紙上，
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是哀鳴。躺上手術(shù)臺，
無影燈的光刺得她閉上眼。冰冷的器械觸碰到皮膚，她猛地一顫?！胺潘伞?/p>
”醫(yī)生的聲音隔著手套傳來，平淡沒有波瀾。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身體被打開，被攪弄，某個小小的、正在孕育的生命被一點點剝離出去。
清晰的、被撕扯的劇痛從身體深處傳來，尖銳得讓她幾乎蜷縮起來，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可這痛，比起昨天那一刻心臟被瞬間碾碎的窒痛，竟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原來心死了，
身體再痛，也不過如此。手術(shù)很快結(jié)束。護(hù)士扶她下來，囑咐著注意事項：“注意休息，
補(bǔ)充營養(yǎng)，一個月內(nèi)不要同房……”她白著臉，胡亂地點頭，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虛浮無力。小腹墜痛著，有一股溫?zé)岬囊后w不斷涌出，提醒著她那里剛剛失去了什么。
她叫了車，回到那個她和周沉稱之為“家”的地方。開門，屋內(nèi)一片寂靜。周沉不在。也好，
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應(yīng)對任何場面。她徑直走進(jìn)書房，拉開抽屜，
拿出了那份早已擬好、卻從未想過真的會用上的離婚協(xié)議。周沉曾經(jīng)摟著她笑，
說這東西一輩子都是廢紙。她也曾笑著附和。多諷刺。她翻到最后一頁，簽上自己的名字。
筆跡有些虛浮，但依舊清晰。做完這一切，巨大的疲憊和空茫如同海嘯般撲來，
幾乎將她淹沒。她蜷縮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裹緊毯子，卻還是冷得牙齒打顫。
身體深處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意識漸漸模糊。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急促的鑰匙轉(zhuǎn)動聲。
“沈清！”周沉幾乎是沖了進(jìn)來，帶著一身外面的寒氣，
臉上是壓不住的焦躁和一夜未眠的疲憊。他在看到沙發(fā)上蜷縮成一團(tuán)的她時，腳步頓了一下，
似乎松了口氣，隨即眉頭又緊緊鎖起。“你昨天去哪兒了？為什么關(guān)機(jī)？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夜？！”他的語氣帶著慣常的、不容置疑的追問，
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仿佛她的失聯(lián)是多么不可理喻的行為。他幾步走到沙發(fā)前，
俯身想要碰她。沈清猛地一顫，像是被什么臟東西碰到一樣，下意識地往后縮去，
避開了他的觸碰。周沉的手僵在半空，臉色沉了下來：“你到底在鬧什么脾氣？
就因為昨天在醫(yī)院看到我了？我不是說了讓你聽我解釋嗎？”他的目光掃過茶幾，
猛地定格在那份攤開的離婚協(xié)議上。尤其是，簽名欄那里，她已經(jīng)簽好的名字。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燙到一樣，一把抓起那份協(xié)議，聲音瞬間拔高，
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沈清！你這是什么意思？！你瘋了？！”“簽字吧?！鄙蚯彘_口，
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東西我過幾天會來拿。
”“就因為那個女的？”周沉像是氣急了，將協(xié)議狠狠摔在茶幾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她只是我一個客戶的女兒！懷了孕，家里沒人照顧，托我?guī)兔φ湛匆幌拢?/p>
你就因為這個要跟我離婚？還要打掉孩子？！沈清，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可理喻了！
”客戶的女兒？幫忙照看？沈清緩緩地抬起眼，看向他。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眼底卻是一片干涸的荒漠，沒有任何情緒，只有徹底的疲憊和荒涼。
她看著他暴怒的、覺得她無理取鬧的臉，看著他因為她的不信任而顯得受傷又憤怒的表情。
演得真好啊。周沉。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選擇用最輕描淡寫的謊言來搪塞她。
他是不是以為，她還是那個只要他給顆糖、說句軟話就會傻傻回頭的沈清？
她忽然連最后一點爭論的力氣都沒有了。解釋？已經(jīng)沒有任何必要了。她慢慢地支撐著身體，
想要坐起來，小腹的劇痛讓她悶哼了一聲，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周沉注意到她的異常，
又看到她那蒼白得嚇人的臉色，暴怒的情緒驟然一滯，下意識地又想去扶她：“你怎么了？
臉色這么難看？”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手臂的那一刻——“別碰我。”沈清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一種極致的冰冷和厭惡，像是從冰窖深處傳來。周沉的手徹底僵住，
停在離她幾厘米的空氣里。他看著她眼底那一片空茫的死寂，
那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看他時的溫柔和光彩，只剩下排斥和……絕望。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臟?！扒迩濉彼穆曇艚K于帶上了一絲不確定的顫抖。
沈清卻不再看他。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起身，扶著沙發(fā)靠背，穩(wěn)了穩(wěn)虛軟的身體。
她繞開他，一步步走向門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有溫?zé)岬囊后w更加洶涌地流出，
帶走她身體最后一點溫度。她拉開門，外面冰冷的風(fēng)灌了進(jìn)來?！吧蚯澹∧闳ツ膬?！
”周沉在她身后喊，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她沒有回頭，
身影決絕地融入了門外的光線里，消失不見。門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他后面所有的話語。
周沉僵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又低頭看向茶幾上那份刺眼的離婚協(xié)議，
心臟的位置突然空了一大塊，冷風(fēng)嗖嗖地往里灌。他好像……真的弄丟了什么。
4 失明真相……一個月后。私人偵探將一疊照片放在周沉寬大的辦公桌上。
照片里的女人瘦得幾乎脫形，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坐在醫(yī)院花園的長椅上，
陽光照在她過于蒼白的臉上，幾乎透明。最刺目的是，她的眼睛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紗布。
偵探的聲音平板無波：“周先生，找到了。沈小姐一個月前在一家私立醫(yī)院做了流產(chǎn)手術(shù)，
術(shù)后感染引發(fā)并發(fā)癥，持續(xù)高燒影響了視神經(jīng)，目前……雙目失明。
她一直在城西的靜心療養(yǎng)院接受治療。”周沉像是被瞬間抽干了全身的血液，臉色死白，
手指顫抖著拿起那些照片，幾乎握不住。流產(chǎn)……感染……失明……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
狠狠砸在他的頭骨上，砸得他耳膜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想起那天她異常蒼白的臉，
想起她虛軟的身體，想起她避開他觸碰時眼底的厭惡和絕望。原來那不是鬧脾氣，
不是無理取鬧。那是她剛從失去他們孩子的手術(shù)臺上下來，拖著流血的身體，
被他逼問著“鬧什么”，被他指責(zé)“不可理喻”。他當(dāng)時都說了些什么？做了什么？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然后殘忍地捏碎，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猛地站起來，撞開了椅子，瘋了一樣沖出了辦公室。一路油門踩到底，
闖了不知道幾個紅燈，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找到她！立刻找到她！
他沖進(jìn)靜心療養(yǎng)院，粗暴地推開護(hù)士的阻攔，一間間病房找過去。最后，
在走廊盡頭陽光最好的那間病房里，他看到了她。她比照片上更瘦，
安靜地坐在窗邊的輪椅上，穿著一身藍(lán)白條紋的病號服，空蕩蕩地套在身上。
陽光勾勒出她單薄的輪廓，臉上那厚厚的紗布刺得他眼睛劇痛。她聽見急促的腳步聲，
微微側(cè)過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周沉的腳步猛地頓在門口，
所有的急切、恐慌、悔恨在這一刻堵在喉嚨口，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他張了張嘴，
卻發(fā)現(xiàn)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像是怕驚擾什么一樣，走到她面前。
膝蓋一軟，他幾乎要跪下去。他伸出手，顫抖著，想要碰碰她，卻又不敢。最終，
他徒勞地放下手，
音：“清清……對不起……我不知道……孩子……”沈清靜靜地“望”著他聲音傳來的方向，
蒙著紗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過了很久，
久到周沉的心臟幾乎要在這種凌遲般的沉默中停止跳動。她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嘴角彎起一個極淡極輕的弧度，脆弱得像即將消散的泡沫。
然后用一種平靜到令人心慌的語氣，輕輕地說：“沒關(guān)系。”周沉猛地抬頭，
眼底驟然爆出一絲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但下一秒，那點希望就被她接著的話徹底碾碎，
成了冰冷的齏粉。她微笑著，摸索著，輕輕撫摸著自己蒙著紗布的盲眼，聲音輕得像嘆息，
卻帶著一種徹底燃盡后的死灰般的疲憊和釋然?！爸皇俏也辉傩枰隳且稽c施舍的愛了。
”周沉伸出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中，指尖離她單薄的肩膀只有幾厘米，
卻像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她臉上那抹淡而脆弱的微笑，和她輕描淡寫說出的話，
組合成最鋒利的刀刃，精準(zhǔn)地捅穿了他的心臟，還在里面殘忍地攪動。
“不……不是施舍……”他喉嚨哽咽得發(fā)痛，每一個字都像是擠出血沫，“清清，
不是的……我愛你，我一直……”“愛？”沈清輕輕地重復(fù)了這個字，
像是在品味一個陌生而遙遠(yuǎn)的詞匯，嘴角那點虛幻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卻比哭更令人窒息，
“周沉，你的愛，我要不起，也不再需要了。”她微微偏過頭，
那雙被紗布徹底隔絕了光明的眼睛，仿佛依舊能“看”到他此刻的狼狽和痛苦。“你愛的，
證明你魅力和價值的沈清；或許是一個聽話的、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永遠(yuǎn)在原地等你的沈清。
”她的聲音平穩(wěn)得可怕，沒有怨恨，沒有指責(zé)，只有一種徹底洞悉后的疲憊，
“但你從來不愛一個完整的、也會痛、也會怕、也會想要獨占、也會徹底絕望的沈清。
”“不是這樣！”周沉急切地反駁，聲音因恐慌而拔高，他試圖抓住她的手，
卻被她更迅速地避開，指尖只擦過病號服冰涼的布料，“我跟林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父親對我有恩，她懷孕了，那個男人跑了，她在這里舉目無親，
我只是……只是幫忙……”他的解釋在沈清那片死寂的沉默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甚至可笑?！皫兔Γ俊彼K于有了一絲情緒，卻是極淡的嘲諷，“幫她掛號，陪她產(chǎn)檢，
用那種……我認(rèn)識你七年都從未得到過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琉璃珍寶的眼神看著她？周沉，
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還是在你自己的？”周沉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
他想起那天在醫(yī)院，自己所有的注意力確實都在林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那種初為人父般的喜悅和緊張，那種保護(hù)欲，原來早已超出了“幫忙”的界限，
赤裸裸地落入了沈清的眼里?！拔摇耶?dāng)時只是……”他語無倫次，
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的辯解在事實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擊。“只是什么？”沈清輕聲問，
“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她更需要保護(hù)，更值得呵護(hù)？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
原來當(dāng)一個女人承載著你的血脈時，才會激發(fā)出你真正的、毫無保留的溫柔？”每一個字，
都像是一記重錘，砸在周沉的心上。他無法否認(rèn)，那一刻，看著林薇的孕肚，
想著那里可能存在的、屬于自己的孩子，他的確陷入了一種陌生的、強(qiáng)烈的情緒里，
那種情緒，甚至?xí)簳r掩蓋了對沈清的愧疚?！岸覀兊暮⒆幽?？
”沈清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她下意識地用手護(hù)住自己平坦甚至有些凹陷的小腹，“當(dāng)他無聲無息地離開時，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