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影現(xiàn)形我發(fā)現(xiàn)全家福照片里總多出一個模糊的白影。 媽媽說那是去世多年的外公,
在保佑我們。 直到我意外看到媽媽的日記: “父親說他死后的第七年,
會回來帶走一個人。” 第二天,照片里的白影清晰了——那根本不是外公。
---相框的玻璃冷而滑,像一塊永遠不會融化的冰。我把它從墻上摘下來,灰塵簌簌落下,
在午后斜照的陽光里紛亂地舞。指尖,
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一點“白”上——就在爸媽和我肩并肩笑容的后面,
客廳窗簾卷起的一角前方,一個模糊的、人形的白影。像一滴滲入畫面的牛奶,
又像一抹擦痕,但輪廓隱約,有頭,有肩,嵌在我們?nèi)酥g,鬼魅般地和諧?!皨?!
”我的聲音在空蕩的客廳里顯得有點尖,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廚房的水聲停了。
媽媽擦著手走出來,面粉沾在她的圍裙上,帶著一股溫暖的、讓人安心的面包香氣。
“又怎么了?大驚小怪的。”她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相框上,
那點無奈和習以為常的疲憊又浮了上來?!斑@個,”我固執(zhí)地指著那白影,幾乎要戳到玻璃,
“它還在。而且……好像比昨天又清楚了一點?”我說不準,也許只是心理作用,
那種被什么東西悄無聲息逼近的感覺,日夜啃噬著我的神經(jīng)。媽媽走過來,沒有接相框,
只是就著我的手看了一眼,很短的一眼,然后視線就飄開了,落回我臉上,
帶著一種試圖安撫的、卻已然有些干涸的耐心?!案阏f過多少次了,囡囡,”她聲音放軟,
像是在哄一個頑固不化的小孩,“那是你外公。他舍不得我們,在照片里陪著我們呢,
保佑我們一家平平安安的?!庇质沁@套說辭?!翱伤B個人形都看不清!
外公的照片我們不是有嗎?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我爭辯著,心里一陣煩躁。
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規(guī)律得令人窒息。媽媽嘆了口氣,那嘆息又重又沉,
仿佛壓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盎觎`嘛,怎么能跟活人一樣清清楚楚?模糊一點才是正常的。
”她伸手,想把相框拿過去掛回原處,“別老盯著看,自己嚇自己。
一塊相紙上的霉斑或者顯影時候的瑕疵,讓你琢磨出這么多故事來。”我縮回手,
沒讓她拿走?!安皇敲拱撸∥也檫^了!它就是在!而且……”我喉頭發(fā)緊,
“而且我真的覺得它一天比一天明顯了?!蹦欠N感覺又來了,冰冷,粘膩,
像無聲滑過的蛇信,舔過后頸??蛷d角落的陰影似乎比平時濃重了些。
我猛地扭頭看去——什么都沒有,只有家具安靜的輪廓。媽媽的臉色微微沉了下去,
不是生氣,而是另一種更復雜的東西,一種極力掩飾的、幾乎要破殼而出的焦慮?!傲滞恚?/p>
”她很少連名帶姓叫我,“夠了。掛回去。然后來廚房幫我揉面。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都是讓你那些神探漫畫害的!”她不再看我,轉(zhuǎn)身走回廚房,腳步有點急。水聲又響了起來,
嘩啦啦的,試圖沖刷掉某種不安的沉默。我站在原地,手里捧著那張“全家福”,指尖冰涼。
照片里,爸爸笑得意氣風發(fā),媽媽溫柔嫻靜,我咧著嘴沒心沒肺。而我們身后,
那個模糊的白影靜靜佇立,沒有面孔,沒有清晰的意圖,
卻散發(fā)著一種絕對的、不容錯認的“存在感”。它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并且,
正在變得“更多”。媽媽拒絕談論,爸爸長期出差在外,
電話里總是信號不好匆匆?guī)拙渚蛼鞌?。家里那種無形的、越來越緊繃的氣氛幾乎讓我窒息。
我必須知道那是什么。機會在一個周三的下午降臨。媽媽接到電話,急匆匆去了單位,
說有個臨時報表出了問題。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家里徹底陷入一片死寂。我站在客廳中央,
心跳得厲害。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亮斑,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
安靜得可怕。我?guī)缀跏酋谥_,做賊一樣溜進了父母的臥室。
房間里彌漫著媽媽常用的那種蘭花淡香,和一種更深沉的、屬于家具和老舊織物的氣味。
窗簾沒有完全拉攏,一道光斜斜劈在深紅色的木質(zhì)衣柜上。
我知道目標在哪里——媽媽那個舊式的、帶鎖的胡桃木首飾盒,就放在衣柜最頂層。
日記的鑰匙,和首飾盒的鑰匙串在一起。搬來椅子,踩上去,手指摸到衣柜頂部的細微灰塵。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血液沖上耳膜,嗡嗡作響。每一次細微的聲響——窗外路過的車聲,
水管里偶然的水流聲——都讓我像驚弓之鳥一樣猛地停頓,豎耳傾聽。沒有腳步聲。
沒有鑰匙開門的聲音。首飾盒拿到了。那串鑰匙冰涼地躺在我手心。
日記本壓在衣柜最底層的一疊毛衣下面,用一塊柔軟的絲巾包裹著。藏得那么深,
深得像一個決心要徹底埋葬的秘密。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冰冷的床沿,深吸了一口氣,
翻開了日記本。紙張已經(jīng)微微發(fā)黃,帶著歲月的脆響和一股淡淡的樟腦味。
媽媽的筆跡清晰工整,記錄著瑣碎的家常,一些憂慮,一些期望。我快速翻動著,
心臟一下下沉重地撞擊著胸腔。直到,我翻到七年前的那幾頁。字跡開始變得有些凌亂,
墨水甚至有劃破紙張的深重痕跡?!啊赣H還是走了。雨下得那么大,天是漏了的。
心里空了一大塊?!备袅藥醉??!邦^七。夢到他了,站在老房子的門口,不說話,
只是看著我們。心里怕得很?!痹偻?,字跡越發(fā)潦草,仿佛書寫的手在難以抑制地顫抖。
那一頁的日期,清晰標注著葬禮后不久。然后,我看到了那句話。像一道慘白的閃電,
猝不及防地劈進我的眼底,瞬間燒焦了所有思緒?!靖赣H彌留時反復囈語,
說他死后的第七年,會回來。從下面回來,帶走一個人。當時只當他病糊涂了說胡話,
可現(xiàn)在……】后面的字跡徹底模糊扭曲成一團墨漬,仿佛被水滴洇過,
或是被倉皇的手指用力擦拭過。帶走一個人。第七年。今年,就是第七年。
全身的血液似乎剎那間涌向腳底,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起,
閃電般爬滿整個后背,頭皮陣陣發(fā)麻。我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摳著那頁紙,呼吸停滯。
客廳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嗒。像是什么東西輕輕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我猛地抬頭,瞳孔在極度驚懼中收縮。臥室門外,客廳死一般寂靜。
那聲“嗒”之后再無聲響,反而襯出一種更為恐怖的、正在無聲凝視著什么的感覺。
鬼使神差地,我放下日記,手腳冰涼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臥室門邊。
手指顫抖著握住門把,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一哆嗦。我拉開了一條縫。
客廳和我進去時一模一樣,午后的陽光移動了角度,變得有些昏黃。什么都沒有。
視線不受控制地,猛地投向?qū)γ鎵ι稀莻€相框還掛在那里。照片里,
幸福笑容之后的、曾經(jīng)模糊的、被媽媽一再聲稱是“保佑我們的外公”的白影……在這一刻,
黃昏的光線恰好落在它之上。它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的輪廓,清晰的肩線,
甚至能隱約分辨出衣領(lǐng)的樣式。
一張完全陌生的、絕不屬于我外公的、模糊卻無比確鑿的男人的側(cè)臉,正隔著玻璃,
無聲地凝視著這個家。冰冷,沉默,帶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寒意。那根本不是我外公。
日記本從無力松開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終結(jié)般的巨響。
那聲悶響仿佛不是日記本砸在地板上的聲音,而是我整個世界崩塌的轟鳴。血液瞬間凍結(jié),
四肢百骸透出刺骨的寒意。我的眼睛死死黏在照片上,無法移開半分。清晰了。真的清晰了。
那不是一團光暈,不是一抹水漬,更不是媽媽口中的外公模糊的慈祥。那是一個男人的側(cè)影,
穿著一種老式的、看起來硬邦邦的衣領(lǐng),下頜線的弧度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冷硬。
他沒有看鏡頭,他的臉微微偏向畫面之外,像是在凝視著這個家的某個角落,
某種我們看不見的東西。一種被冰冷視線穿透骨髓的感覺,讓我猛地哆嗦了一下。
“不……不可能……”聲音干澀得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微弱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撲到墻邊,手指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相框。我把它摘下來,
湊到眼前,鼻尖幾乎要貼上冰冷的玻璃。是他。就是日記里說的那個……“回來”的“人”?
不是外公。絕對不是一個守護者。那模糊側(cè)影勾勒出的線條,沒有一絲一毫屬于親人的溫暖,
只有一種漠然的、甚至帶著某種審視的冰冷。像是一個耐心的獵手,
在暗處無聲地丈量著獵物的脖頸。第七年……帶走一個人……帶走誰?媽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她騙了我!她用“外公的保佑”這種溫暖的謊言,
掩蓋了這個冰冷刺骨的真相!恐慌像藤蔓一樣勒緊了我的喉嚨。我猛地轉(zhuǎn)身,
視線瘋狂地掃過寂靜的客廳。窗簾投下的陰影似乎變得濃重而扭曲,
家具安靜的輪廓仿佛下一秒就會蠕動起來。那個“東西”,它是不是已經(jīng)在這里了?
就在這個房間里,無聲地站在某個角落,看著我這副驚惶失措的模樣?照片里的它,
看的到底是哪個方向?我強迫自己冷靜,劇烈起伏的胸口卻像是要炸開。
我順著照片里那個模糊側(cè)影的視線角度看去——它偏向左邊,越過媽媽的肩膀,
看向……沙發(fā)?電視墻?還是……通往臥室和廚房的走廊?哪里都有可能。哪里都藏著未知。
我像被燙到一樣把相框扔在沙發(fā)上,那玻璃面朝下,我不敢再看它一眼。腦子里一團亂麻,
媽媽日記里那潦草驚恐的字跡和眼前這清晰起來的鬼影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的理智撕裂。
怎么辦?告訴媽媽我偷看了她的日記?質(zhì)問她為什么騙我?不。不能。
日記里她那幾乎要躍出紙面的恐懼不是假的。她在害怕,她在隱瞞。如果我把這一切捅破,
會不會加速什么?會不會……觸怒那個“東西”?日記!日記還掉在地上!
我沖回父母的臥室,手忙腳亂地撿起那本日記。絲巾散落在一旁。
我胡亂地把日記本塞回毛衣底下,將絲巾蓋上去,盡可能恢復原狀。
手指碰到那些柔軟的羊毛衫,卻只覺得冰冷刺骨。做完這一切,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背靠著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臟跳得像要從嘴里蹦出來。時間一點點流逝,
窗外的陽光逐漸變得昏黃,拉長出更濃重的陰影。屋子里安靜得可怕,
每一秒都像是在等待審判的降臨。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輕微地響起。我渾身一僵,
幾乎是彈跳起來,沖回客廳,一把抓起沙發(fā)上的相框,手忙腳亂地想把它掛回墻上。
手指抖得厲害,掛了好幾次才成功。相框微微歪斜著,就像我此刻岌岌可危的心理狀態(tài)。
門開了。媽媽提著菜走進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我回來了。晚上想吃什么?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