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進這本書里的時候，原主正進行到全書最高光，也最愚蠢的時刻——在自家舉辦的宴會上，當眾向男二號顧辰告白。此刻，她精心準備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被人嫌惡地推倒在地，名貴的香檳順著她定制的白色禮裙蜿蜒流下，冰冷的酒液和刺骨的羞辱，讓她像一只被淋濕的、羽毛凌亂的孔雀。而我，就在這狼狽不堪的頂點，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男二號顧辰那張寫滿不耐與厭惡的俊臉，他身旁，依偎著楚楚可憐的女主角蘇青青。周圍賓客的竊竊私語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扎進我的耳膜。我知道，按照情節(jié)，接下來我將歇斯底里地遷怒于蘇青青，對我那權(quán)勢滔天的霸總哥哥哭訴，然后被他用失望透頂?shù)难凵?，徹底關(guān)進名為“妹妹”的鍍金牢籠里，一步步走向炮灰的最終宿命。
可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是我。一個熟讀了整本小說的我。我知道每一個人的結(jié)局，也知道自己那條通往瘋?cè)嗽旱膯涡械馈Ｋ?，當所有人都等著看我崩潰的笑話時，我只是抬起手，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將粘在臉頰上的濕發(fā)撥開。劇本已經(jīng)寫好，但我不想演了。從這一刻起，我要親手改寫我自己的結(jié)局。
冰冷的香檳順著禮服的布料滲入皮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
我抬起頭，視線越過散落一地的玫瑰花瓣，精準地落在了顧辰的臉上。他還是書里描述的那個樣子，眉眼清朗，氣質(zhì)溫潤，是那種最容易讓女孩子心動的“白月光”類型。只可惜，此刻他看我的眼神，沒有半分溫情，只有毫不掩飾的厭惡。
“江瑤，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只會讓我覺得惡心?！彼穆曇舨淮?，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錘子，重重敲在我的心上，也敲在周圍每一個豎起耳朵看戲的賓客心上。
他身邊的蘇青青，那個被作者賦予了所有美好品質(zhì)的女主角，適時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用一種柔弱又善良的語氣說：“顧辰哥，你別這樣說，瑤瑤她……她只是太喜歡你了?！?/p>
瞧，多標準的“圣母”發(fā)言。既撇清了自己，又用“只是太喜歡你”這種話，把我釘死在了一個死纏爛打、不知廉恥的形象上。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
“江家大小姐真是……越來越?jīng)]分寸了。”
“仗著她哥哥是江澈，就真以為全世界都得圍著她轉(zhuǎn)？”
“你看顧少爺?shù)哪樁己诹?，旁邊那位蘇小姐可真倒霉，攤上這么個情敵?！?/p>
我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幸災樂禍的、鄙夷的、同情的，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將我牢牢困在中央。
如果是原主，此刻大概已經(jīng)崩潰了。她會尖叫，會哭鬧，會指著蘇青青的鼻子罵她是狐貍精，把所有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把自己最后一點體面都撕得粉碎。
但我不是她。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臟因為這具身體殘存的情緒而泛起的細微刺痛。然后，我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緩緩地、甚至帶著幾分優(yōu)雅地彎下腰，撿起了腳邊一朵還算完整的紅玫瑰。
我將玫瑰湊到鼻尖輕嗅了一下，隨即抬眼看向顧辰，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那不是原主慣有的驕縱笑容，而是一種帶著疏離和自嘲的、全新的表情。
“顧少爺說得對，”我開口了，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顫抖，“是我唐突了。”
這一句話，讓全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顧辰愣住了，蘇青青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周圍的賓客們也都面面相覷。他們預想中的狂風暴雨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詭異的平靜。
我無視他們的反應(yīng)，繼續(xù)說道：“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足夠努力，足夠熱情，就能讓你看到我的好?，F(xiàn)在看來，是我弄錯了。感情這種事，果然是勉強不來的。”
我頓了頓，目光從顧辰身上，轉(zhuǎn)向他身邊的蘇青青，那雙原本應(yīng)該充滿嫉妒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清明。
“蘇小姐，以前是我不懂事，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對不起?！蔽页⑽㈩h首，姿態(tài)放得極低，卻莫名地讓人感覺不到卑微，反而有種坦蕩磊落的氣度。
蘇青青顯然沒料到我會來這么一出，她下意識地往顧辰身后縮了縮，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沒、沒關(guān)系……”
“那就好。”我笑了笑，然后將手里的那支玫瑰，遞到了顧辰面前，“這最后一朵，就當是送給我的告別禮吧。祝你們……幸福?！?/p>
說完這四個字，我感覺身體里最后一點屬于原主的執(zhí)念，也隨之煙消云散了。
顧辰僵在原地，他看著我，眼神復雜得像一團打結(jié)的亂麻。他或許在懷疑我是不是又在玩什么新的把戲，但他從我平靜無波的眼底，找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跡。
我沒有再看他一眼，轉(zhuǎn)身，提起被香檳浸濕的、沉重的裙擺，一步一步，朝著宴會廳的出口走去。我的背挺得很直，每一步都走得沉穩(wěn)而堅定，仿佛剛才那個在全城名流面前丟盡臉面的女孩，根本不是我。
我知道，身后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我的背影，他們一定在猜測，江家這位驕縱的大小姐，是不是受了刺激，腦子壞掉了。
但沒關(guān)系，從今天起，江瑤的人生，將由我來書寫。
就在我即將走出宴會廳大門的時候，一個低沉而極具壓迫感的聲音，從我身后響起。
“站住?！?/p>
僅僅兩個字，就讓整個宴會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原本的竊竊私語瞬間消失，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我腳步一頓，緩緩轉(zhuǎn)過身。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正緩步向我走來。他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面容英俊得無可挑剔，但周身散發(fā)出的冰冷氣場，卻讓人不敢直視。
他就是我的哥哥，這本書的男主角，江氏集團的掌權(quán)人——江澈。
他來了。
我冷靜地看著他，心臟卻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我知道，這才是今晚，我需要面對的、最大的難關(guān)。
江澈的目光像鋒利的刀片，先是掃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在顧辰和蘇青青的臉上一掠而過，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怎么回事？”他問，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不等我回答，一旁的蘇青青已經(jīng)搶先開口，她泫然欲泣地解釋道：“江總，您別怪瑤瑤，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
“我問她，不是問你?！苯豪淅涞卮驍嗔怂B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蘇青青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尷尬地閉上了嘴。
全場的焦點再次回到了我身上。我能感覺到江澈的視線像X光一樣，似乎要將我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在原書的情節(jié)里，江澈對這個妹妹是失望透頂?shù)摹ＫJ為她愚蠢、虛榮、不知進退，一次又一次地給他丟臉。今晚這場鬧劇，更是讓他徹底失去了耐心。從這以后，他便斷了她所有的社交，將她軟禁在家，直到她最后被送進精神病院。
我不能重蹈覆轍。
我迎上他的目光，平靜地開口：“哥，沒什么。就是我跟顧少爺開了個玩笑，沒掌握好分寸，不小心把酒灑了?！?/p>
我輕描淡寫地將一場難堪的告白，定義為“玩笑”。
江澈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顯然不信。
“玩笑？”他重復了一遍，語氣里帶著一絲嘲諷，“需要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來開的玩笑？”
他的目光讓我感到了巨大的壓力，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縮。我必須讓他看到我的改變。
“是啊，”我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本來想逗逗他，沒想到他當真了，還這么不給面子。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浪費這買花的錢了，還不如拿去買幾個包呢?！?/p>
我的語氣里帶著幾分紈绔子弟的滿不在乎，這很符合原主的人設(shè)，但話里的邏輯和鎮(zhèn)定，卻又完全不像她。
江澈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探究。
他沒有再追問，而是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邁步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說地披在了我的肩上。帶著他體溫和淡淡雪松香氣的布料包裹住我，隔絕了周圍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也驅(qū)散了禮服濕透帶來的寒意。
“回家?！彼麃G下兩個字，便自然地攬住我的肩膀，帶著我往外走。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搭在我肩上，傳遞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順從地跟著他，路過顧辰身邊時，我甚至沒有偏頭看他一眼。我知道，那個男人此刻正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目光看著我，或許是震驚，或許是懷疑，但都與我無關(guān)了。
從今晚起，顧辰這個名字，將從江瑤的人生字典里，徹底刪除。
我們一路沉默地走出酒店，坐上了停在門口的勞斯萊斯。司機恭敬地拉開車門，等我們坐穩(wěn)后，車輛便平穩(wěn)地匯入了城市的夜色車流。
車廂內(nèi)安靜得可怕，只有空調(diào)的細微風聲。江澈坐在我身邊，沒有說話，只是側(cè)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燈，英俊的側(cè)臉線條緊繃，顯得有些冷硬。
我知道他在思考。我今晚的表現(xiàn)，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一個只會哭鬧撒潑的妹妹，突然間變得冷靜、理智，甚至懂得用自嘲來化解尷尬，這足以引起他的警惕和懷疑。
我必須在他開口之前，為自己的轉(zhuǎn)變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良久，他終于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向我。
“江瑤，”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比在宴會廳時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著距離感，“你到底想做什么？”
來了。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黑眸里倒映著我的身影。我看到了一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漂亮卻蒼白的臉。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輕聲說：“哥，我累了?！?/p>
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沙啞，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精神高度緊張后的真實感受。
江澈的眼神動了動。
“追了顧辰這么多年，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每次見他，都小心翼翼，想讓他多看我一眼，可他眼里從來都沒有我。今天，他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推開我的時候，我突然就想明白了?！?/p>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繼續(xù)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調(diào)說：“我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為了一個不愛我的人，我失去了自尊，失去了朋友，也讓你……一次又一次地失望?！?/p>
說到最后一句，我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聞的哽咽。
這不是演戲。這是我代入原主的人生后，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一個本該是天之驕女的女孩，為了所謂的愛情，把自己作踐到塵埃里，何其可悲。
車廂里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能感覺到江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他在審視，在判斷。
許久之后，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想明白了就好。”
沒有安慰，沒有關(guān)心，只有這樣一句冷冰冰的、仿佛是上級對下級的評語。
果然，他對我沒有絲毫兄妹之情。在書里，他只是在履行一份責任。
但這已經(jīng)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了。至少，他沒有像原情節(jié)那樣，直接宣判我的“死刑”。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虢仪f園。回到我那間大得像宮殿一樣的臥室，我脫下身上還帶著酒氣的禮服和江澈的外套，把自己重重地摔進了柔軟的大床里。
直到這一刻，我緊繃的神經(jīng)才終于放松下來。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我扭轉(zhuǎn)了必輸?shù)木置?，沒有在江澈面前徹底崩掉形象，甚至還讓他對我產(chǎn)生了一絲改觀。
但這還遠遠不夠。想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光靠示弱和博取同情是沒用的。我必須擁有自己的力量，擁有能與他平等對話的資本。
我從床上坐起來，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修剪整齊的花園和遠處城市的璀璨燈火。
我知道，這個看似華麗的世界，布滿了陷阱和危機。而我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我手握著整個故事的劇本。
我清楚地記得，書里提到過，江氏集團近期會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海外能源項目。這個項目前期看起來一片光明，但實際上是一個由競爭對手精心設(shè)計的巨大陷阱。江澈因為過于自信，在這個項目上栽了個大跟頭，雖然最后憑主角光環(huán)力挽狂瀾，但也讓江氏元氣大傷。
而這個項目，就是我的機會。
一個讓我從“無腦炮灰”變成“關(guān)鍵人物”的、唯一的跳板。
正當我思索著該如何切入這件事時，臥室的門被敲響了。
我說了聲“請進”，門被推開，走進來的人，是江澈。
他已經(jīng)換下西裝，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幾分商場的凌厲，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但那股強大的氣場卻絲毫未減。
他手里拿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杯熱牛奶和一份精致的甜點。
我有些意外。
他將托盤放到桌上，淡淡地說：“張媽讓我送上來的，喝了早點睡?！?/p>
說完，他似乎就準備離開。
“哥?！蔽医凶×怂?/p>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眼神里帶著詢問。
我走到他面前，仰頭看著他。我們明明是兄妹，身高卻差了這么多。
“謝謝你，”我真誠地說，“今天在宴會上，謝謝你幫我解圍?！?/p>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道謝，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慣有的冷淡表情：“我只是不想讓江家丟臉?！?/p>
“我知道?！蔽尹c點頭，沒有因為他刻薄的話而退縮，“但還是謝謝你。”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的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我再次開口，拋出了我深思熟慮后的誘餌。
“哥，你是不是……打算放棄我了？”
他的動作猛地一頓。
我看著他的背影，繼續(xù)用一種平靜中帶著一絲不安的語氣說：“如果你覺得我總是給你惹麻煩，是個累贅……你可以把我送到國外，或者給我一筆錢，讓我自生自滅。我不會有任何怨言?！?/p>
江澈猛地轉(zhuǎn)過身，一雙黑眸死死地鎖住我，眼神銳利如鷹。
“你這是在以退為進？”
“不，”我搖了搖頭，迎上他審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堅定，“我只是在給你一個選擇，也是在給我自己一個選擇?！?/p>
我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樣活著了。如果不能改變，我寧愿離開。”
空氣仿佛凝固了。我們兄妹二人，在巨大的房間里對峙著，像兩只互相試探的野獸。
良久，江澈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黑色的卡片，隨手丟在桌子上。
“這是無限額的副卡，密碼是你的生日。你想買什么，做什么，都可以。這是你想要的生活，不是嗎？”他的語氣里充滿了嘲弄。
我看著那張象征著頂級財富的黑卡，在過去，這或許是原主夢寐以求的東西。
但我只是搖了搖頭。
然后，在他越發(fā)冰冷的注視下，我說了那句足以決定我未來命運的話。
“不，我想要的不是這個?！?/p>
“哥，我想進公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