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審休庭后的第三天,恒誠律師事務所里的氣氛明顯變得微妙而緊張。
陳默一早來到辦公室,就感受到同事們異樣的目光。往常會與他打招呼的前臺小姐今天低頭假裝忙碌,幾個平時還算友好的同事在他經過時突然停止交談,等他走遠才又竊竊私語。
“陳默,趙律師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王璐匆匆走來,壓低聲音,“小心點,他今天臉色很不好?!?/p>
陳默點頭,深吸一口氣走向合伙人辦公室。他預感到這與張銳案有關。
趙律師的辦公室寬敞氣派,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觀,但今天里面的氣氛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除了趙律師,還有一位西裝革履、氣質不凡的中年男子坐在會客沙發(fā)上。
“陳默,這位是張氏集團的法律顧問,李總?!壁w律師介紹道,表情僵硬。
李總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點頭,目光銳利地打量著陳默:“原來你就是那位年輕有為的陳律師,久仰?!?/p>
陳默保持禮貌:“您好,請問有什么事?”
趙律師接過話頭,語氣盡量平和:“李總今天來,是想了解一下張銳案的進展情況。畢竟張家是我們律所的重要客戶,關心案件也是正常的?!?/p>
李總微笑補充:“更準確地說,是張先生和張?zhí)形襾砼c陳律師溝通。他們很欣賞你的才華和敬業(yè)精神,但也擔心你因為年輕經驗不足,可能被被害人家屬的情緒所影響,做出不專業(yè)的判斷。”
陳默平靜回應:“我只是依法履行職責,尋找案件真相。”
“當然,當然?!崩羁偵眢w前傾,雙手交叉,“但有時候,真相是多面的。張銳那孩子確實沖動犯了錯,但他已經認罪悔過,也積極賠償了被害人家屬。一審判決公平合理,為什么非要揪住不放呢?”
“因為我發(fā)現(xiàn)新證據(jù)表明,這可能不是簡單的交通肇事?!标惸敛煌丝s。
李總的笑臉微微僵硬:“所謂的‘新證據(jù)’,不過是一段來源不明的錄像和一些推測罷了。年輕人,法庭講的是確鑿證據(jù),不是想象?!?/p>
辦公室內陷入短暫沉默。
趙律師急忙打圓場:“李總說得對,陳默可能確實過于投入了。我們會重新評估案件策略?!?/p>
李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這樣吧,張先生和張?zhí)执蠖?,他們理解陳律師初出茅廬需要建立名聲的愿望。他們愿意提供一些...支持?!?/p>
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這是張氏集團法律部的聘書,年薪是你現(xiàn)在十倍,另有獎金和股權激勵。張先生很欣賞你的才能,希望你能成為他們團隊的一員?!?/p>
陳默愣住了,他沒想到對方會直接來這一手。
趙律師眼中閃過驚訝,隨即勸說道:“陳默,這是難得的機會。張氏集團的法律部是業(yè)內頂尖的,多少人夢寐以求?!?/p>
李總又取出一把鑰匙:“此外,考慮到你工作辛苦,張先生特意為你準備了一套河畔公寓,離公司近,環(huán)境舒適。算是提前預支的福利。”
最后是一張銀行卡:“這里面有五十萬,作為你前期工作的‘咨詢費’。無論案件結果如何,這都是你的了?!?/p>
誘惑赤裸而巨大。陳默看著桌上的聘書、鑰匙和銀行卡,感到一陣眩暈。十倍年薪、豪華公寓、巨額獎金——這足以改變他和他家人的生活。
“當然,”李總語氣微妙變化,“如果你堅持目前的辯護方向,張氏集團將不得不重新評估與恒誠律所的所有合作。趙律師,我記得恒誠每年從張氏獲得的律師費不少于千萬吧?”
趙律師臉色發(fā)白:“李總,這...我們可以再溝通?!?/p>
李轉向陳默,聲音壓低:“更重要的是,你的父母住在西城區(qū)老房子里吧?聽說那片區(qū)域最近治安不太好。還有你父親每天騎電動車上班,路上車來車往的,真是讓人擔心啊?!?/p>
陳默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你是在威脅我的家人?”
“不不不,”李總立即換上笑臉,“這只是表達關心。張先生人脈廣泛,可以確保你家人安全無憂。選擇權在你手中,陳律師。”
李總離開后,趙律師關上門,長嘆一口氣:“陳默,你看到了,這不是你能贏的仗。接受條件吧,對大家都好?!?/p>
“趙律師,你讓我收受賄賂,背叛我的當事人和職業(yè)道德?”陳默難以置信。
“別說得那么難聽!”趙律師提高聲音,“這是行業(yè)現(xiàn)實!你知道多少律師夢想這樣的機會嗎?為你自己想想,為你家人想想!”
陳默搖頭:“如果我接受了,我還配做律師嗎?”
趙律師冷笑:“配不配律師不是你說了算!我告訴你,如果你一意孤行,不僅會毀了自己的前程,還會連累整個律所!恒誠不會保你,明白嗎?”
回到工位,陳默心神不寧。桌上的聘書、鑰匙和銀行卡像燙手山芋,他一把將它們全部鎖進抽屜。
下午,陳默試圖聯(lián)系幾位可能提供線索的證人,但發(fā)現(xiàn)他們都改變了態(tài)度。
手機維修店的小伙直接掛斷電話; 那位匿名線人再也聯(lián)系不上; 甚至處理事故的王警官也開始避而不見。
顯然,對方已經全面施壓,切斷了他所有可能的證據(jù)來源。
下班時,王璐追上他:“聽說張家給你開出了難以拒絕的條件?” 陳默苦笑:“你也知道了?” “全所都傳遍了?!蓖蹊磯旱吐曇?,“說真的,考慮一下吧。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機會的?!?“連你也這么認為?”陳默失望地看著她。 王璐嘆氣:“現(xiàn)實點,陳默。你斗不過他們的。接受條件,至少還能得到一些東西。”
回家的地鐵上,陳默心情沉重。他想起父母期盼的眼神,想起他們?yōu)楣┧x法學院所付出的犧牲。如果接受張家的條件,他立刻就能讓父母過上好日子,搬出老舊小區(qū),不再為生計擔憂。
但這樣的代價是什么?
走出地鐵站,陳默發(fā)現(xiàn)幾個陌生男子在小區(qū)門口徘徊,目光不時瞟向他家的方向。他心中一緊,快步上樓。
家中,母親正在做飯,父親看著電視新聞。 “默默回來了?今天工作累不累?”母親一如既往地關心。 “還好。”陳默盡量保持平靜。
父親關掉電視,神色嚴肅:“今天有幾個人來找我,說是什么律師事務所的,想請你去工作,開的條件很好?!?陳默心跳加速:“爸,你怎么說?” “我覺得不對勁,”父親皺眉,“哪有這么好待遇主動上門的?我告訴他們你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p>
母親端菜上桌,猶豫著說:“不過那些人說,如果你接受了,可以馬上幫我們換套新房子,還有你爸也不用那么辛苦上班了...”
陳默打斷:“媽,這案子不簡單,對方想收買我。” 父親點頭:“我就知道!默默,咱們家雖不富裕,但不能做虧心事。你是律師,要對的起良心?!?/p>
看著父母樸實而堅定的面孔,陳默眼眶發(fā)熱。他們甚至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卻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他的良心。
第二天,陳默剛進律所,就被趙律師叫去參加緊急會議。
會議室里坐著律所的執(zhí)行合伙人和幾位高層,氣氛凝重。 “陳默,我們直說了,”執(zhí)行合伙人開口,“張氏集團已經正式通知,如果你繼續(xù)代理這個案件,他們將終止與恒誠的所有合作。這意味著律所每年損失超過一千五百萬的收入,還可能影響我們其他客戶。”
趙律師補充:“我們決定將這個案件轉交給李律師處理,你暫時休假一段時間?!?/p>
陳默震驚:“這是變相開除我嗎?” “是保護你,也是保護律所?!眻?zhí)行合伙人語氣冷硬,“你還年輕,不懂這個行業(yè)的運作方式。有時候,所謂的正義需要為現(xiàn)實讓路?!?/p>
“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么很遺憾,恒誠將不得不終止與你的雇傭關系?!?/p>
離開會議室,陳默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經過辦公區(qū)時,沒人敢與他對視,大家都低頭假裝忙碌。
回到工位,陳默發(fā)現(xiàn)抽屜被人打開過,里面的聘書、鑰匙和銀行卡不見了。顯然,有人替他“接受”了張家的條件。
中午,陳默獨自在樓下公園長椅上吃三明治,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身邊坐下。
是王璐。她遞給他一杯咖啡:“聽說他們逼你走?” 陳默點頭:“可能這是我最后一天在恒誠了?!?“對不起,早上會議上我沒為你說話?!蓖蹊吹皖^,“我有房貸,父母身體也不好...” “我理解?!标惸p聲說。
沉默片刻,王璐突然說:“但你是對的。我當年讀法學院,也曾相信法律能改變世界。但在沿途的某個地方, 我忘記了為什么出發(fā)?!?/p>
她悄悄塞給陳默一張紙條:“這是一個記者聯(lián)系方式,他一直想調查張家但苦于沒有突破口。也許你能幫他,他也能幫你。”
陳默接過紙條,感激地看著王璐:“謝謝?!?“別謝我,我什么都沒做?!蓖蹊雌鹕黼x開,“保重,陳默。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后?!?/p>
下午,陳默清理工位時,劉老漢打來電話,聲音恐慌:“陳律師,有幾個人來我們家,說你是能力不足的律師,要我們換人...他們還帶來了新的補償協(xié)議,說如果我們現(xiàn)在簽字,能再多拿一百萬...”
陳默握緊手機:“別簽字,劉叔叔。這是想收買你們放棄上訴?!?“但我們害怕啊...那些人看起來不像好人...” “堅持住,我會想辦法?!?/p>
掛掉電話,陳默知道時間不多了。對方正在全面進攻,試圖從各個方面瓦解此案。
他決定冒險聯(lián)系王璐給的記者——都市日報的調查記者,鄭記者。
電話中,鄭記者聲音謹慎:“王璐跟我說了你的事。張家是我們盯了很久的目標,但他們防護太嚴密,我們一直找不到突破口?!?“我有一些線索,但需要幫助?!标惸f。 “見面談吧,但要小心。張家眼線很多?!?/p>
下班后,陳默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了幾條街,確認沒人跟蹤后,才走進一家偏僻的咖啡館。
鄭記者已經等在角落位置。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眼神銳利,穿著樸素。 “你就是陳默?”鄭記者打量著他,“比想象中年輕?!?陳默苦笑:“大家都這么說。” “直入主題吧,你有什么?”
陳默分享了部分發(fā)現(xiàn):錄像證據(jù)、酒精測試缺失、證人受到壓力等,但保留了最關鍵的部分。
鄭記者認真記錄:“這些很有價值,但還不夠。我們需要確鑿證據(jù)證明張家人系統(tǒng)性干預司法?!?“我正在找,但他們切斷了所有線索。” 鄭記者點頭:“這就是張家的模式——威逼利誘,全方位壓制。不過沒有人能完美覆蓋所有痕跡。”
他想了想:“你知道張銳有個前女友嗎?叫林薇。據(jù)說事發(fā)當晚她也在皇朝俱樂部,后來兩人分手了。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為什么分手?” “傳言說林薇看不慣張銳的某些行為,但具體不清楚。她被張家‘安撫’得很好,現(xiàn)在出國了?!编嵱浾邔懴乱粋€郵箱,“這是她國外的聯(lián)系方式,但不確定是否還能用?!?/p>
當晚,陳默嘗試聯(lián)系林薇,但郵件石沉大海。
第二天,陳默正式被恒誠律所停職。保安監(jiān)督他清理工位,仿佛他是什么危險人物。
抱著紙箱走出恒誠大樓時,陳默感到一陣茫然。失去了律所的支持,他連查閱案卷的權限都沒有了,更別說繼續(xù)調查。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收到一條陌生短信:“想知道行車記錄儀的下落嗎?今晚10點,碼頭舊倉庫區(qū)見。單獨來?!?/p>
明顯是陷阱,但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陳默猶豫再三,最終決定冒險一試。他先去了派出所,將案件情況和可能的風險告知值班警察,留下“如果明早我沒消息,請調查碼頭倉庫區(qū)”的便條。
晚上9:50,陳默獨自來到廢棄的碼頭倉庫區(qū)。這里昏暗荒涼,只有遠處港口燈塔的旋轉光束偶爾照亮場景。
十分鐘后,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下來三個彪形大漢。 “陳律師果然守信?!睘槭椎娜死湫?。 “行車記錄儀在哪里?”陳默直接問。 “早就銷毀了,哪還有什么記錄儀?!绷硪蝗诵Φ?,“不過張先生讓我們給你帶個最后的禮物?!?/p>
三人向陳默逼近。就在這時,警笛聲由遠及近,幾輛警車突然出現(xiàn)包圍了現(xiàn)場。
“警察!全部不許動!”
原來鄭記者不放心,暗中跟隨陳默并報了警。
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后,鄭記者對陳默說:“你現(xiàn)在真正危險了。張家已經不惜用暴力手段。” 陳默苦笑:“我還有什么選擇?” “其實,”鄭記者猶豫片刻,“我收到一個匿名消息,說事故車輛的行車數(shù)據(jù)可能沒有被完全銷毀。張銳的跑車是進口高檔車,數(shù)據(jù)會同步上傳到廠商云端服務器?!?/p>
陳默眼睛一亮:“需要廠商配合才能調?。 ?“但廠商通常不會輕易提供這些數(shù)據(jù),除非有法院命令...”鄭記者突然想到什么,“等等,我記得那家汽車廠商的總法律顧問是美國人,特別重視企業(yè)社會責任和道德...”
一線希望重新燃起。陳默立即開始研究如何通過正式渠道聯(lián)系汽車廠商,申請數(shù)據(jù)調取。
與此同時,他再次嘗試聯(lián)系林薇,這次在郵件中詳細說明了案件的重要性以及張家的所作所為。
令人驚喜的是,幾小時后,林薇回復了:“我知道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張銳確實喝了很多酒,還吹噓說要‘教訓’那個敢頂撞他的人。但我不會回國作證,太危險了。我只能告訴你這些?!?/p>
雖然不足以作為法庭證據(jù),但這份證詞堅定了陳默的決心。
一周后,在鄭記者的幫助下,陳默成功聯(lián)系上汽車廠商的法律顧問。令人意外的是,對方非常重視此事,同意在收到正式法院文件后提供相關數(shù)據(jù)。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陳默已經被恒誠停職,失去了代理此案的官方身份。如果沒有律師資格,他連申請法院命令的資格都沒有。
走投無路之際,陳默想起了法學院的一位老師——現(xiàn)在已是法律學者的董教授。董教授一直以堅持法律正義而聞名。
“董教授,我需要幫助?!标惸陔娫捴袘┣?。 聽完整個故事后,董教授沉默片刻,然后說:“明天來我辦公室。我可以以法律專家身份申請介入此案,你做我的助理。這樣我們就能繼續(xù)調查了。”
峰回路轉,陳默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然而,就在他與董教授見面的前一天晚上,陳默家中突然斷電。他檢查電箱時,發(fā)現(xiàn)有人故意剪斷了線路。
窗外,幾個黑影迅速逃離。桌上放著一張打印的警告信:“最后一次警告。退出,否則下次不只是斷電?!?/p>
陳默握緊拳頭,感到憤怒與無力交織。但他知道,此時退縮不僅前功盡棄,還可能讓家人陷入更大危險。
他拿起手機,撥通董教授的電話:“教授,我們能不能明天早點見面?我想盡快開始工作?!?/p>
黑暗中,陳默的眼神異常堅定。威逼利誘沒有讓他屈服,反而讓他更加堅定了揭露真相的決心。
法律的尊嚴不容踐踏,無論對方多么強大,他都要奮戰(zhàn)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