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的日子。天還沒亮,整個京城就沸騰了。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喜慶的喧囂聲浪,
一波波地從遠處傳來,穿透破敗的土墻,鉆進我低矮的陋室。
巷子里的窮人們也難得地興奮起來,議論著太子大婚的盛況,
猜測著等會兒會不會有賞錢撒出來。我安靜地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聽著外面的喧囂。
聽著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喜樂。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我在等。
等著那決定性的時刻。終于!一陣更加清晰、更加宏大的鼓樂聲,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由遠及近,停在了巷子口附近的主干道上!迎親的隊伍到了!柳含煙的花轎,
就在外面那條街上!空氣仿佛都因為這極致的喜慶而微微顫抖。就是現(xiàn)在!我猛地站起身。
走到屋角,那里放著孫郎中昨天偷偷送來的一小桶桐油。我沒有絲毫猶豫。拿起桶,
將里面粘稠、帶著刺鼻氣味的桐油,潑向屋內唯一一張破桌子,潑向堆著破舊被褥的土炕,
潑向干燥的、布滿蛛網(wǎng)的墻壁和門板!嘩啦——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我拿出火折子。
輕輕一吹。微弱的火苗亮起。門外,突然響起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腳步聲雜亂!
像是有人想強行沖過來!是監(jiān)視我的人發(fā)現(xiàn)了?晚了!我看著手中跳躍的火苗,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松手?;鹫圩訙蚀_地落在那潑灑了桐油的、干燥的破被褥上。
轟——!刺目的火舌瞬間騰起!帶著驚人的熱浪和濃煙,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干燥的木頭,浸透了油的破布,猛烈地燃燒起來!火勢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濃煙滾滾,
熱浪灼人!我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沒有立刻逃離。看著那跳躍的、吞噬一切的火焰,
仿佛在欣賞一場盛大的祭典。向家滿門的血!我的恨!我的絕望!就用這場火,燒給你看!
趙珩!燒給你和你的新太子妃!“走水啦——!”巷子里終于響起了驚恐的尖叫。
“快救火??!是那個廢妃的房子!”“天??!燒起來了!”屋外一片大亂!
腳步聲、呼喊聲、潑水聲混雜在一起。濃煙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熱浪烤得皮膚生疼。
我沒有動。直到火舌幾乎要舔舐到我的衣角。直到屋外傳來了驚恐的呼喊:“殿下!
殿下不可!火太大了!”“滾開!”一個極其熟悉、卻又因為暴怒而完全扭曲的嘶吼聲,
穿透了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人群的嘈雜,狠狠砸進我的耳朵!是趙珩!他來了!緊接著,
是沉重的撞擊聲!砰!砰!砰!有人在瘋狂地撞擊那扇燃燒著的、搖搖欲墜的門板!是他!
他竟然真的來了!在迎親的路上,沖進了這即將被火焰吞噬的屋子?真是……情深義重??!
我冰冷地笑了。在門板被撞開的一剎那,在濃煙和火光中,我看到了那張臉。
那張曾經俊美無儔、如今卻被扭曲的怒火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恐懼所占據(jù)的臉。
他穿著大紅的太子吉服!刺眼的紅!上面還沾著煙灰。那身本該去迎娶他尊貴新娘的禮服!
“向晚——!”他看到站在火中的我,目眥欲裂,不管不顧地就要沖進來。就是現(xiàn)在!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空洞,帶著一絲嘲弄。然后,猛地轉身,
撲向早已看好的、屋后墻上那個被火焰燒得松動的破洞!用力一撞!
嘩啦——土塊和燃燒的木屑掉落。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出現(xiàn)在眼前!
灼熱的火焰燎過我的發(fā)梢,帶來一陣焦糊味。我沒有絲毫停頓。彎腰,
從那滾燙的、燃燒的缺口里,猛地鉆了出去!屋后是一條更窄、更臟的臭水溝。
我重重地摔在冰冷刺骨的污水里。顧不上疼痛和惡臭,我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用盡全身力氣,
頭也不回地扎進旁邊迷宮般、堆滿雜物的后巷深處!身后,
傳來趙珩那撕心裂肺、仿佛困獸般的絕望嘶吼:“向晚——?。?!”火光沖天。
映紅了半邊天。那是我給他新婚之夜的賀禮。我像一只受傷的野獸,
在迷宮般的后巷里跌跌撞撞地奔跑。濃煙嗆得我肺葉生疼,濕透的棉衣冰冷沉重地貼在身上,
刮擦著被火焰燎傷的皮膚,火辣辣地疼。腳上的破鞋早已跑丟,
赤腳踏在冰冷的碎石和污穢上,每一步都鉆心地痛。但我顧不上。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逃!
離開這里!離開趙珩的視線!身后似乎有腳步聲在追趕,還有呼喊聲。是趙珩的人?
還是救火的鄰居?我不知道。也不敢回頭。七拐八繞,
憑著對這片貧民窟地形的最后一點熟悉,我沖進了一條堆滿破爛籮筐的死胡同。
盡頭是一堵兩人高的破墻。沒有路了。我喘著粗氣,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滑坐在地。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喉嚨里全是血腥味。絕望再次襲來。難道終究逃不掉?“這邊!
”一個刻意壓低的嘶啞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我悚然一驚,猛地抬頭。是孫郎中!
他躲在一個傾倒的破籮筐后面,探出半個身子,焦急地朝我招手。
他旁邊停著一輛破舊的、用來運送泔水的獨輪板車,車上放著幾個散發(fā)著餿味的空桶?!翱欤?/p>
躲進來!”他指著板車旁邊一個狹小的空隙,那里剛好可以蜷縮進一個人,
上面蓋著破草席和幾個空筐。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越來越近!“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分頭搜!”生死一線!我來不及多想,用盡最后的力氣撲過去,
一頭鉆進了那個散發(fā)著惡臭的狹小空間。孫郎中迅速用破草席和籮筐將我蓋得嚴嚴實實。
緊接著,他推起板車,吱呀呀地朝巷子口走去?!拔梗±项^!
看見一個渾身濕透的女人跑過去沒?”一個粗魯?shù)穆曇艉葐柕?,就在板車旁邊?/p>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芭耍俊睂O郎中咳嗽了兩聲,聲音帶著老年人的渾濁和木訥,
“沒瞧見啊官爺……這邊烏漆嘛黑的,老頭子眼神不好,就顧著收泔水了……”“媽的!
真晦氣!繼續(xù)搜!”腳步聲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板車吱呀呀地繼續(xù)前行。
我蜷縮在惡臭和黑暗中,聽著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聽著遠處依舊喧囂的喜樂和救火的嘈雜,
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不知過了多久,板車終于停下。覆蓋物被掀開。
刺骨的寒風和微弱的星光透了進來。我們停在一個荒廢的、堆滿雜物的城隍廟后院。
“出來吧,暫時安全了?!睂O郎中喘著粗氣,臉色蒼白,顯然剛才也嚇得不輕。
我掙扎著爬出來,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渾身散架一般?!皳Q上!”孫郎中丟過來一個包袱,
里面是一套同樣破舊但干燥的粗布男裝,還有一雙磨損的舊布鞋。“這里是城隍廟廢院,
平時沒人來。你在這里躲幾天,避避風頭。”“謝謝……”我啞著嗓子,聲音干澀。
“謝什么!”孫郎中哼了一聲,眼神復雜地看著我,“你膽子是真大!放火燒屋!
還敢在太子迎親路上鬧這一出!這下好了,全城戒嚴,海捕文書肯定馬上就到!
你這張臉……麻煩大了!”我沉默地換著衣服。動作牽扯到被火燎傷的手臂,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你的臉……”孫郎中湊近,借著微弱的星光仔細看了看我的臉,
尤其是額角到下頜,“被火燎得不輕,還有木頭劃的口子……很深?!蔽姨置艘幌?。
臉頰和額角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手指沾上了黏膩的血跡。剛才逃命時太緊張,根本沒感覺到。
“正好?!睂O郎中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反正要躲,不如……改頭換面!
”他拿出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布包,打開,里面是各種小瓶小罐和幾把鋒利的薄刃小刀。
“忍著點!”他低聲道,眼中沒有醫(yī)者的悲憫,只有復仇者的決絕。
冰冷的刀鋒貼上我的臉頰。劇痛傳來。我死死咬住嘴唇,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只要能活著報仇。這張臉,毀了又如何?我在城隍廟的破敗神龕后躲了七天。
孫郎中每天深夜會偷偷送來一點食物和草藥。臉上的傷火燒火燎地疼,
每天換藥都像是在上刑。但我一聲不吭。這點痛,比起滅門之恨,
比起趙珩夜夜徘徊帶來的煎熬,算得了什么?孫郎中下手極狠。他說,要徹底改變容貌,
就必須讓傷口足夠深,足夠猙獰,愈合后留下無法磨滅的疤痕?!耙院?,你就不是向晚了。
”他一邊給我臉上涂著氣味刺鼻的黑色藥膏,一邊冷冷道,“你是啞姑。一個毀了容,
逃荒到京郊的啞巴寡婦?!眴」谩R埠?。從此,向晚已經死在那場大火里?;钕聛淼?,